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莫浅手里拿着前不久刚给少女买的外套。
“.....”
他紧咬着牙，眼角因为愤怒而颤抖。
少女静静的站在她的面前。
眼神平静的看着莫浅的脸。走廊上的灯闪闪烁烁，昏黄而暗淡，因此少女没有办法看清莫浅的脸。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剧烈的疼痛从身体各处传至脑神经。
少女已经习惯了。
毕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是啊，应该早就习惯的事情，本该如此才对，但为什么.....
“我回去了。”
少女转身，背着脏兮兮的书包准备离开。
她穿着的校服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了，右腿长裤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小腿和大半截大腿，原本白皙的长腿上粘满了尘土混杂着道道鲜血。
这仅仅只是少女身上的其中一处伤口。
她的脸，她的双手，她的脖子，她身上看不见的地方......
莫浅无神的看着手里的外套，甚至忘了去阻止少女的离开。
“子蝶....”他呢喃着，但声音传达不到渐渐离去的少女的耳朵里。
子蝶一瘸一拐的走到楼梯口。
赤色的太阳光斜射在子蝶的背影，将少女身上的肮脏污渍染上了火红的光辉，她仿佛是浴于血中的孩子，朝着昏暗的楼梯走下去，一步步走向看不见光明的深渊。
动不了。莫浅咬着牙，低着头看着脚上穿着的拖鞋。
为什么？！
和你没什么关系不是吗？你只是一个区区一个不知名的作家。
为什么？
你只是外人，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哈！还是你真的想坐牢？
为什么？
你能做什么？
为什么？
你能做什么？！
“我什么都做不了。”莫浅抬起头，无神的望着天空，双手垂在身侧。
他放弃了思考。
子蝶，走进了黑色之中。
她一步一步的离开了这个她只待了十天的地方。
虽然只有十天。
子蝶嘴唇分开，又紧紧闭起。她在黑夜里闭上了眼睛，不再期望睁开。
楼道里，只有子蝶脚步落在楼梯上的脚步声。她闭着双眼，疲惫的身上的疼痛愈发强烈的撞击着子蝶神经。
子蝶止不住的开始摇晃，最终，朝着前方倒了下去。
就这样吧。子蝶皱着的眼皮舒展开来。
就这样吧。
“哈~哈......”
“等等！”
莫浅一只手抱住了子蝶倾斜就要倒下的身体，另一只手抓着栏杆。
“赶上了。”他松了口气。
子蝶睁开眼睛：“放开我。”
“不要。”
“事到如今才想起来自己亏了，想要再离别前尝试一下进牢房前的感觉吗？”
“才不是！”
莫浅下意识的就吐槽了，紧接着他叹了口气，又深吸一口气。
“再给我一次机会。”
“给你一次坐牢的机会？”子蝶的语气依然平淡，仿佛身上的伤痕没有存在过一样。
“不是！好好听我说！”
“说是要照顾好你，结果只是像一个外人一样，给你提供房子住，给你早餐吃。”
“这不就跟什么都没有做一样吗？！”莫浅自责的说道。
“我只知道自顾自的以为事情会慢慢的变好，自以为是的以为事情会随着时间过去！”
“都是我自顾自的自以为是。”
“你什么都做不了，你只能坐牢。”
“好好好好！坐牢就坐牢！”莫浅自暴自弃的回应着，然后，他又低声的说着，带着些许低泣声：“但是.....坐牢之前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要走。”
子蝶沉默着。
这个男人，就是个爱哭鬼啊。
......
擦掉了眼泪的莫浅，把一直沉默着的子蝶带回了家。
他捡起方才丢在门口的外套，接过子蝶的背包，让她先坐在沙发上。
“今天先叫外卖吧。”莫浅看了一眼依然沉默着的子蝶，用手机随手挑了一家外卖点了两份饭。
他把书包和外套放在餐桌上，然后跑到房间里的衣柜面前，抽出底下的抽屉，从中取走一个药箱。
“来，你擦点药先。”莫浅蹲在子蝶面前，把消毒水和棉签递给她。
子蝶别过头，让披散下来的头发掩盖脸上的表情。
她没有回话，似乎是想一直保持着沉默。
莫浅咬咬牙：“把衣服脱了。”
“事后我会叫警察的，你放心吧。”子蝶的声音依然平淡。
“什么事后啊！我只是帮你擦药而已啊！”
她脱掉了上半身的衣物，又褪去已经破破烂烂的裤子。
莫浅阻止了想要把所有布料都脱去的子蝶。
“够了，这样就好了。”
不知道应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似乎对子蝶实施伤害的人，并没有刻意的对子蝶身上最私密的两个部位动手，所以她身上的内衣裤还算得上是干净完整的。
莫浅咬着牙，将手里的棉签丢掉了，换成了棉球，沾着消毒水，轻轻按在子蝶腿上各处的伤口上。
子蝶没有半点回应，就这么坐着。垂着头。
划伤，淤伤，烫伤.....各种伤口都有。
莫浅也是第一次，亲身感触到霸凌对当事人的伤害。以往都只是在电视上才看得到。
他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莫浅咬着牙，睁着眼睛，抑制住其中流露出来的东西，一点一点的为子蝶清理伤口。
划伤的地方用创可贴贴好，淤伤则是贴上跌打药膏。
两个人都沉默着。
莫浅默默的给她身上所有的伤口都擦上消毒水。
子蝶那原本渐渐恢复白嫩的皮肤，如今又变得狰狞，而这份恐怖现在被莫浅所直面。
恐怖并非形容子蝶布满伤痕的皮肤，而是来自于让那道道伤痕形成的罪魁祸首。
莫浅仿佛从伤口里，看到那一张张充满恶意的脸，朝着子蝶伸出一双双罪恶的手。
将腰腹位置最后一处淤伤贴上药膏后，莫浅抬起头，说道：“把头发撩起来可以吗？不然肩膀那里擦起来不太方便。”
子蝶没有回应。
莫浅深吸了口气，将消毒水搁在桌面上，用手将子蝶的头发向着脑后拨开。
随着黑色的发丝向后滑落，子蝶那直视着莫浅的眼睛，也落入后者的眼中。
莫浅直视着子蝶的双眼。
如今的它，依然是莫浅的梦魇。
莫浅死死咬着牙，然后突兀了笑了起来：“没事的。伤口会好的。”
他向子蝶伸出手，用手指轻轻的点在子蝶脸颊肿起的包上。
子蝶下意识的将头移开。
“给你贴药膏，等等哈。”
子蝶抿着嘴。眼睛看着莫浅的脸，看着他专注的表情，看着他的手一一处理好自己身上的伤口。
“好了。”
莫浅没有逃避，平静的打量着子蝶贴满了药膏创可贴的身体，检查着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我给你拿件睡衣。”
“只是看几眼我没法给你叫警察欸。”
“都说了才不想坐牢咧。”莫浅头也没有回，只是回应了一句。他来到房间里，从衣柜中拿出子蝶的睡衣，放在子蝶身旁的位置上。
“你先穿，我去看看外卖到了没。”莫浅走开了。
“脱都看了，还怕看我穿？”
莫浅没有回应，躲到了房间里。
刚好，外卖到了的时候，子蝶已经整理好了衣服，掩盖了身上大半的伤口。
感谢了一番外卖小哥之后，莫浅把饭菜摆在餐桌上。
“先吃饭。”他招呼了一声。
“嗯。”
两人，一如昨日的，一起坐在饭桌上。只是，很多东西都已经发生了改变。
莫浅打量着子蝶的脸色。
“明天就不去上学了吧？”
子蝶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顿：“终于开始准备玩囚禁PLAY了吗？”
“才不是啊！囚禁你个头啊。”
“......”子蝶用筷子挑开了饭里的青椒。
“我没有去上学。”她这样说着。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你不是作家吗？发挥你那坑坑洼洼的脑袋思考啊！”子蝶突然吼了出来。
“才不是坑坑洼洼..那叫脑洞。”
“笨蛋！”子蝶突然站起身：“怎么可能去上学啊？！你是不长脑子的蚂蚁吗？”子蝶的眼睛里难得见到一丝愤怒。
“不要这样说啊，蚂蚁也是有脑子的啊！而且记忆力很不错的。”
“滚啊！”子蝶将筷子丢到莫浅身上：“现在是讲这个的时候吗？FIVE直男。”
“对....对不起，您说的对，我是直男是废物。”
“怎么可能上学啊？”子蝶蹲在椅子旁边，双手抱着膝盖。
是啊...怎么可能去上学啊？明明从家里逃出的，明明从学校里逃出来的。为什么偏偏自己没有意识到这点呢。
怎么可能...还会去上学啊？莫浅暗骂自己的没脑子。
看了这么多书，学了这么多心理学，为什么就没有好好考虑过人家的心情啊？
莫浅推开凳子，来到子蝶身边，把她的凳子挪到一边去，跟着她蹲下。
“那你去哪了。”
“在附近逛。”子蝶把脑袋埋在膝盖里。
“十天都在逛？！”
子蝶没有说话。
“那今天...今天怎么？”
“被她们碰见了。”
“TA们？欺负你的人。”
“......”
莫浅深吸了口气，把手搭在子蝶脑袋上。
“我知道了。”
我不会逃避了。
“这几天你先把伤养好，就不要出门了。”
“果然是囚禁PLAY吗？”子蝶嗡嗡的声音从膝盖间传来。
“才不是啦！但是.....唉！就是囚禁行了吧！”莫浅已经放弃抵抗了。
“小心我报警哦。”
“......可以可以！在你伤口好了之后，在我解决了之后！你报警吧。”
“解决？”子蝶抬起脑袋，歪着头看着莫浅。
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看不到先前的歇斯底里。
“是的。”莫浅和子蝶对视着：“我会解决的。”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现在是玩梗的时候吗？！”
“吃饭吧，先吃完饭。”莫浅仿佛脱力了一般，晃悠悠的站了起来，一副身心俱疲的样子，回到座位上。
“现在你懂了吧。”
“什么？”
子蝶的声音从桌子下传来。
“我是带着厄运的少女。不仅仅是我，只要是身边的人，都会被我传染厄运。”
“哈，这种类型的小说也是有的呢。”莫浅耸了耸肩：“快起来吃饭，等会菜都凉了。”
“哦。”
子蝶乖巧的坐回座位上，拿起勺子吃饭，至于为啥是勺子，那自然是因为筷子已经被她拿来扔莫浅了。
“所以，你为什么还要去上学.....明明第一天就一直待在家里不就好了？”
子蝶用勺子舀饭。
“你的脑容量大概就和蚂蚁差不多呢。”
明明刚刚还骂人家蚂蚁没脑子，瞬间就改口了呢。莫浅没有回话，万一再被骂是直男就扎心了。
大概.....是因为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在外面其实都没什么区别吧？他这么想着。
莫浅看着张开小嘴细嚼慢咽的子蝶。
不管是外面的那些人，还是我，其实都没什么区别吧？
为什么会害怕子蝶的眼睛？为什么会下意识的认为自己的手会给子蝶带来伤害？不正是因为，我自己也清楚的认知到了某些东西。
这不正是表明，我和那些伤害子蝶的人，其实心底里一样深藏着罪恶吗？
莫浅低下头。
子蝶会警惕也是在所难免的。
每个人的心里或多或少都会存在恶意。只是它是否显现了而已。
只是，即便如此。莫浅也不再想去逃避。
或许现在是伤害，但莫浅还是希望自己能够直面她，去触碰她，对她伸出手。
他想告诉她，人类这种生物，能带给别人的，不仅仅是恶意，还有温暖。
或许这只是一个直男的一厢情愿。
但就算是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