“手术几个小时之后开始，准备好了吗？你可能是将死之人了。”
看着自己熟练的穿上防护服，戴上手套，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毕竟被自己嘲讽这种事情，我敢打包票，全世界只有我体会过。
“你在做手术之前都会这么跟病人说话吗？家属会不会把你打出shi来？”
“那倒不至于。”他熟练的伸展了一下手指，我之前在戴手套之后也会这样做一下：“但我确实会对大部分在我手下做手术的患者说这句话，因为那些人都是自愿扛起枪走上战场的，如果连这种程度的觉悟都没有的话，那还是不要随随便便一腔热血了。”
他指的是在战场上的那些士兵吧，我没有再说话，我们说的话完全不在一个次元上。
“那你为什么要选择去战场？”
“你是在谴责我抛弃家庭吗？”虽然这么说，但他好像还并不怎么生气，用余光扫了我一眼：“如果我不去的话，叶主任就要去了，五十多快六十岁的人了，我让他去战场？”
“叶主任？他……为什么会……”
“你这样问就没完没了了。叶主任想什么我不知道，但至少如果我的女儿死了的话，我一个人在家和在战场也没什么区别。”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说因为女儿的去世，所以叶主任才会接受去前往支援前线了吗，虽然像是小孩子在赌气，但实际上也反映了叶凝的去世对于叶主任来说造成的打击还是很大。
“那么……”“你的问题可真的多啊。”
他甚至拖开凳子坐了下来，但却还是背对着我的，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声音也是努力才能听清：
“有些问题在你提问之前稍微用脑子好好想想，在遇到这些问题的时候你会怎么做？虽然不想承认，但咱们两个考虑问题的方式是一样的。”
是一样的吗？我心里提出疑问，或许真的是一样的。如果在“叶主任想要去前线”这个前提下，我也会和“他”做出同样的决定的。
“你劝过叶主任吗？”
“劝？那个时候或许让他去战场上……不，说得极端点，让他死在战场上说不定会更好一点。”
我看不到他的眼神但我明白，他并没有在开玩笑，至少这件事情就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事情。
叶主任有多爱自己的女儿，我是最清楚的，虽然表面上他没什么感情，甚至是有些严肃，但这却是他在处理感情方面笨拙的遮羞布。听叶凝说从小到大都是妈妈经常教训自己，叶主任反而没什么脾气。至少在自己犯错被妈妈一顿臭骂甚至是暴打的时候，他只是在一旁安静的抽着烟。我以为是静坐支持，但叶凝确认为那是“害怕一起挨打”。
“然后呢？好，就算你替主任去到战场上了，那战争结束了，为什么不回去？”这是我不可能知道的问题。
“哼。”但没想到，回应我的竟然是冷笑：“如果真的像你那样说的话，那现在又有谁来救你呢？你说不定哪天就死了，然后你们两个就又要天各一方、上演悲剧了。”
“你是在拿结果回答过程吗？那我也可以说，如果你不消失，葛依柔就不会回来，我也就不需要你来救。”
“不，我还是会回来！”没想到他直接转过身来，我们互相看着对方，却又像是看着自己：“我还是要为你们小两口的幸福生活赶回来，就算救的不是你这个人，那也是在救你的生活。”
答案或许已经有所展现，他不想让我和叶凝之间的悲剧再次发生，所以选择了这条路。正因为是我，所以才能够理解。
“但是你把两个女儿和田诗渝扔在家里，一个人跑出来，你自己的家就不管了吗？”
“啊？还真是好男人啊。”他肩膀一抖，露出鄙夷的表情：“怎么了？一夫一妻是不是限制到你了？叶凝抓在手里，还要想着田诗渝？就是因为在做出决断的时候优柔寡断的，所以才会落到如此下场的吧？完全是咎由自取！都三十多岁了，她还能在最重要的时候站在我的面前，为我鞍前马后，可她还没结婚啊！看着她重新回到我身边，我却连想死的心都有！”
我以为他是在嘲讽我，但现在看起来他是在嘲讽自己。
到最后，他摇摇头，沉默的看着窗外。表情没有太多的变化，或许这就是中年人吧。
“润泽！那个……”田诗渝（年轻的）推开病房的门，看了我一眼，顿了一下，语气有些犹豫，然后看向坐在椅子上的他，说道：“手术室已经准备好了，但你是非本院医生，本来就已经破坏规定了，不要给主任再添加负担。所以走廊上把头低下来，小心一点。”
“放心，我只是个负责抬‘尸体’的搬运工。”他缓缓的拉上口罩，戴上了手术帽。
你再骂？
不管怎样，现在这个情况，已经不是需要担心“能不能被治好”的情况了，虽然是第一次做手术，我的心情却无比的平静。
但门外的某个人却并不是这么想的——
“润泽，你没事吧？”
已经昨天一个下午没有见面的叶凝，现在正在门口等着，被拖出病房的时候，他就在那里。
“没事，这次可是你爸亲自主刀啊，我为什么要害怕？”
“我是说你……”
她的声音细微到完全不像是她了，这还是那个成天骂我的那个叶凝吗？
“喂喂！你说话声音怎么这样了？这一点不像你啊！”
我有意看了看前方，那个推着病床的中年男人依旧低着头，没说一句话，也没往这边看一下。
“爸爸他在哪？”
“已经在手术室了，放心吧，叶主任肯定是会倾尽全力去救润泽的。”田诗渝轻抚着叶凝的后背，这样的工作她也做过几次，安慰即将做手术的病人的家属。
葛依柔站在角落，没有走上前来，我们的视线交汇，但她却像是在看着别的东西一般，神情复杂。
病床又缓缓推进，推到叶凝无法进入的地方，叶主任也已经“全副武装”的等待着了。
“不好意思，叶主任，还需要你来做我的助手。”
“没关系，如果你真的认真学习了我教给你的一切的话，那我完全放心。”
“那太好了。”
他看向我，又看了看外面的走廊，手术室的大门已经缓缓关上：
“好好珍惜吧。”
“放心吧，我每时每刻都在珍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