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地缚神殿。
“真正的卧底不是我，我只是一个报复社会的叛逆分子而已。”依比露出浅浅的笑容，她所期望的事情已经发生了，“真正的卧底、叛徒、内奸、间谍——是地缚神自己带来冥界的人！”
“什么？！你是说那两个人……？！”
“准确来说只有一个。”
“你为什么会知道？”欣有派人暗中监视芷屽带来的两个人，皆没有发现异常，她虽也有提防依比，但由于她和芷屽走得太近，监视人员很容易被她发现。
“她跟我说，让我不要作出伤害芷屽的事的。”
“？”
“她说出这种话时，我还并不清楚她的真实身份。直到她后来装作受你控制的模样，假装失去了刚才对话内容的记忆，我才确认死灵界早已在芷屽身边安排了一个卧底。”
“为什么这么认为？”
依比微微一笑，“因为，至少在我的记忆中，你并没有控制他人精神的能力，不然你早就控制我了，又何必控制一个小丫头来传话呢？”
“但那两个人都是人类啊，就算是异人，精神力也应该远远弱于亡灵才是……”
“看来她连你也骗过了啊……死灵界在五百年前，就已经设下了一个局。而正是由于那个女孩的存在，我才萌生出帮助死灵界的念头。”依比露出得意而又无奈的神情，“你就好好看着吧……”
死灵界。
“……呃！”
芷屽忽然禁声。准确而言，他想要说的话被强行堵在喉间，发不出来。
他将背后交给了他的战友，因此毫无防备——
有一把利刃，深深地刺入他的背部。
——意料之外，而非情理之中。
他僵硬地扭动脖子，向身后望去。
比伤口更刺痛的，是他的心。
手持利刃偷袭自己的，竟然是——
眼前的景象根本不容许芷屽作任何思考，因为这实在是太突然，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刺杀自己的那个人，正是自己十分信任、无比疼爱的妹妹——
羚希。
芷屽微微张着嘴，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不要问我为什么好吗？芷哥。”两行银色的泪从羚希的脸颊滑落，“也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
连雷雅也惊讶得无以复加。
“前任地缚神……是希仔杀死的，为了开启通往冥界的时空之门，并顺便排除死灵界的敌人……在此之前，零飒也是希仔用匿名信赶走的，因为她能看出希仔不是人类，而是一个死灵，虽然没有当面揭穿希仔，但总有一天会暴露，所以必须这么做……”热泪悄无声息地滚落，“而在更早之前，芷哥刚刚加入公会时，芷哥救了希仔……不，是希仔故意让芷哥来救的，那伙强盗是花钱雇佣的，事后还会灭口，而杀死那无辜的一家人和将强盗灭口的……正是希仔啊……希仔从一开始，就是为杀死芷哥而存在的……叛徒！”
亡灵也会流泪吗？会的。羚希和芷屽一样，都是有血有泪的特殊亡灵，因为他们的前身是人类，所以在落入冥界后形成了一种特殊的体质。这种体质令他们难以被分辨，常常会被误认为是人类……
所以……
即便是亡灵，也是可以有感情的，也同样会……含着泪作出痛苦的决定。
……
羚希松开了握住刀刃的手。
芷屽背对着他，埋头一言不发。
眼含温热泪水的羚希捂住嘴，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步步朝身后的人群退去。咸涩的液体模糊了芷屽的背影，变得越来越遥不可及。
——对不起，芷哥。你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希仔吧，所以我还是……消失好了。
羚希没入身后的士兵群中，消匿了身影。
刀还留在体内，血不停地从背部的伤口躺出。
雷雅站在他的身边，默望着看不清表情的他，心情复杂得无以复加。
“我该……怎么办？”“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啊……不，应该说是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现在的芷屽根本无法战斗。”“我现在要怎么做？”“我能对抗这么多的敌人吗？会不会死？”“还是说……要投靠死灵界？”“不，我不能那样做。”“可是……”无数声音回荡在她的脑海中，变化多端的世界令她有了从未有过的体验，曾经坚定的心再一次变得动摇。
——“到人界去看看吧。”
“爷爷，外面的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雷雅开始怀念仿佛伊甸园一样的神界。
“雷雅似乎……完全不能适应这里啊……爷爷，我想回家……你快点出现，带我回去好不好？”
雷雅忽然想起她误闯入半精灵领地时大家前来救她的情景。那是十分短暂的幸福，短暂到会让人误以为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可是，依然幸福过啊。
……
“为什么会没反应？！这不是你爷爷造的弓吗？！”。
“你仔细回忆一下我问爷爷弓的事情时他的回答是什么？”
（片刻后）
“……也就是还没打造好吗？！！！”
“恭喜你的智商升到LV5，战斗力达到了5。”
……
“我完全不介意多一个妹妹哦！”
“谁要当你的……！”
……
“这是我的新妹妹，雷雅。”
“我什么时候答应当你的妹妹了？！”
“真是傲娇啊，明明之前还一脸娇羞地缠着我要我当你的哥哥。”
“不怕死的人就是喜欢找死啊……”
……
真是个笨蛋的萝莉妹控啊。
雷雅望着芷屽的神情忽然变得温柔起来，仿佛自己已经被拯救。她内心仅存的恐惧与慌张也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差点忘了啊……”雷雅十分小声地喃喃道。
——
“圣女，”一个便装士兵走近月汐，在她耳边低声道，“情下达指示。”
月汐眼看雷雅深情凝望芷屽、一脸释然的神情，不禁皱起了眉头，她无法解读这个表情的含义，故然不敢轻举妄动。
月汐开始动身。
“圣女，危险！”那名士兵不禁喊出声来，接着便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月汐不顾劝阻，走近已经全然失去战意的芷屽面前，高声问道：“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投不投降？若是投降，我可以保证不伤害任何一个冥界人。”
芷屽依然一动不动。
周围是死水一样的沉寂。
忽然，雷雅笑着打破平静，反问月汐道：“他们刚刚叫你圣女，难道你是死灵界的老大吗？”
雷雅的笑容让月汐心生警惕，试探性地回答道：“死灵界没有老大，我们的统治阶层是由人民组成的代表大会，我只是死灵界开辟者的后代而已，死灵界名义上的神。”
“那么，”雷雅的嘴角顿时上扬，“如果你死了，死灵界的士气肯定会挫败吧？”
现场一片哗然，几名士兵立刻将月汐挡在身后，“无理之徒，快收回你的话，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雷雅完全无视龙套的台词，背对着身后一蹶不振的芷屽高声说道：“芷屽，听到了没有，你来这里的目标就近在眼前，你难道不想从她手中、从死灵界手中抢回自己重要的人吗？！只要打败她，死灵界就完蛋了，你的妹妹肯定也会获得自由。”
芷屽猛然一振。
“不就是被妹子捅了一刀吗？我可不记得你是这种薄脸皮的家伙啊，你的话肯定会不要脸地把妹子要回来吧？”雷雅头也不回，但她心里很清楚芷屽的反应。
芷屽终于动了。
雷雅转身面向芷屽，继续鼓励他，“休息够了，就赶紧打起精神来，你不是还有很多妹要认吗？”
埋着头的芷屽沉默地站起来，依然看不清表情。
月汐马上意识到大事不妙，即刻召唤出一把闪烁着银色光泽的双刃剑，二话不说朝背对着她的雷雅砍去。
血液飞溅——
当雷雅回过神来，她的眼眶中早已不自觉地充满了热泪。她微笑着闭上双眼，抱紧面前的那个人，泪光滑落脸颊。
只见浑身是血的芷屽用右手搂住雷雅，左手护在她背部后方，替她挡住了那一剑。剑刃深深没入了他的手臂，直至骨头。
“雷雅……”他用冷静的语气轻声喃道，“帮我拔掉那把刀。”
保持幸福笑容的雷雅点点头，将手上移，帮他拔出了深入背部的刀。
不断涌出的血液染红了雷雅的手，染红了包裹在前一个伤口上的纱布。芷屽的背部已中了两次重击，但他依然像什么事也没有似的，面上的表情冷漠却坚毅。
“谢谢。”他松开雷雅，毫不在意剑刃摩擦伤口时产生的剧痛，保持用左手抵剑的姿势来到月汐跟前。
四目相接。
那是绝对无情的眼神，仿佛他正在注视的只是区区死物。
无色无形的气息溢出。月汐被他散发出来的气场彻底包裹，几乎就要窒息了，但她身为死灵界圣女，不能在气势上输给对方。
她咽下一口唾沫，握紧手中的银剑，加大了砍击的力道。
霎时，两条黑色的腾龙同时从两面袭来，将月汐的身体紧紧缠绕、绑捆。月汐的双臂被缚，呼吸困难，握剑的手不自觉地松开，武器“哐啷”落地。两条黑龙露出青面獠牙，血盆大口与月汐脖子的距离不过数寸。
士兵们立马紧张起来，纷纷将手中的武器朝向芷屽，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默默地在原地僵持。
被双龙缠绕得动弹不得、感到屈辱的月汐咬紧牙关，挤出一句狠话：“别小看了死灵界……”
话音刚落，月汐的身影就凭空消失了。
宛如一触即散的烟雾一般，月汐在顷刻间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瞬间转移？
芷屽一愣，原本交叉盘旋的黑色双龙自然地解开，转而移到他身旁两侧，防患再度出现的月汐进行偷袭。这是他战斗的本能。
但月汐并未如意料中那般突然出现在另一个地方，而是在她几秒之前所呆的地方现身，捡起了刚刚落在地上的银剑。
芷屽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月汐并不是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而是进行了隐身，造成一种“敌人无端消失”的错觉，从而诱导自己松开她。
月汐的眼神也开始变得凌厉起来，有了一副统帅的模样。她手持银剑后退入安全地带，向军队发出指令：“——歼灭！”
各色异能的光芒顿时大作，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如雨点般铺天盖地地袭向芷屽。芷屽控制双龙交缠来保护自己，同时张开能量防护壁。但覆盖面极大、接连不断的攻击使护罩的能量分散，因此仍有不少攻击突破防御击中芷屽，令本已经伤痕累累的他与死神更进一步。
——“希仔来保护芷哥！”
许久没有尝试的防御令芷屽不由得回想起自己最疼爱的妹妹，最擅长防御技能的她在战斗中一直负责保护自己——尽管根本没这个必要，但他还是一直给予她保护自己的机会，让她树立起信心。
——那些防护罩都只是一层层的面具……
冲入脑海之中的念头再一次搅乱了他的心，防御变得不再稳固，更多的“漏网之鱼”砸向他，伤害他。
……伤口和心都在滴血。
雷雅眼睁睁地看着芷屽身上的伤变得越来越重，她失望地想：还是不能让他完全振作吗？但这必须靠他自己走出来，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面前是大军的围困，后方是数百米高的“悬崖”……
——不对，那不是什么“悬崖”！
他们身处直通天际的高楼之中，窗外就是热闹繁华的城市。这里是大楼的最高层，如果击碎安全玻璃冲出去的话，就可以逃到下一层……
——我们还有救！还有机会逃出去！
心生妙计的雷雅兴奋地转身望向窗外——唯一的出口——
希望却在一瞬间被击得粉碎。
几名拥有飞行能力的特种兵不知何时来到楼层外部，不但封锁了两人的退路，而且正试图击碎防护玻璃，对芷屽进行前后夹击。
雷雅再次回头，只见浑身是伤的芷屽虚弱地半跪在地，防护用的能量屏障变得越来越薄，更多的攻击降临在他的身上，不断消磨他的生命。他光是坚持输出能量就已经很困难了，另外在身后展开一个防护罩根本就是不可能。然而，面前的大军丝毫没有被削弱的征兆……
雷雅的心中突然冒出一个骇人的念头：
反正死灵界的目标是芷屽，自己就乘机逃出去吧……
雷雅是真的感到害怕——
害怕产生出这个念头的自己。
害怕越来越接近人类的自己。
害怕真的可能作出这种事情的自己。
防护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装备精良的特殊部队快速进入大楼——
她忽然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她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平静，内心霎时如同平静的海面，云淡风轻。
说好了，自己要当雷雅。
说好了，自己要看着他如何走下去。
在他人为活下去而奋力拼搏时袖手旁观，可不是她雷雅的作风。
她伸出右手，凝聚雷电之力，闪电形状的利刃在她的掌心形成。
“想要伤害地缚神，先过了我这一关吧。”她放出决定自己命运的话。
手持不同武器的特殊部队纷纷瞄准雷雅，附着能量的子弹、爆破力极强的法术弹、由能量凝聚而成的飞刃一齐袭向雷雅。
她挥舞闪电刃爆发出迅猛的雷电，将敌人的攻击一律抵消。
防御不是她的强项，爷爷教给她的所以技能中也没有任何有关防御的招式，所以她遇到强力的攻击时总是选择闪避。而这一次，她不能躲闪了，因为一旦躲开，攻击就会砸向她身后没有设防的芷屽，真的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尽管来吧，我也不是吃素的！”雷雅高傲地大声说道。
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御。无数雷击开始轰向飞行部队，飞行队员逃窜之余也被雷击伤。雷击对暗属性的死灵而言杀伤力较大，但他们毕竟是有飞行能力的特殊军队，敏捷度要比普通死灵高得多，队员之间的配合也接近完美。
雷雅不间断地进行攻击，迫使飞行部队无法前进。一个貌似队长的四翼亡灵高举右手，伸出大拇指和小指做出一个手势，其他队员见状后立马调整阵形，以雷雅为中心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
持枪的士兵从两个方向分别向雷雅射击。雷雅不敢离开原地，因为部队很可能在她不留神时趁机攻击芷屽，于是她输出大量能量，强行抵制住来自两面的子弹。雷雅曾确认过，这批部队中只有两名持枪的人员。尽管她将一部分力量调到了前方以防偷袭，但她还忘了一个不可忽视的地方——
在她的潜意识里，她的身后有芷屽的防护罩，所以大批军队根本无法对她构成威胁——毕竟死灵的目标只是芷屽。
因此她忽略了一件事：打败她同样对死灵军有利。
一颗子弹穿透芷屽稀薄的防护罩击中了雷雅的背部。
她踉跄了一下，被击中的地方如火烧般难耐。接着，将属于伤口的剧痛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麻木感。
——麻醉弹？！
雷雅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但她对此事仍感到难以置信：根本不是生物的亡灵为何会备有麻醉弹？麻醉类武器对亡灵根本无效……
然而渐渐游离的意识不容许她想太多，部队绕她而行，将目标锁定为她身后的芷屽。
“不、不行……不要杀他……求求你们……”雷雅渴望自己能够阻止他们，但她连站都站不起来。
——真的，要结束了吗？这一觉，会不会再也睡不醒？
——我，会和他一起死在这里吗？
——好不甘心啊……明明什么都还没做……最开始，我是想成为神的吧？像爷爷一样……结果，这么年轻就要死掉了……爷爷会伤心的吧？唯一的亲人就要离开他了，而且永远不会再有亲人了……对不起，爷爷，是我不好……如果我再成熟一些……
——啊……果然，刚才就逃到比较好吗？还是说……从一开始，就放弃弓，不要来人界比较好呢？这样也许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不过，我不后悔呢。不后悔遇见他，不后悔有那么多的经历……不后悔成为现在的自己……我还不后悔……
“喝啊——！！”
雷雅突然大吼着站起来，冲向芷屽。
——无论是现在的我还是从前的我，都不会那么轻易地认输！
——我不想死！也不想让他死！
突然冲到芷屽身边的雷雅令士兵们一下子慌了神，他们都没想到雷雅竟能够克服强力麻醉药的效果，可已经发出的攻击无法再收回，众多的法术与子弹直接袭向她……
麻醉让她不再有作出反击的气力，只能将自己当作一面纯粹的人肉盾牌，替他面对死神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