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余上校充斥着惊愕的回答让郑从义的心沉了一沉：“什么？还有这事？我甚至都不知道？”
沉住了气，郑从义决定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余上校。当然，这所谓的一五一十也没办法详尽到哪儿去，毕竟郑从义也不过是听了那位林教官的一面之词，再怎么说他也不是未卜先知的超人、自己也对其中的细节一无所知。
但这一段话就足够让高智商的人们将事实的真相揣摩得差不多了。在听完了郑从义的发言后，余海立马捶胸顿足：“这些狗东西，居然瞒着我搞这种事情！张毅、孙宏，肯定又是他们的臭主意！”
郑从义的心也沉了沉：“但现在基地城的总督不是洛邱长官吗？她才有话事权吧？”
“洛邱年纪太小了，压不住这些家伙的。”余海当即笃定地否决了郑从义的猜想，“他们都是野心勃勃的家伙……虽然这里的野心勃勃不是贬义词。”
郑从义赞许地点头，他也不觉得野心勃勃是一个贬义词：他就是因为野心勃勃才得以迅速地从一个小小的学生晋升为作战部防暴部队的一员。如果他没有野心和与之相称的能力，他根本就不可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果然，余上校很快就提到了重点：“但以我的眼光来看，这两个家伙压根就没有能够和自己的野心匹配的能力。他们只是好高骛远地做着不切实际的梦的傻子而已。”
“怎么说？”随着青年的语速逐渐加快，郑从义也慢慢焦躁了起来，对方施加来的压力让他顿感不安。
“他们铁定是想要青史留名呗。”余上校不假思索地回答，“小冰河时代加一场寒流足够让野外的灾兽虫群智械全部死完，接下来的人类文明将进入平和扩张的阶段；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没办法通过战功来获取荣誉了。”
才随口说出来这句话的余海又为之笑了笑：他又想起来了庄妍那个少女。上天似乎特别眷顾这个骄傲的女孩子，天生就是战狂的庄妍在动荡的时代屡立战功，又在和平之时悄然隐退。
对于她而言，没有比这更完美的结局了。
“而孙宏和张毅也不知道自己能在这个岗位上呆多久。”定了定神，余海接着说，“韩民的先例已经给了他们警戒：死亡如影随形，特别是在这核辐射无处不在的基地城后世时代。”
听着对方说话的语气逐渐充满了不屑，郑从义愈加不安了：“所以，新基地城的建立……”
“无稽之谈。”余上校叹息一声，“我在当上基地城总督之前、就任的是基地城的城市规划师，这座城市的发展蓝图我早就描画得清清楚楚——呃，通俗点说的话，这个饼长什么样我都给他们画好了。”
不明所以的郑从义小小声说：“然后呢？”
“然后？然后这群小子告诉我，他们宁愿相信他们自己的判断、也不相信我画的蓝图！他们还真以为他们在这方面的专业能比我余某人强么？”
余海继续无可奈何地叹息。虽然平时的他总是显出一副摸鱼的模样，但事实上他做的调查和计算根本就不比那群官僚们闲上多少。
按照他的估算，以基地城这蜗牛爬一样的人口增长速度，要将他蓝图里的基地城彻底填满起码要好几年：人口基数小，出生率自然也就低得可怕。
但是那两位小伙子就是不死心，就是觉得基地城能够做到——当然，并不排除新罗马的举动刺激到了他们的可能性，毕竟别的卫星联盟都开始尝试在地球表面重建文明了，他们也不能原地踏步。
但没有金刚钻，又怎么搅瓷器活？以基地城江陵这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硬是要整什么大移民计划只会让城市变得更加糟糕。
当然，最让余海心寒的仍然是一件事：作为自己的老朋友的洛邱居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自己。
“他们估计也算好了吧。”一想到这里，青年就恨得咬咬牙，“他们知道洛邱肯定会来我这里通风报信一波，所以就预先做好了准备……也不知道洛邱那小姑娘是被收买了、还是被胁迫了。”
“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和上面的混蛋们稍微沟通沟通的。”郑从义听着那位青年的低沉的声音，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他大概能猜得出所谓的沟通指的是什么，“谢谢你了。”
对此无话可说的郑从义干巴巴地回答：“不客气。”
“在家里呆太久了，外面的事情啥都不知道，就光顾着在家里种花花草草了。也是，都好几个月时间了，是该出山看一眼了。”余海嗤笑一声，“不然别人都快忘了这世界上还有余某人这一号人了。”
挂断电话过后，郑从义打了个寒战。他隐约有一种预感：自己这一通电话怕是把正在睡觉的大老虎给吵醒了，现在大老虎要下山逛街了。
他还没想明白这件事的影响究竟会变成如何，外面嘹亮的集结号就让他整个人打了个哆嗦、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的少年又低声骂了一声：
“整个防暴部队的集结号都为了我一个人而响，我这个新兵当得还真是有排面啊！”
……
在他抵达现场时，昨天少年碰见的那一群教官已经不苟言笑地一字排开、列好队了。
为首的正是李不行李教官，这个以往一直嬉皮笑脸着的人难得少见地板起了一副严肃的面孔；他的手里正捏着一块怀表，在望见少年奔跑着就位之后，他才哒一声地按下了停止计时的按钮。
“我觉得行，差十三秒迟到，看来新兵营里的本领你还没全丢掉。”李不行教官赞许地点头，“新兵郑从义听令，归队！”
郑从义茫然地看了看周围，问：“归队？队在哪？”
李不行后面的那一群教官登时就绷不住脸了。本来就不适合唱黑脸的李不行更是一秒钟就被郑从义破了防，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出声：“算了！我也不管那么多了——多的不说，正式开始训练！”
今天的训练项目是模拟对抗，一组教官扮演使用短兵器的暴民，而郑从义加入的则是用长兵器和大盾配合作战、进退有序的防暴部队方阵。
“虽然非法集会、大规模的骚动叛乱从来没有在我们这一座城市中发生过，但我们不可不防，因为这就是我们的本职工作。所以，我们必须锻炼相关的专业技能、以备不测……”
——这就是父亲曾经接受过的训练、是父亲曾经做过的事情啊。
不知为何，郑从义总有些恍惚。就在不到一年前，那个肩膀宽厚的男人对于他而言仍然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男人的一切所行所为在郑从义的眼里都不可理喻——或是说，他的水平根本无法理解男人为什么会选择这么做。
但不过一年时间而已，郑从义就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像父亲那样的人，变成了以前的自己最讨厌、最觉得做事云里雾里、目的晦涩难懂的那种角色。
但事实上，并不是他们做事的目的复杂，而只是能够通往通途的路实在少得可怜而已，所以他们才只能选择其他的远路。
“别发呆！认真点！”李不行的一声呵斥让郑从义再一次回归了现实，“好好听解说！”
打了个寒战的郑从义急忙应允。眼前的演习对手的橡胶棍棒正雨点一样噼里啪啦地砸在面前队友们的防暴盾牌上，那打鼓一样的闷响激得郑从义心里勇气倍增，于是他一声不吭地提起手里的长兵器，戳刺向了眼前的敌人们……
在训练结束后，李不行教官又以抑扬顿挫的语气喊出了他的口头禅：“我觉得行！”
不仅仅是教官团们哄堂大笑了，就连郑从义也被逗弄得忍俊不禁：比起严峻苛刻的高高在上的上官，这些所谓的教官们更像是自己的师兄师姐。他们看似严肃却又不失诙谐，看似冷酷却又活泼万分，在从义的眼里，他们是真正有灵魂的人。
当然，少年更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将来的他们很有可能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这种战友可和新兵营里的战友不一样。那些所谓的战友大多数会在服完义务兵役后回到社会之中继续工作，只有极少一部分人会继续作为正规军的一员走下去——也就是说，教官和新兵会在将来的日子里并无交集。
“……也难怪贺教官会想着把我送来这儿。在新兵营里头，根本就没办法培养出旧时代传统意义上的战友的友情吧。”
为了战友情，贺教官甚至不惜举办远距离越野拉练、以生死与共的方式来让这些被东拉西凑整到一块儿去的新兵产生感情——但那显然不现实。不需要一年，他们就将各奔东西了。
训练结束过后，防暴部队的各人也有说有笑地朝着食堂的方向走去，郑从义也望见、那位负责野战医疗训练的漂漂亮亮的林教官也在队列之中。这个很喜欢笑的女孩子毫不害羞地和周围的男性同僚们聊着天，自然得让郑从义有些不可思议。
当然，更让少年不可思议的东西还在后头：下午开展的会议的主题居然是“新城市建立后有可能遇见的相关问题的研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