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栽过跟斗？”虽然知道这件事并不重要，但余海还是好奇地发问了一句，“于贤筠不是S组的特勤精英吗，还真在拾荒者那里吃过亏？”
方洮继续无奈地哼哼着，捏着鼻子一样地在说话中掺杂上浓重的鼻音：“那个，那是于贤筠在成为最高等级的特勤精英之前的事情。也就是说，那时候的于贤筠还没有现在这么无敌……”
余海还想继续追问下去，但心虚的方洮已经摆着手、要求更换话题了：“因为我没在他们的手上栽过跟斗，所以我应该能更加客观公正地看待这件事情。来，说吧，余上校。”
于是余上校随意地将交易的内容说出——而客观公正的方洮在听完后，也跟着随意地点头：“行，那就这样吧，告诉他们基地城的坐标也无妨。”
余海一时半会说不出话了。……虽然方洮和于贤筠作为S组特勤精英里唯二两位男性、而经常被拿去做对比，但余海仍然看得出来，他们两人的性格差距还是相当大的——
如果说于贤筠是有些急躁的、背负着压力义无反顾地往前行的“命运的奴隶”，那方洮就是站在最高处的人。……他之所以不表露情绪，是因为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他始终在用最客观的视角来看待任何问题。
“告诉他们基地城的坐标，没问题。这一段路实在太过漫长，他们未必能活着结束这场旅行。”这是方洮冷静的评断，“即使抵达，我们也有能力将他们拒之门外。”
余海点头。对方说的很有道理，但同样需要在决策中保持冷静头脑的他会考虑到更多情况：“如果这些拾荒者们将基地城的坐标作为情报，卖给其他队伍的拾荒者呢？”
“且不说这些拾荒者会不会在交易时因为觊觎对方的财产而大打出手，即使他们交易过了基地城的坐标，他们也没有胆子去打基地城。”方洮立即回答，“以基地城的军事实力，打这些靠轻武器吃饭的暴徒还不是易如反掌。”
一想到那位旁人又好气又好笑的张毅总指挥，余海就跟着咧了咧嘴。如果让张毅知道了可能会有拾荒者打基地城，那他肯定举双手双脚欢迎：他正愁着找不到敌人来练自己的兵呢。
“所以，这个交易可行。”方洮摆了摆脖子，又看了一眼余上校，“当然，更保险、更安全的计划是，动手将这些拾荒者都杀干净，来确保基地城和我们这支队伍的安全。”
通讯盒子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留下两个人沉重得难以言喻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余海才勉强再一次地说出话：“这个笑话好像有点太血腥了，不太适合我啊。”
“是啊，哈哈。”方洮也跟着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将阴冷地投射向洞窟的目光收回，“不过，余上校应该是没有和拾荒者们沟通的能力吧……他们用的是什么语言？我来和他们交涉吧。”
青年“啧”了一声。这方洮，明地里是在说“和对方进行交涉”，但所谓的“交涉”怕不是去将这群家伙全部杀光。虽说余海有时候觉得自己都挺没原则的，但在这种地方、他并不在意被别人骂成圣母。
“老方，活着都不容易的。”他搜肠刮肚了好一段时间，最终却只能找到那些最不加修饰、但感染力也最强的话语，“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嗯。”站起了身子的方洮动作顿了顿，眼神也涣散了两秒，仿佛坠入到了什么惨痛的记忆中；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随意点点头，“我都知道的。”
看着方洮步履蹒跚地朝着洞穴内部走去，余海的心里五味杂陈。他又想起来了那个被他压在身子下方、以保护落石坠击的女孩；在第一轮危机结束过后，那个女孩立即挣脱了余海的束缚，而朝着自己的父母奔跑了过去。
也就是说，这个女孩从一开始就不信任余海，就算余海拼死要用身体为她挡下致命的落石也是一样的。既然如此，余海却仍然心心挂念着他们的生死存亡——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已经不敢想下去了。如果就连自己都产生了对这一毋庸置疑的事实“生存是基本人权”的怀疑，那他或许就没有资格指责方洮试图做的冷血行为。
片刻过后，洞窟里的方洮又轻描淡写般地拍着手掌、漫步走了出来。余海盯着他的武器盯了好一段时间，确定上面没有血迹后才收回视线。
“解决了。”方洮直接给出结论，又飞快地对这个结论进行了补充，“他们已经向我保证、不会试图追踪我们这支队伍，也不会向其他拾荒者暴露我们的行踪。作为交换，我已经将基地城的坐标报告给这些家伙了。”
——只不过，他们都心知肚明，基地城是不会接纳这些产生了变异的新人类的。
那和种族无关。那只是因为长年累月地吸收核辐射来作为能量来源之一的他们早就变成了一块块放射性物质，任何试图靠近他们的人都会被强烈的放射线侵蚀至死。
然后，现在是下一步行动的预定计划：按照和新罗马卫星殖民地的合约，他们需要尽可能快地抵达任务地点——阿尔卑斯山脉的马特洪峰南侧，并且和新罗马的军事单位汇合。
但问题在于，现在半路跑过来了余海这样一位卫星难民，以及被打成了粉碎模样的“夜雨”。这两位成员的战斗能力都不能应付这种烈度规模的大型战役，而且，他们也急需回到基地城中——
在余海脸色凝重地将那个手提箱拿出来、并且告诉方洮其中的内容物后，就连一向表现得沉稳毅重（平时看着就是憨的意思）的方洮也倒吸了一口气，表情变得前所未有地严肃。
他也立即作出了判断：“比起和新罗马的合作，将这些文件送回基地城位于更高的优先级。我们甚至需要不惜一切代价来……”
“得得得，这些官话套话少说点，说得多了成习惯了就麻烦了。”余海急忙制止方洮的长篇大论，“那你打算怎么做？”
方洮思考了一会儿：“不能用卫星把你们接回基地城里面吗？为什么……”
话还没过完，他就懊恼地拍了一下脑袋。看他那恍然大悟的模样，余海也就悠然地甩着手、沉默着不解释了：看来，老方同学已经自己得出了答案，他也不必费心去解释一大通来龙去脉了。
但让余海颇为无语的是，这位老方同学又再次地拿官话套话塞住了他的嘴，转身往山下走去：“余上校跟我来吧，我们姑且商量一下……”
余海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洞窟，里面黑黝黝地、时不时闪烁过一两抹充斥着希冀的目光。……虽然民族不同，语言和文化差异非常大，以至于他们根本就没有进行过哪怕一次交流，但余海仍然能从这些人的身上看见他们对生命的热爱与渴望。
“虽然你们可能会在某次与其他拾荒者的战斗中全军覆灭，也可能会死在愤怒的虫群的粘液中、死在庞大灾兽的脚印里，更可能会在智械的电荷武器之中毫无还手之力地死去……”
但不论如何，夺取他们的性命的人并非是余海、和他的同伴。
想到这里，余海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不遗余力地维护同类的生存，将生存权标榜得至高无上，却会为了人类的利益而毫不犹豫地杀死对人类有威胁的敌人——这算是一种双标吗？
他们的缘分已尽，所以余海也就没有继续停留在山上的理由了。小心翼翼地扶着岩石的青年一步一个脚印地下了山，朝着那些停稳了的战术机甲与越野载具走去。
在下山之时，余海也不忘提醒方洮一句：“老方记得让其他人接入我们的通讯频道。你们特勤精英可以在外头裸奔，我们普通人可不行。”
老方同学骂一句：“什么叫裸奔，说得这么难听离谱余上校你还是第一个——不用进通讯，待会儿你直接过来跟着裸奔就行了，我们这里支起来了一个临时的力场护盾生成器。”
余海精神一振，前进的脚步也加快了许多：自己穿这又厚又重的破防护服穿了一路，满背的汗都被里面的空调吹干了，现在的他只是直打哆嗦；一听见自己能把防护服脱掉，他真想高呼三声万岁。
在抵近基地城的同伴、听着方洮的指令说“可以脱下防护服了”，余海立马忙不迭地先摘下头盔，又手忙脚乱地将衣服扒了下来，把防护服往地上一丢就朝着越野载具里跑——
“余上校，你干嘛？”一边看着的方洮急急忙忙地拉住了这势若疯狗的青年，“这车子上头是后勤人员的住所，他们正在检查那个特勤精英的伤势！”
余海哭笑不得着摊手，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来：“能不能给我一条毛巾擦擦背、洗脸什么的？”
方洮一声长叹：“什么叫得寸进尺？有条件让你把防护服脱了就好了，余上校，你还指望能拿条毛巾来擦脸擦背……”
余海讪讪地笑，只能垂头丧气地走回去。汗被吹干了的衣服上散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若不是待会儿还得将防护服穿上，他真巴不得把衣服也扒了。
“好了！大家别摸鱼了，过来开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