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即将掀起波澜的预感
真理总是那么浅显易懂，却又让人意犹未尽。
为了帮助他人而存在的真理，经常会没有用武之地。
因为很多时候不是看你说得对不对，而是在于你有没有发言权。
那么，是否可以得出一种结论，也就可以认为发言权比真理更重要这样的定论呢？
但凡有些常识的人都会投出反对票，但是往往在充满常识的社会里，看得见摸得着的发言权比看不见摸不着的崇高真理更加贴近实际常识，或者说，是更贴近现实。
“我们登上并非我们所选择的舞台，演绎并非我们所选择的剧本。”这是古希腊哲学家爱比荷泰德的观念，由于出发点的多元化以及不可选择性，其实我们凭借自身力量能够做到的改变极其有限。
贵族赢在起跑点，那么就该被普通人所嫉妒和仇视吗？这也不是贵族所能抉择的，在怨天尤人之后，那些被嫉妒心烧光理性的人们终会意识到自己的愚蠢是多么会浪费时间。
赢在起跑点固然好，但相对的期望线也就更加高。
余裕的财力也带来了繁重的学习跟生活指标，在同龄人羡慕着哪家贵族的小公主礼服时，殊不知那件礼服上到底堆积了多少沉重的家族压力。
知足常乐，这是一般人对自己的要求或是勉励。
不知足而偶尔尝乐，贵族的标准听上去也并非太斯巴达化。
至少我认为，深陷在地位与荣耀的泥潭里奋力搏命的，并不一定是贵族的专属权。
……
「小爱，你忘了领结哦。」
「谢谢妈妈，还有什么落下了吗……小羽呢？」
「我这边随时可以出发。时间还有剩，小爱慢慢来就好。」
断断续续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楼上似乎还在忙，我在客厅里对着落地镜整理了一下胸前的领带，拿着准备好的包包瞄了一眼手表，不紧不慢地等妹妹们下楼。
今天是天源樱第二学期的开学典礼，同时也是我们转学的第一天，从新班级的班主任那边收到的信函来看，我即将转入的班级是高二B班，而妹妹们则是高一A班。之前听泉说她们在高二A班，不过没被编入同一班级我也毫不在意，毕竟本来就不算熟。
「哥哥，久等了，嘿嘿~好看吗？」
刚下楼的白爱原地转了一圈，似乎是对制服很满意的样子。
和男生的浅色衬衫加深蓝色长裤明显同一制式，女生夏装则是关东襟加红色领结的可爱配置，而红色百褶短裙也非常凸显朝气。尽管也有妹妹们本来就是美人胚子这一原因存在，但不得不说天源樱的制服设计方面也没少花心思。
「制服很适合你，白爱。」
「谢谢哥哥~」
「当然黑羽也是，穿起制服的样子很可爱。」
「咕呜……总、总之时间快到了，赶紧出发吧。」
和坦率的白爱完全不同，内向的黑羽只是微红着小脸，急忙拉着白爱一起走出了家门。
「那妈妈，我们出发了！」
「好的，路上小心。记得早点回来吃晚饭哦。」
熟悉的招呼，熟悉的道别，如今在陌生的城市开启了崭新的篇章。
其实如果抛开父亲的期望不谈，我倒觉得来天源樱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优秀的师资力量，先进的教育设备，高雅的文化熏陶，这都是铸造一流人才的必要基础。
但是一旦和“贵族”扯上关系的话，那事情就变得麻烦了。
在几十年以前，千庭家族可谓是贵族中的凤毛麟角级别的角色。财经界，政界，医疗界和教育界……涉足各个领域的千庭家族可以说在当时是叱咤风云的存在。其中以医疗界为甚，作为最大家族产业链的医疗器械和药品研发在社会各界都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家族的很多成员甚至跟皇室也有明面上的交际关系，简直是不可一世的至尊级贵族。
然而傲人的财力和影响力换来的，是被妒火点燃的爆炸式连锁反应。
家族的产业遭到无理由的恶意抵制，厂商对于成本的单方面坐地起价，经常性传入耳朵的毫无依据的劣质传闻等等等等……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给千庭家族最最致命的一击的是，家族内部爆发了，贵族所无法容忍的耻辱事实——
我的祖父，为了填补断裂的资金链、摆脱当时的窘境而做出了错误的决断，那就是收取了不怀好意者的巨额贿赂。仅仅不到两天的事件，资金供入渠道就被公告天下，而千庭家族也从此成为了“污点贵族”，社会风评一跌再跌，再也无法挽救衰败这一悲惨局面。
没落的贵族，这一描述和千庭家族实在是再相称不过了。
人是不能活在阴影里寻求光明的，所以父亲将那样的局面打破，重新撑起家族努力到现在的高度这点，我感到自豪的同时，对父亲的敬重之情又上升了许多。所以对于父亲看似无理但却极其有效的指示——也就是通过贵族联姻来提高家族地位——我找不到半点拒绝的理由。
「哥哥，表情很严肃哦。」
坐在我身边的白爱有些担心地看着我的脸。
「不，没什么。」
看样子是太过陷入沉思世界了。看着车窗外快速掠过眼前的景象，我才真正意识到我们兄妹早已转学了的事实。出于各方面考虑，父亲起初为我们兄妹配备了专门接送的豪车和司机，家里也请了一位男管家和两个女佣人。而母亲回绝了后者，因此我们现在三人正坐在开往天源樱的车内，时不时还看到些在路上背着书包往学校赶的学生们。
对于贵族而言，面子比什么都重要。
但对于我而言，温馨比什么都重要。
不知不觉到了目的地，原本在街上备受瞩目的豪车，在停下来的时候倒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了。理由很简单，因为周围也有不少豪车在专门设立的接送区域里停了下来。
「总觉得，有些紧张呢……」
「同感……」
两个妹妹像是怕生的孩子似的，紧紧地跟在我身后，而我则是毫不在意地向校门走去。
当然，我有好好地确认怀里的信封。那是专程寄到新家，由天源樱理事会发到所有入校生的入学必备品，除去一些纸质的文件外，最重要的就是学园的通行ID了。一张和驾照差不多大的电子卡，记录了学生的学籍身份信息和通行权限。在向门口的检测警卫出示并扫描了通行ID之后，见到了不算是完全陌生的面孔。
「早上好，渡边同学，我们又见面了。」
「你们果然来了，早上好！」
天源樱的校门设计是两道关的分离式设计，第一道关是先进的电子警卫，以检测通行ID为手段，排除外来的危险因素。而第二道关则是和一般高校无异、由学生们组成的执勤岗。这其中有风纪委员长这一点，早就能料想到了。
「翔子，认识的人吗？」
「嗯，之前有见过面，是来我们学校的转校生，今天第一天报道。」风纪委员长和旁边的女生说了两句话便向我们露出了微笑，「转学生先去跟班导交接一下入学手续吧，高二的话在那边的B栋最底下靠左的职工室，至于高一就到班级报道就行，教学楼的区域就在那边。天源樱虽然是贵族学园，但是在这些方面的流程跟普通高中差不多啦。」
免去了繁琐的问东问西流程，这位尽责的学生代表给了我们最快速的答案。
正当我们打算分头行动的时候，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安静了。
明明是在崭新的环境下，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从背后传来。
「白爱，黑羽，你们先去班级吧。」
「哥，为什么……」
「听话。」
面对疑惑不解的黑羽，我少见地做了简短却略显强硬的回应。黑羽沉默着点了点头，拉着白爱离开了。
平民和平民的交涉未必麻烦，贵族和平民的交涉很麻烦，而贵族和贵族的交涉最麻烦。
「……这还真是位有失远迎的贵客。」
渡边一副懒散的样子，把双手枕在脑后，虽然说着那样的话，但那副明显的嫌弃态度恐怕谁都能看出来。
入学前就有所耳闻，性格恶劣待人没有分寸，却家世显赫，在这所人才辈出的天源樱里也算是凤毛麟角的贵公子——丰臣裕太。丰臣家族世代产业链和军事挂钩，是国防部最重要的后勤力量，在社会各界都有着重要影响力。我之前也是从报纸和新闻上听说此人，也曾祈祷过千万不要和这人有任何瓜葛，可没想到入学第一天就撞上了。
「这不是风纪委员长吗，平常跟着你的那帮小弟是不是都偷懒去了？」
渡边确实是没有贵族架子，但这话暗喻也太过了点。
「我可不像某些大少爷一样，成天享受糜烂生活这种美差与我无缘。」
丰臣的确是来故意找茬的，可这回复也太直白了。
我转头瞟了一眼，丰臣家的公子身着一套白色西服，耳边的坠子和手上的金镯闪得晃眼。
完全就是无视校规的打扮，而且背后还跟着几个虎背熊腰、带着黑墨镜穿着黑西装的彪形大汉。这样的阵容，说是去打群架都不会有人怀疑。
「我说风纪委员长，你明明有着这么漂亮的脸蛋和身材，就不考虑一下恋爱什么的吗？」
无视掉了渡边的反击，丰臣继续发挥着恶劣性格的嘲讽力，甚至还用奇怪的目光在渡边身上扫来扫去，「如果你愿意的话，将来我收你做个小妾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你说什么！？」
不仅口无遮拦还很下流，这片被精心栽培的林子看来也躲不过谚语的冲击力。
不过那只是表面现象，他之所以这么挑衅就是为了激怒渡边，在这里让她失去理智爆发冲突就正中了他的下怀。既然如此，那么——
「你把刚才的话，有本事再……」
「丰臣家族这么早就物色起未来的儿媳，看来贵公子被寄予了相当的厚望啊。」
在渡边没有说完之前，我就强行打断了她的发言。
「哟，看来这里有个相当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啊，你父母没教育过你擅自打断别人说话是非常不礼貌的事吗？」
「不好意思，我只受过一种教育。」我用眼神示意渡边不必担心，继续说道，「那就是不可在女性面前说些类似于性骚扰的发言。」
随着这句话的出口，气氛变得不对劲了起来。我和这家伙的对话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
「为下一代的优生优育选择合适的胚子，这是贵族的明智选择。倒是你，明明身为贵族，却没有半点为家族着想的意思，真是可悲。」
这家伙说话真的是句句带刺啊。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客气。
「那么被寄予了厚望的下任家主只怕会栽了大跟头吧？」
「你说什么！？」
这台词跟语气我好像一分钟前刚听人说过。
激怒他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的本意也不是卖人情给渡边，所以必须有人对现在这个白热化的局面做些什么。
「刚才我的意思是，如果丰臣家族对于未来家族成员的挑选标准仅仅是以姿色至上主义的话，这个择偶要求是不是太低了点？」
「当然不止这个，还必须是能够成为将来的贤内助……」
「那这点和美貌相比哪个更重要？」
「当然是能力至上……」
「可惜你刚才对渡边同学的能力只字未提，看来姿色至上只是你的个人主义罢了，这样真的是你所谓贵族的明智选择吗？」
拐了一大圈弯来证明对方是个笨蛋的这种做法真是麻烦透了，但贵族就是不能在明面上口出不敬的麻烦人物。
随着性骚扰贵公子的沉默，现场的气氛也沉寂了好一阵子。
「不过，同样身为男人，我也能理解你的想法就是了。」
【嘛，不给个台阶下可不行啊。】
虽然我单纯只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说出了这句话，没想到引来了额外的效果——
「……谢谢。」
渡边有些害羞地轻声说道。就算再怎么粗线条，被这么直白地夸奖还是会有反应的。虽然是借了那家伙的下流发言，但是对此表示赞同却收到了完全不一样的回馈。
「你们几个，去把那家伙狠狠扁一顿。」
对方会打破贵族间准则是预料之中的事，几个从刚才起就无所事事的彪形大汉突然就来了干劲，而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开始躁动不安起来。完全无视风纪委员在场，居然做出这么没神经的事。
「丰臣裕太，你想在大庭广众下做什么？」
渡边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罪魁祸首，而后者则是发出了轻蔑的笑声：
「没什么，只是想教一教这个口出狂言的臭小子，惹怒我会有什么下场而已。如果你敢为他出头的话，休怪我无情。」
【结果最后还是陷入预料之中的困境了吗？】
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但每多一秒就多一分希望。
什么，你问理由？
我既没有以一敌多的自信，也没有什么靠谱的防身武器。以国际象棋来做比喻的话，那就是对方开局就直接强行用手拨倒了我所有的其他棋子，准备对我的光杆国王发动总攻吧。
但这场对我而言的不公正对局，却依旧存在着神逆转的全垒打——
「住手。」
曾经一度在我们兄妹面前充斥着紧张的声音如今却带着不容争辩的力道，为这场由口舌之争上升成暴力冲突的闹剧划上了休止符。
「切，学生会的堂本启二……」
就算这家伙再怎么无法无天，如果经学生会副会长之口将情况上报理事会的话，只怕会因为他逞一时之快而招来影响家族名誉的后果吧。
「算你狠，我们走！」
对这位全身上下刻印着反面素材的贵族公子来说，翘课似乎也是家常便饭。
「启二，你怎么来了？」
旁边的渡边一脸迷茫地问道，然后救场者带着比渡边更加疑惑的目光看向了我。
「就发了一句“导游失职”是几个意思啊？话说你为什么会有我的邮箱？」
「妹妹们已经去班级报道了，如果还有什么程序上的问题的话请你多多关照。至于邮箱的入手方式是商业机密，请不要在意。」
原本只是为了保险而去专门调查了他的资料，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先不说那些，翔子你没事吗？」
从堂本身后探出身子的泉似乎刚在周围的学生那边问清了情况，担忧地询问着好友。
「我不要紧。对了，千庭同学……」
「糟糕，再不去职工室就麻烦了！」我故意装作很焦急的样子准备开溜，「不好意思啦渡边，我得赶紧去递交转学资料了，有什么话下次再说吧。另外堂本和泉，谢谢你们了！」
一直到我走远，陷入完全呆滞状态的堂本才有气无力地开口：
「搞什么啊那个家伙……？」
「谁知道呢，至少他帮了翔子是事实。」
「真是吓了我一跳，没想到居然能和那个恶少战得有来有回……不，是大获全胜啊！」
「但他真的不担心被那个麻烦的家伙盯上吗？」
「启二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翔子你觉得他怎样？」
「风纪委员的推荐不如学生会成员的吧？至少我觉得OK。」
「喂喂，你们该不会是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