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印象中荒无人烟、一片死寂的荒原中遇到自己广义的同类，并且听着自己的同伴和他们吧啦吧啦地说着听不懂的话语……余海总觉得事情正朝着愈加魔幻怪异的方向发展。
但不论如何，双方始终是达成了和平协议。但让余海有些郁闷的是，由于语言不通、加之他身上那蒙得严严实实的防护服，大部分拾荒者都对他敬而远之，只是远远地看着。
而那一位穿着平常的服装、谈吐之间都表现出了优雅气质的“夜雨”则显然更受欢迎，毕竟他能够与这些拾荒者们正常地沟通——很快地，余海就被孤零零地撇到了一边去了。
“‘夜雨’，能不能让他们给我支枪看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余海干脆向“夜雨”提出了简单的要求。
闻言的“夜雨”朝着余海甩出了一个“知道了”的眼色来，和土著们又吱吱喳喳地说了一通话，当即有人毕恭毕敬地递过来一支枪。随意看了两眼后，这个男子便将枪扔到了余海的手上。
一支自制的武器。单看外表，余海一眼就看出来这玩意儿的原型是一支钢管；但在检查过内部的结构之后，余海却惊讶地发现，这支武器的零件和机括射击得都相当精妙。
然而，技术和材料始终限制了它的上限——它再过于精妙、也不过是一支气枪而已，而不是拥有极大杀伤力的火药武器。制作它的人还有着刻膛线的雄心壮志，但问题在于，他很明显不懂怎么刻……
而武器上方的弹夹则更加坚定了余海的决心。弹夹里面装载的是那些用螺丝钉拧成的有些生锈的尖头子弹，之所以说它是尖头子弹，是因为那玩意的末端真就像钉子一样锐利。
“这玩意……有效射程大概在二十米左右？”青年胡思乱想一番，“近距离下攻击无甲单位应该还有些作用，毕竟射入身体中的生锈的钉子应该能让人的伤口感染什么的。”
但若是遇上拥有坚实表皮的灾兽和穿戴护甲的特勤精英，它就只能束手无策——说白了，这玩意就是一支射钉枪。
也就是说，这一队拾荒者对于基地城、甚至对于他们这支临时组建的二人小队而言毫无威胁。
思考过以后，余海伸手将那支射钉枪还了回去，顺口回答了一句“多谢”。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这不仅仅是语言不通的问题，更是信息无法传达过去的问题——戴头盔的他只能通过耳麦和“夜雨”进行交流，外面的拾荒者听不见他说话。
“这么看来，刚才的电磁干扰应该也是这群拾荒者的功劳。”接过射钉枪后，“夜雨”又把武器还给了递来的人，“他们身上的辐射实在太强，以至于会影响我们之间的通讯。”
余海也很快明白过来了：他和“夜雨”之间之所以能够无障碍沟通，是因为他们的距离并不远；而至于远处运载机上的机长、乃至于卫星上的陆中尉，那电磁干扰的作用就相当明显了。
“那我们是不是该离他们远点？”余海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这些吸满了核辐射和电磁辐射的家伙差不多等于一坨坨行走的放射性物质，他可不想得个什么癌然后英年早逝。
“没事。你身上的防护服本来就是为了防御核辐射而设计的，再强的核辐射也能抵挡得住。我现在尝试和他们交流一会儿，余上校。”
余海倒是稍微有些好奇了，这位“夜雨”对于这些邋遢的拾荒者的态度好得似乎有些不正常：“和他们交流干嘛？我们不应该赶路吗？”
“赶路？”“夜雨”又夸张地冷笑出声来了，“在没有战术机甲掩护的情况下，穿过被虫群和灾兽、以及随处可见的智械的大地，从阿拉伯半岛跑到基地城处吗？你也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吧？”
余海一下子就没话说了。事实上，他还抱怨不得别人，因为这好歹还是他自己的选择。如果当初他选择在卫星上多憋两个小时，那他还不至于沦落到和野蛮人打交道的地步。
“所以，你的计划是？”现在，余海已经隐隐有些后悔了——但他只能抬头向前看。
“夜雨”又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再次和旁边的土著们攀谈起来。于是，余海也知道现在估计没他啥事了，而讪讪地找了个角落蹲了下去，在地上划拉着沙子画圈圈玩——这“夜雨”又没有“对影”那个小姑娘可爱听话，青年的心里真憋了一肚子气。
更何况，如果跟他来的是“对影”、而不是“夜雨”的话，他就可以把自己的金属球放出来聊天了，也不至于憋屈着在一堆听不懂的外国话里挣扎。
在他蹲得腿都快麻了的时候，他听见了从外边传来的哒哒哒的清脆的响声。这响声让他一度有些疑惑，但在察觉到头盔上遭受的冲击力后，他立即就转过了身子。
背后站着一个显然是被余海的转身动作吓到了的女孩子。那脏兮兮的孩子睁大了眼睛，没有被电子产品的光学污染侵蚀过的双眸显得格外澄澈。她畏畏缩缩地将手缩了回去，又退了几步。
“你怕个锤子怕！”余海骂道；且不说对方把他脑门当鼓敲的行为，这熊孩子一副后怕模样也让他心里格外憋屈，“我又不吃人……”
行吧，他大概理解那熊孩子为啥害怕了。一个浑身上下裹着厚厚的防护服的家伙，行走起来就像是笨重的巨人，而且一言不发，是个人都会怕的。
同时，余海也感觉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悲哀：生活在荒芜废弃的大地上的人们已经度过了一百多年的时间，而这一百多年里，地面与卫星轨道上不同的文明居然已经出现了文化断代。
像是这个孩子……她的先祖或许过着光鲜无比的堪称奢华的生活，他们的科技一度让他们自认为是世界的主宰。不过百年而已……
等等，不过百年而已？
余海一下子就皱起了眉头。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如果说庄妍、宁荣、陶乾风他们都是旧时代的人，那他们肯定没有一百多年的寿命；也就是说，唯一能够解释他们还活着的理由就是冷冻休眠。
那么，从逻辑上推断，这些华夏星盟过去的菁华都一度休眠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而在他们进行冷冻休眠的时候，华夏星盟的领导层又是谁？
这让余海有些困惑地叉住了腰。也就是说，就算忽略林臻当权的那一段黑暗时期，陶议长也不是第一代华夏星盟的领导人。然而，苏醒这么久以来，他没有听过第二个能够代表星盟的人的名字。
“算了，回去之后、再问问庄妍他们吧。”
趁着“夜雨”还在一脸严肃地和拾荒者们“歪比巴卜歪比歪比”地交流，余海也抓紧时间、开始了社交训练：如何使用肢体语言获取孩子的信任。
伸手，索要抱抱，摸头——看着那个原来一脸戒备的女孩子伏在了自己的怀里、像小狗一样在身上闻来闻去时，余海也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警惕的眼神。
也是。在旁人的眼里，自己估计和变态差不多……
在他松开小女孩、让满脸幸福的孩子雀跃着离开他的怀抱中时，他的心里也莫名涌出来了一个念头：如果某一天，所有孩子都能够像她那样无忧无虑地笑着、不需要考虑生存问题就好了……
余海站了起来，看了一眼那头的“夜雨”。人气王已经结束了他的使命，但他的脸上却不见丝毫轻松。恰好相反，他只是紧紧地咬着嘴唇，像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发生什么事情了？”到了这种时候，余海也没有和对方客客气气的意思了。
“嗯。”所幸，“夜雨”也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所以也不会对余海的语气产生不满的情绪，“这些家伙说想要和我们交易。”
从此处返回位于亚洲东部的浙东地区，就需要穿越无数令人呕吐、牙根发软的核辐射污染区、电磁辐射污染区、有毒尘埃污染区，突破灾兽、智械和虫群组成的防线，而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他们的计划并不困难：寻找一个相对安全的点位，设置通讯信标，而后等候基地城的战术机甲到来就可以了。
至于请求其他卫星的协助……既然余海从一开始就选择了不再相信华夏星盟及其伴飞卫星，那他更不可能傻乎乎地去这么做。因为他求助的卫星的负责人很有可能不是自己人。
“他们想要和我们做一次交易。他们来给我们提供安全点，来掩护我们布置通讯信标；而我们则需要将基地城的坐标报告给他们，在事成后，他们会迁移至基地城的附近。”
余海有点愣：“他们嘴里所说的安全区，真的是安全区吗？如果他们真的靠吸核辐射来维持生命体征，那他们的安全区于我们而言不就是死亡区？”
“放心，这一点我也问过了，他们表示那里就是安全区。而且，以旧时代阿拉伯半岛那边的科技和经济发展水平，那头应该也没有核电站吧。”
余海再次摸着头盔不说话了。问题已不在于“安全区”了，而是对方的目的：他们为啥想要到基地城的附近去呢？还是说，他们是有什么阴谋？
但在想到这群拾荒者递给他看的射钉枪后，他又哑然失笑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阴谋都是不自量力、自寻死路。
“暂且答应他们吧。”他利落地起身，“出发。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