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做一个梦，一个没有尽头的梦。
我原本以为我不会醒来，可是我还是醒来了。
从此，梦不再——
时间一旦长到没有尽头，意识自然就会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我从这里诞生开始，就一直存在在这里，也会一直存在下去。
一直，是什么概念？
就是永远。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我不会厌倦，也不会疲惫。
因为这里是梦境，所有梦的汇聚之地。一个永远也不会醒来的世界。
我就是梦境的管理者。
我漫游在无限的梦空间里，游荡在一个又一个的“梦境球”之间，轻轻地抚摸着它们透明的外层，从外部观赏着大家的梦境。
足有一个房间那么大的梦境球可以容纳很多东西，每个人的梦也会因此而丰富多彩。
我为我的工作而自豪着，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梦诞生、结束，我从不会为此感到无聊。
梦境球里的梦会自己产生、发展，偶尔会有其他梦境球的梦跑进来，让梦更加缤纷，但梦的主人不会感受到梦境球之外的世界。
可是——
“姐姐经常待在这附近呢，是这里的主人吗？”
有一个孩子，能看到我。
他就坐在梦境球之中，扶着梦境球透明的壁，笑着对我说。
——这、这怎么可能？！
我存在过的时间足以用无穷来形容，可这种事情我还是第一次碰到。
我张着嘴，愣愣地望着他。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他礼貌地问道。
我开始感到害怕。
似乎人类对待未知事物都会本能地产生恐惧感，我大概是受做梦的人们影响了吧，产生感情这种事情对我来说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我、我叫梦拉。”我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这个名字是我自己起的，只是一时兴起的产物。实际上没有任何用处，因为根本没有人能够和我交流。没想到今天竟然派上了用场，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我叫空。”男孩笑道。
他的笑容让人有一种亲切的感觉，我的恐惧感稍稍减缓了些。
“最近我总是会到这里呢，姐姐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这里是……梦啊。”我老实地回答。
他难道不知道吗？那他是怎么看到我的？
“唉？这里是梦吗？”他露出惊讶的表情，“怪不得我睡着后就会到这里来。可是我以前做的梦都不是这样的啊。”
你问我我问谁啊！我自己都还蒙在鼓里呢！
我欲哭无泪地想。
“梦拉姐姐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
“这样啊……”他显得有些失望。
“莫非是因为……”我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外面的世界影响到这里了吗？”
通过梦我可以观察到外界的情况，只是不够确切。从大家前段时间的梦可以大概看出，外面的世界发生了某种突变，难道连梦境都受到影响了？但为什么只有他……
“原来是这样……！”
他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接着好奇地问道。
“大家的梦都还好吗？”
“唉？……目前能看到我的，只有你一个。”
“不，我的意思是……大家都做了好梦吗？”
“……”
我沉默了。
这是个比较难回答的问题，但我还是希望给予他一个好的答案。
我尽力展露出笑颜。
“嗯，大家都做了好梦。因为战争结束了啊。”
长达九十九年的幻战，于今年，也就是公元2410年结束了。
然而，战争虽然结束了，但这并不代表人们就此能过上幸福的生活。战争给世界带来了太多的后患：各国都在争夺势力范围，人民生活困难……最糟糕的一点是……
“可是。”
他突然打断我。
“大家都……没有笑啊。”
他落寞地说道。
我无言以对。
似乎从一百年前开始，大家就经常在做恶梦。
“没事的。”
不知为何，我想试着安慰他，大概也是在安慰我自己——我也不希望看到大家做恶梦。
“战争结束了，大家的生活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我能肯定。因为战火和不幸总是暂时的，我目睹了无数处在硝烟中的人们的梦，痛苦的时代过去后总会收获幸福。
“谢谢！”
他突然向我道谢，吓了我一跳。
“谢谢姐姐激励我……我也会努力去寻找让大家幸福的方法。”
他的笑容像阳光一般——虽然我没有见过真正的阳光，但我能感受到同样的温暖。
“嗯，我相信你。”
我飘向他，将自己的手与他合一。隔着梦境壁，我们相视而笑。
不久后，他的梦结束了。
他的梦境球消失后，我感触良多。
没想到自己真的能够体会到与人交流的滋味，自己应该是在高兴吧……
我开始期待再一次见到他，那个唯一可以叫出我名字的男孩。
……
『黑色蔓延了整个梦，血与泪交织在一起，一点点蚕食、渗透。』
——最近的梦，变得有些奇怪了呢。
我不安地想。
虽然梦可以千奇百怪，出现一些黑暗的梦也不出奇，但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美好的梦也越来越少了……
不知不觉，我竟落下泪来。
我的心境容易受大家的梦的影响，因为我和梦境本身就是一体的。大家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大家的痛苦，亦是我的痛苦。
我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摸去泪水，可是越擦眼泪就涌得越凶。
——身为梦境的管理者，自己怎么能哭呢！
我拼命地想要忍住泪水，可是根本没有用，泪水根本止不住。
最后，我放弃了，我选择将自己的感情完全宣泄出来，瑟缩成一团，默默地哭泣。
在偌大的梦境中，痛哭流涕的我，只是毫不起眼的之一。
“姐姐，你为什么哭了？”
是他的声音。
我怔住了，尔后猛然擦拭掉脸上的泪，换上笑脸对他说道：
“我没事！”
我不希望被他看到我哭泣的模样。
“……只是稍微被他人的梦影响到了……”
他已经和我进行了多次的对话。他经常和我讲外面的世界，我也会告诉他我所见过的一些有意思的梦，我们都渐渐熟悉了彼此，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正因为是朋友，所以才不希望他为自己担心吧？
“是吗？”他还是露出了担忧的神情，但很快又恢复了精神，“不过没关系的，姐姐。我很快就要去旅行了，只要能够把‘黑暗’打破，大家就不会再做恶梦了！”
——把“黑暗”打破？
我茫然地望着他，全然不知道他的意思。
“嗯，她说，只有我能做到！”
她？是谁？
后来我才知道。他被选中了，要去结束外面世界的混乱。
他希望我为他而感到高兴，可我高兴不起来，因为那就意味着他会面临危险。
但无论是身为梦境的管理者，还是身为他的朋友，我都无法去干涉他的决定。
我只能默默地祈祷他的平安。
永远以旁观者的身份，存在在他的世界里。
……
“梦拉姐姐，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某天，他不好意思地向我吐露出心声。
“看来空终于长大了啊。”我半开玩笑似地说道。
“什么叫长大啊！我已经十六岁了！”他不满地喊道。
我知道他喜欢的人就是那个和他一起旅行的女孩。
——和她相处了两年才意识到，他也够迟钝的。
我为他感到欣慰，同时我也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和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没关系。
我只要看着他，就够了。
时间恍然过了十年，我也注视了他十年。十年的时间对我而言根本不值得一提，而他的冒险已经接近了尾声。
十年间，他长大了不少，时间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岁月的印记，让整个人变得更加成熟与稳重，却也不乏二十几岁青年的俊朗与朝气。
他即将面临最重要的一战。他兴奋，我却紧张，担忧的情绪前所未有地高涨。
——他会不会出事啊？
虽然相信他的实力，但我还是忍不住担心他的安危。
这种强烈的情绪，让我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一个足以颠覆整个梦境的决定。
我离开了梦境，寄生在他的意识之中。他不会有任何感觉，而我却能目睹他的经历。
我本以为我只是稍微离开一会儿，梦境不会有事——
可许多的“本以为”，最后都会酿成不可预料的大祸。
如我所预感的那般，他真的遇到了危险——
敌人太强大了，根本不是他能够对付的！
在致命的一击袭向他的那一刻，我动了。
我离开了赖以生存的“意识之地”，冲向无法容纳我的物质世界。
我用尽了自己的力量，让虚无的自己化为实，挡在了他的身前。
在强光中，对方的攻击被化解了，而我也随着光芒渐渐消散。
在消失前，我回头看了他最后一眼。
他的双眼因为强光而紧闭着，看不到我的身影。但我已经感到非常满足了，我不为这个决定而感到后悔……
我无憾地归为无。
我见到了神。
或者说，是神召见了我。
“你果然会作出这个决定。”
全知的神早已决定了我的过去和未来。
“梦境……已经不需要我了吗？”
既然神已经开口，我的提问也应该是多余的，但我还是忍不住问。
“新的世界，只能这样。”他的语气中显露了他的无奈，“你也应该休息了……我可以完成你的愿望。说吧，什么都可以。”
“我吗？”
我抿心自问，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他的笑脸。
而在他身旁的那个女孩，始终陪伴着他。
“我……希望成为那个女孩的一部分，陪着他。”
“好吧。”
没有过多的言语，神苦笑着答应了我的请求。
自始自终，我都在默默地注视着。即使到了最后，我也选择如此。
这样，就足够了。
心满意足的我，消失得无影无踪。
Can’t love
不能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