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余上校非常诚实地回答。
庄妍那头半晌都没发出声音了，估计女子要被这个健忘的青年气得够呛。好一段时间后，她才略带着气急败坏地回答：“你真不记得了？当初你和那位艾泽负责盯梢的人叫什么名字，你记得不？”
“不记得！”破罐子破摔的余海闷声喊道。
耳麦里头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响声，估摸着是庄妍气得要把通讯盒子摔地上了。余海急急忙忙地“喂喂喂”几声过去，庄妍才粗重无比地呼吸着、喘出一次又一次的浊气，重新端起了耳麦。
“唐小薇的表姐，那个在杂货铺里面一度被认为是嫌疑人的女人唐小兰，记起来了没！”
“哦，那个杂货店的老板啊！”余海终于是隐约有些印象了：那个脸色灰暗、总是板着一副僵尸脸的女子，看着模样似乎全世界都欠她钱的老板娘，“她怎么了？有证据说她是叛徒了？”
“所以说，纠察部先入为主的做法造就了你们对她的刻板印象。”庄妍恨铁不成钢一样地揶揄，“你又怎么知道她是叛徒、而不是普通人，或者甚至是与我们一伙儿的正义志士呢？”
余海稍微回忆了一下那个女人的面容——他实在很难将她代入到“正义志士”这个身份里头。若真要让他描述自己对唐小兰的第一印象，那必然是类似于“闺中怨妇”“市井之徒”一类的负面名词……
“如果有时间的话，你可以和孙宏部长说一下这一件事。最近，孙部长一直在围绕着唐小兰展开最后的肃清工作，如果进度顺利的话、基地城里最后的叛军巢穴将被彻底摧毁。”
“这么快？”余海大吃一惊，“就是因为唐小兰吗？”
“嗯。”庄妍含糊不清地应答道，“具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得去找孙宏部长问问。我这也是小道消息而已，你别到处乱传就是了。”
果然，指望女孩子保密是相当蠢的举止：庄妍八成是从韩民那里听过来的，结果前脚韩民刚告诉了她这个秘密，后脚刚走、庄妍就拿它去余海那儿瞎显摆了。虽说庄妍不笨，但也难保她会不会不小心在外头“说漏嘴”……
余海回忆了一下他们刚才的对话。这个家伙的用意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如果有时间的话就去孙宏部长那儿看看”“你得找孙宏部长去问”，这不就是在叫自己去纠察部打杂工吗？
余海并不打算言听计从：“好的，有时间的话我一定会去。但在这之前，请让我先歇一会儿。”
抢在庄妍发出不满的声音之前，青年又不动声色地再问一句：“你知道方洮的事吗？”
这个问题让另外一头的女子长久地失言。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后，青年才听见了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声叹息，仿佛正失落于她所属的那个并不辉煌的时代的落幕与闭场。
方洮不知所踪，小王王婉退役，缪缪被剥夺作战部成员的身份；这么算下来，整个基地城里剩下的特勤精英强者就只剩下于贤筠和燕飘两人了。
“没事的。”但余海并不后悔于自己开的这个令人失语的话头；他信心十足地补充，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庄妍、还是在安慰自己，“我相信方洮。老方那家伙没那么容易死，他一定能够回来的。”
“借你吉言，但愿如此。”庄妍冷淡地回答，似乎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和余海过多纠缠，“那，就先这样吧。有空可以来我家坐坐、吃点饼干什么的。”
通讯挂断。余海哭笑不得地摇着头、放下手中的通讯盒子：自始至终，庄妍都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的家在哪儿，所以她的客套话纯属放屁。
挂断了通讯以后，正打算回去继续睡觉的余海也听见了自己肚子咕咕的叫声。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早餐的青年疲倦地喘了一口粗气，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面和酱油——全部不见了！
“我的面怎么自己飞了？！”
过了好一段时间，这个健忘的家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是在睡觉前让宁清自个儿煮面去了，也就是说，自己的存货被那个小小少女恬不知耻地顺手牵羊、拿出了自己的房间……
哭笑不得之余，余海也大概了解了宁荣的心情：宁清始终只是一个孩子，只是碰巧性别为女而已——如果不多加管教引导，无节制地搞恶作剧的她很有可能会惹上麻烦的。
说到宁荣……余海才想起来另外一件事：那些卫星上的技术人员和负责人应该全都抵达地面了吧？
应该都抵达了。孙宏说，他们已经在开展卫星人员的甄别工作了，那么宁荣应该也已经来到了基地城的某处，只是自己还没有时间和她见面而已。
再度起床的余海揉一把脸。睡回笼觉之前的他好歹还跑去洗了个澡，结果这个澡算是白洗了。不过他对此也没什么所谓，反正公共浴室的水费又不是由他来结算的……
丝毫不珍惜基地城的公共资源的基地城总督毫不知耻地带着毛巾和衣服再度冲进浴室。拧开了花洒的他满意地吐气；若是忽略饥火中烧所带来的痛苦的话，现在的他还挺满意自己的身体状态。
隐约之间，他似乎听见了另外一处传来的哗啦啦的水声。凝神听了片刻之后，青年很快就确定了水声传来的方向：另外一个沐浴隔间里传来的。和自己一样，有人错开了平素的用水高峰期。
他正思考着那人的身份的可能性，只听那头又传来了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是那位作战部编外人员的同志么？”
“哦？哦……你是？”余海有些茫然地回应道。
“虫群袭击基地城的那一晚，还记得不？”那个声音失笑了一句，“我是那个在医院值班的。”
余海稍微回忆了一下——好像是的。那天的他和庄妍起了有史以来的最大一次冲突后，那个少女就此义无反顾地走向了前线，而他则灰溜溜地回了家准备洗澡睡觉。在公共澡堂里，他确实听见过这个熟悉的嗓音。
“怎么了，今天不是值夜班吗？”记忆力大不如以往的青年随口应答着，往自己的脑门上涂了一把洗发乳，“还是说，医院那边……”
“天天值夜班，怕是人要没了。”那头的声音立即作出了否认，“医院值班是轮值的，我不可能天天值夜班的，我再年轻也不会这么折腾自己的身体。”
真好啊。从低温休眠仓中苏醒的人们，不会盲目地抱着“我要燃烧我的青春、岁月与生命”的念头来废寝忘食地工作，而会劳逸结合。这应该也是陶议长想要看见的一幕吧。
想到那个吃营养膏沾辣椒酱的陶议长，余海又悲从中来，不由得长声叹息一声。闭着眼睛默哀了一段时间后，他又低声问：“你怎么认出我的？”
那人憋着笑回答：“大伙儿在澡堂里洗澡的时候大多都很放松惬意的，也就只有同志你会长吁短叹个不停了——怎么了，有什么忧愁吗？”
“没什么。”余海啪地将一捧水拍在脸上，“一想到基地城的未来，心里就堵得慌……没有了华夏星盟作为庇护，基地城又该何去何从呢。”
“那些交给上面当官的来想就好了。”那人不以为意地回答，“就别想太多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考虑这件事的肯定不止你一个人——既然如此，那也就没有忧虑的必要了。”
余海很想说“自己就是上面当官的”，但憋了半天以后他最终还是决定不把这句话说出来，而只是哭笑不得着回答一句：“谢谢。”
对方轻飘飘地回答了一句“不用”，那头的水声立即就小了下去。不过片刻，外头就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踢着拖鞋的“医院值班的”步履轻快地出了公共澡堂，其脚步声也飞快地消逝而去。
不紧不慢地洗漱过了，余海随意地擦过了头发、迈步走出了公共澡堂，返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在基地城活动惯了的他在离开后做的第一件事必定是检查自己的通讯盒子，以检视未接来电。
而让他惊讶的是，他这一检查还真检查出了未接来电来；更让他瞪大双眼的是，这个未接来电的通讯码非常陌生，但自己竟然给予了它标注。
“‘对影’？她也顺利抵达基地城了吗？”
当初，身受重伤的“对影”失去了战斗能力，以至于陶议长不得不派出另外一位特勤精英“夜雨”来进行接应。在余海恢复意识之后，别无选择的他们只能将“对影”留给那位卫星负责人陆中尉。
而在不久以后，陆中尉也就和他们失去了联络，他们不再知道“对影”的情况如何了。但现在看来，这个少女似乎安全抵达至基地城了，否则她也不可能得以与自己联络。
当然，也不排除某个人破解了她的加密通讯码、用她的通讯盒子打过来的情况。
余海再翻看。这一次，他吓了一大跳：未接来电总共九条，条条都是“对影”打过来的！
他尚且还处于一脸蒙圈的状态时，通讯盒子又嘀嘀嘀地响起了：来电人仍然是“对影”，这副不死不休的模样看得余海心里发毛。
“喂？”定神过后，余海战战兢兢地接通了来电，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余上校吗？太好了，能听见您的声音、我就彻底放心了……啊，抱歉，余上校，打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