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不久之前，小郑和我说了你的事情。他有些神经质地给你套上了可疑人员的帽子，并且上报到了我这儿来、还在派出所备了案。”
余海一言不发。面前的男子就像是放下了心头的大石，表情也松懈了许多。重新坐下的他紧紧地盯着他自己的手掌，喃喃着将过去的故事娓娓道来。
“一开始，我也认为小郑似乎有些神经质、有些小题大做了，因为我们在前期的评测中、对余上校的危险级别判定为‘安全’。”
这回轮到余海纳闷了：“前期的评测？我怎么一直都不知道还有这种事情？”
“你当然不知道。”韩民笑了笑，“为了防范内鬼和特务间谍，纠察部会在月初锁定那些有嫌疑的人，然后进行为时一个月到半年的观察，并且在这期间进行危险等级评测。”
“观察？”余海立即不寒而栗；在他的脑海中，率先浮现出的是一个拿着望远镜蹲在黑灯瞎火的阳台偷窥别人房间的秃顶变态男，“怎么观察？”
“纠察部人员会伪装成不同身份的人，以平民的模样生活在基地城之中，而后按照纠察部的命令对目标进行观测。所以，他们的身份都是完全隐藏的，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真实模样。”
在韩民低沉的叙述声中——基地城表面平和的伪装终于被缓缓地揭开，露出了他从未接触过的暗面。
纠察部人员。伪装成普通平民的具有相当觉悟的武装战士。虽然他们配备了足够致死的武器，但他们平时并不会使用它——那意味着他们暴露身份。
“举个例子。陈承警官，那个孩子，最近是和余上校走得比较近吧？”
话锋一转，韩民又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
余海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嘿嘿两声。与其说是陈承和他走得近，还不如说是他自己良心不安、主动为陈承处理郑警官死后丢下的烂摊子。以陈承的性格，他压根就对付不了小义这个叛逆期少年。
“表面上，陈承警官是一位派出所的片警，他的职责是维护当地的治安。但事实上……”
韩民顿了顿，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来了一张照片，朝着余海的方向扔去。余海伸出那只完好的手、一把将它抓去了：上面映着一个陌生的女性。
“陈承的职责，是监视评测这个女人。目前，我们已经能够确定，这个女人是有嫌疑的。她的危险程度为‘可疑’。”
“这个女人……”余海无比疑惑地盯着她的脸又看了一会儿，但最终他只能确认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家伙，“我应该不认识吧？”
韩民转过头、注视了余海的脸片刻，但最后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转手就将那张照片拿了回去，塞进了衣服中。
“她是过去林臻将军的党羽唐小兰，是林臻将军的青梅竹马唐小薇的表姐。”
余海的眼皮稍微跳了跳。这韩民真的心机，即使到了现在都要当着自己的面挖个坑让自己往里头跳去。如果方才余海在看见那女人后的表情变得怪异了一些，韩民或许就会立即掏枪射击。
“这个唐小兰，被评测为了‘可疑’，也就意味着她就是逃脱了记忆清除、而准备卷土重来的内鬼？”
“理性上讲，因为我们还没有整理过陈承的评测结果，所以在这时候得出结论为时尚早。但从感性上看……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韩民平静地叙述着，仿佛在说着和他完全没有关系的话一样。而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事情，韩民又低声地笑了起来。
“真的有些不适应啊。”他从病床上站了起来，朝着病房外的方向走去，“余上校。我们以前是不共戴天的敌人，但此时此刻，却能够心平气和地讨论着那些最敏感的话题……”
余海眼睁睁地看着韩民远离。在某个瞬间，韩民的脚步突然停顿了两秒钟。
“韩部长，你别吓我啊？你这个姿势和动作，总让我想起来警匪片里面的人——有一说一，你是不是打算在走出病房的那一刻开枪打死我？”
韩民哈哈大笑，迈步走出房间：“余上校，那是你自己警匪片看太多了而已——和我韩某没有任何关系。告辞了，后会有期！”
看着韩民的离开，余海竖着耳朵又听了一会儿，直至整个房间又恢复了平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他咳嗽一声：“出来吧。”
空气中陡然弥漫过一阵灰色的风暴。卷席着的沙尘般的灰色颗粒很快就聚拢到了一起，形成了身躯曼妙的人形物体。
“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有什么感想？”
余海也懒得再去看金属球成型了。这个家伙变成女孩子的技巧是越来越熟练了，变的速度可以说是越来越快，就是捏脸这一块老是整不好，每一次都能让看见面容的人心惊肉跳。
“感想？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金属球望了望病房的方向，“刚才的韩民，是一个非常擅长伪装的家伙，但我只能看出来这一点而已。”
余海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不要说社会阅历基本等于零的金属球了，就连社交能力不弱的余海也不是很能招架得住韩民的演技。
韩民……这个家伙的模样总让余海感到看不透。在他满脸慈祥笑时，余海总会警惕着提防他话语中留的陷阱；而在他似乎松懈下来、发自内心地吐着气的时候，韩民又可能会冷不丁地发起攻势。
而这意味着，某些时候、韩民似乎放松了而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也是假的，也是他的伪装。
一想到这一点，余海就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他面对的是一个无法以常理看待的家伙，以前的经验放在对方身上全都无效。
“所以，这堂课算是超纲了。”余海苦笑着摇头，把多余的杂念甩出脑海，“算了。你也不用把这次对话放在心上——呃，不对，应该是不用将这次对话录入数据库，删除就好了。”
“那可未必。若是我通过机器学习深度理解了有机体的社交方式，刚才的对话就是日后非常重要的学习资料了。”
“说是这么说……但你内存够吗？”余海看了看金属球；每一次，金属球的重组成型都只能让余海叹为观止，反正他已经完全放弃去想象这个家伙的数据记录的方式了。
“考虑这个也没用，我自己会处理。”金属球语气平淡地回答，“所以，你什么时候出院？”
“你昨天同样问过这个问题，而我记得那时候我给出了明确的回答——作为高贵的智械，你居然也会有着低等种族的迫不及待的感情吗？”
“我不可能产生感情，余海，我没有你们有机体的生理基础。”面前的少女脸色恬淡地指了指它的脑袋，余海当然也知道里头是空的，“我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在借助行动来模拟有机体的感情而已。”
余海不由得多看了金属球一眼。不得不说，这个家伙的进化速度可以说是越来越快了，他只是带金属球去了一趟学院的课堂、它似乎就学习到了人类的感情了。
“所以，以后你也要去学院旁听吗？”
在包里多带一个金属球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余海其实已经有些想打退堂鼓了。如果让金属球这么进化下去，总有一天他是控制不住它的。
“不行吗？而且，余上校，我希望你能够协助我办成一件事。”金属球毫不在意地回答着，还得寸进尺般地继续提出要求，“如何？”
“说来听听？”此时，余海真有些后悔把这家伙留在身边了：早知如此，他就应该狠下心来把它砸坏。
“给我争取一个学籍和户籍。等我获得完整的社交能力之后，我要去基地城学院里以学生的身份读书上学。”金属球一板一眼地回答。
“你？上学？”余海一拍脑袋，差点笑出声来，“你一个智械，指望我们教给你些什么东西？”
“我并不需要学习你们有机体的知识，我本身的知识储备就相当于是你们人类数千年文明积累的总和，”不知为何，余海好像从这家伙的语气里听出了骄傲的意思，“我要学习的不是这些。”
余海愣了愣，才回想起了金属球的真实目的：这家伙去上课就真是纯粹去上课的，压根就没打算学习什么的吗……
“可以倒是可以，但以你现在的社交能力，我想你应该伪装不成一个普通的学生。你还是先观察着学习一会儿再说吧……”
完了，全完了。这个基地城学院真不能要了，若是阵营再豪华一些、拿去拍逃学威龙都够本了。
作战部的特勤精英们人均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身上装着一大堆枪炮榴弹和火焰喷射器；而后他们一听说学院开张了，就兴高采烈地跑进去上课……
智械支格式塔的核心金属球，曾经能够号令千军万马、身上知识库之繁多让它得以成为当今的大贤者；而后它听说学院开张了，也兴高采烈地跑进去上课……
余海仰天长叹：“都这个年头了，扮猪吃老虎还没有过时吗？……而且，问题在于，为什么我就连老虎也不算、就是一头猪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