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子江’型基础防护服，出厂编号：AXT489。‘新江陵’军工厂全体人员在此预祝您一路平安。防护服质量投诉热线：020-86XXXXX……”
余海看了一眼防护服上的时间，上面正直直地指向“晚上八点二十分”。距离护卫舰型武装卫星“万民”号发射的时间还有十分钟——而现在的他就站在“万民”号武装卫星的船舷边缘，有些紧张地等候着引擎预热时发出的细微闷响。
“怎么了，很紧张吗？”通讯盒子的耳麦里传出了宁中尉宁荣的轻笑，这个身经百战的女子的声音可谓放松至极，“又不是第一次飞武装卫星了，余上校居然还会害怕？”
“之前都是乘运输机从武装卫星和地面进行来回往返的啊。”余海苦笑一声；在对方略带着戏谑意味的调侃之下，他原本绷紧了的身体也逐渐放轻松了下来，“我哪里试过让化学火箭捎带我一程？”
“那就算是你余上校见得少了啊。”宁中尉哼哼了两三声，就不再说话了。
——就在三个月前，才结束了全民公投决议的基地城就又迎来了新的公投内容：是否成立新的基地城、收复旧时代时人类从大自然手上丢失的领土，让基地城江陵扩张至原本的版图。
若真是如此，基地城将组建为一个紧密的联邦：由无数地面城市构成的联邦将以基地城江陵为指挥核心，按照江陵的需求进行特需供应品的生产、新资源的开发与联邦初期的再殖民活动……
新的蓝图无疑是渴求着一场剧变。该如何由小国寡民的城邦发展为庞大的联邦国家或许需要好几代人的摸索和实践，而这一段路或许会从余海所处的这个时代正式进行。
但余海非常明白，这个计划大概率行不通。
“没有人口、也就没有人力。人没办法从水培农场里长出来、也不可能通过流水线工厂进行批量生产，能批量生产出来的叫合成人智械而不是人，那玩意是敌是友还有待商榷。”
而既然没有人口，基地城的扩张也就成了不折不扣的镜花水月：没有足够的公民作为新殖民城市的支撑、也不信任一度作为敌人的合成人智械，那些城市不过是无人问津的空城罢了。
一想到这一点，余海就头疼。等基地城因人口过剩而出现盈余的失业人口还需要很长的时间，而在整个江陵都被公民填满之前，决策层真不应该考虑建立新的城市、乃至于考虑新的制度。
“余上校，卫星还有三分钟发射，请回卫星内部。”
余海打了个寒战，抬眼望向了眼前的光景。……负责提供推进动力的火箭已经开始与卫星拼接，巨大的钢铁碰撞声震得他脚下的卫星地面有些颤抖不停。在轰隆隆地运作着的卫星怪兽面前，无所适从的余海只能落荒而逃。
在逃进卫星内部之后，余海才松了一口气：方才声势浩大、地动山摇一般的震动给予了他太大的震撼感，以至于他一时间都有些脚软了。
而耳麦里宁中尉悠悠然的轻笑让他的腿更加之软了：“余上校，还好你跑得够快。待会儿等武装卫星的门锁了，你就得被困在外边、体验一下在高速中被剧烈的空气摩擦摧毁的死亡痛苦……”
“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啊！”余上校气恼至极；青年一边摘下防护头盔，一边不忘将耳麦挂好，“你就不能提前几分钟跟我说一声吗？”
宁中尉气定神闲：“这不就提前了几分钟吗？”
卫星内部的中枢操控室。这里是武装卫星的头脑，孤独的卫星负责人将在这里长久地坐着、在同样孤独的大气层中任由卫星无止境地游弋、盘旋。他们的工作可谓永无尽头——唯一能让他们退下岗位的可能性是卫星被击坠。
所以宁荣回到了她的岗位。在她第一次登上武装卫星之时，她就没有指望自己能够变回一个普通人、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所以，在华夏星盟覆灭过后，原本回到基地城的宁荣又再一次义无反顾地登上了武装卫星。对于这个坚韧刚强的女子而言，她将为这份寂寞的事业奉献上的自己的一生。
如今，宁荣就正潇洒地坐在操作台前。她连天地打着哈欠，望着呈现出一片漆黑的操作台荧幕：现在卫星还没有正式启动，所以她也无法通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参数来熟悉这位新朋友。
“怎样？”走进了主控室里的余海也不客气，几近是就地一屁股坐了下去，顺手把耳麦扯了下来、随意塞进了衣领里头，“一切顺利？”
“顺利个锤子，都还没有开始呢、就顺利。”宁荣慵懒地打了个哼哼，“按照预定的计划，你本应该在卫星起飞之前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演讲、振奋一下基地城公民们的精神，然后才升天……”
“我觉得升天这个词用得不太行，我不想这么早就升天，我老婆还没讨、未来的媳妇也还没给我下崽呢。”余海随口回应，“况且，我也已经不是什么余总督了，我还没有资格在全基地城的人面前发表什么演讲。”
他说完这句话才察觉到，宁荣望向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怪怪的，好像是在看一个蠢货。这让余海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说错什么了吗？”
“所以，余上校为什么会登上武装卫星呢？”宁中尉耐心地引导这位在家里闭关闭得有点傻的上校。
“决策层那几位仁兄叫我这么做的，”余海跟着耸了耸肩，“我一想反正最近也没事做，那就去新的武装卫星看看、在天上转一圈好了，就当是出去旅游旅游、转换一下心情。”
宁荣的表情有些僵硬了：“那余上校知道，为什么决策层那几位仁兄会让你去、而不让别人去呢？为什么他们指望你在登机之前做一番演讲呢？”
两个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余海给了自己的脑瓜子一巴掌：“算了，不管了！原因嘛，原因就是我自己乐意，我就是想坐飞机出去旅游玩，得了没！”
宁荣颇为同情地看了余上校一眼：“余上校啊，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最近是太累了吧？稍微注意一下身体，在家里别太放纵了。”
余某人刚想骂回去，脚下的地板传来的又一阵震动感让他情不自禁地绷紧了脸；尽管他嘴上说得轻描淡写、觉得这和坐飞机去旅行没啥区别，但毕竟这玩意始终和飞机有着极大程度的差异：飞机飞几下就好了，但这是不折不扣的火箭啊。
“余上校，绑好安全带，戴好防护头盔，以平衡压力。”宁荣又嘱托了一声，“高速飞行时产生的压力足够把你压垮，别以为在卫星里就安全了。”
余海一边戴头盔一边嘀咕：“怎么没人告诉我，发射武装卫星是这么危险的一件事啊……”
已经没有人理他了。同样严肃地穿戴好了防护装置的宁荣只是指了指自己脸颊上挂着的耳麦，余某人才想起来还有这一码事，而手忙脚乱地给防护服里的人工智能下达着指令、让它把耳麦折好。
“卫星内工作人员已就绪。运输机……舰载机已准备伴飞。随时可以发射。”
而几近与其同时，戴上了耳机的余海也清晰地听见了来自地面指挥中心人员的沉声叙述。
“高空区域已完成肃清，检查过程未发现敌对生物灾兽。地面风力小，风向偏东南，对发射影响小。天空能见度一般，属正常水平。随时可以发射。”
“已确定。火箭将在三十秒后发射，请仍停留在附近的地面人员立即撤退。再重复一遍，火箭将在三十秒后发射，请……”
接下来的内容就没有听的必要了。余海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打算休憩一段时间：在家里瘫痪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不出门，现在的他的体力可谓是退化得相当厉害，即使只是忙活大半个早上都足够让他累得在中午睡上好几个小时。
既然如此，青年也就没有和宁中尉客套的必要性了：“我要先睡一会儿了，待会儿飞上去了你再把我喊醒吧，我太累了。”
这句话引来了宁荣的一番白眼：“你真以为你是在坐飞机旅行啊？待会儿起飞的时候火箭的声音大得很呢，我就不信你这都能睡着！”
被无情地剥夺了午休权利的余海可谓是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但他也只能眼睁睁地感受着身下的座椅开始了剧烈的颤动，整个世界似乎都天旋地转了起来——
“喂，武装卫星真的是这么发射的吗？”青年慌里慌张地大喊了起来，“我怎么感觉卫星应该是先发射上天、然后再往里面装人的？连人带卫星一起发射上天真的可以吗？”
宁荣继续鄙视道：“你说的那种都是旧时代的技术限制才会这么做的，有了更先进的防护服和避震器后，现在早就能连人带卫星一起发射了。”
而后，青年的耳朵便被彻底淹没在了一片摄人心魄的轰鸣声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