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事情未必就如想象简单
说句实话，我个人本来是非常反对来天源樱的。
无论是对于新环境潜在的不适应性的担忧，还是由于斯巴达式学习而产生的睡眠不足，都让我对这次的转学没有什么好感。
人总是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勤奋，却又总在说服自己的潜力能够拉自己一把。如果潜力罢工了，就再跟毅力较较劲。到最后强扭的瓜，无论是苦是咸都得吞下。
父亲不是个强人所难的人，但他会提出自认为有道理的意见，一旦别人认可之后就会督促那人严格执行直到完成任务。也许是考虑到身份的特殊性，作为公司董事长的父亲却没有因为这种性格受到太多指责，因为他所做出的决策，基本组成部分就必定包含有效性、合理性还有及时性。也是这个原因让他在公司里除了是受人敬重的董事长以外，同时也是一位足智多谋的商业前辈和业界军师。
既然是那样的父亲提出让我来天源樱就必然有他的道理，作为孩子的我是非常理解他的。
「哈啊……」
七点整，被闹钟吵醒的我揉了揉眼角，掀开毯子准备起床。
最近时不时会想，带有那么强的目的性进入天源樱，都忘记最初来享受学园生活的初衷了。
我瞟了一眼窗外的阳光，戴起了床头柜上的手表，穿上了天源樱的制服。
……生活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赛场。
和两个妹妹道过早安，吃完母亲准备好的早餐就坐进了前往学园的豪华轿车。
……所有选手都需要接受风格各异的考验。
跟一般高校不同的是，路上基本没有学生们有说有笑的场景，空旷的街道偶尔有几部车子开过，就算摇下的车窗不妨碍座位上乘客们的对话，相视之下更多是无言的沉默。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通过考验，总有人倒在赛场。
承载着上一代贵族们骄傲的我们这些学生们，似乎很难在这里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
「到了，请少爷和小姐们慢走。」
司机将车子在天源樱的校门口缓缓停下，并为我们打开了车门。
「今天注意防暑啊，别让我太担心了。」
「知道了啦！小爱我们走吧。」
「嗯，那哥哥晚上放学时候见啦。」
目送妹妹们远去的身影，我不由得嘀咕道：
「平淡无奇的学园生活……吗？也好。」
——只是，我这一想法在十几分钟之后就被击得粉碎。
「千庭同学，总算让我逮到你了！」
在刚要进入班级前被拦了下来，熟悉的单马尾，熟悉的腔调，熟悉的紧迫感。
「这位班长兼新闻部部长的同学你的本职工作难道是跟踪狂吗？」
「这叫对真相的不懈追寻！那么事不宜迟，我们赶紧来对千庭同学昨天的见义勇为行为来一个从头到尾从里到外一滴不漏的全面剖析采访吧！」
「我说，班主任在你身后正用很恐怖的眼神望着你哎。」
「真是万分抱歉一时得意忘形所以请原谅我吧老师！」
看到班长瞬间变脸转过身去低头90度弯腰鞠躬，我装作没事般进了班级，几秒钟后从身后传来了不甘心的怒吼：
「千庭同学这个大骗子！哪里有老师嘛！」
「要是再在那里站着的话没准等下就过来了。」自来熟的三泽好心提醒道，「千庭你也真是不容易啊，被南野那家伙缠上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比起遭到那个贵公子的报复，还是这边的更让我头疼啊。」
我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从书桌里拿出课本来。
「那之后有找你麻烦吗？」
「暂时没有任何这方面的迹象，不过就算我再怎么乐观这事也不会这么轻易就结束了。」
「有道……啊！」
三泽被一股蛮劲粗暴地拉开，等待着我的是双手叉腰、气冲冲的班长大人。
「千庭同学你啊！为什么就不能满足一下求知欲旺盛的少女这一小小的愿望呢？」
周围的学生开始躁动起来，似乎是在猜测我和这位班长是不是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校门口的那件事就已经够引人注目了，我可不能让这种误会继续下去。
「回头我会专门跑一趟新闻部的，到那时让南野你想怎么采访都行。」我正色道，提出了一个让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但是现在请你回到座位上去，在我没有去新闻部之前不要再来打扰我，OK？」
「切，真是个不温柔的家伙。」
南野直起身子，有些不高兴地回应，但很快脸上又恢复了笑容：
「不过你说得也没错，采访果然还是要正儿八经地采访一回才好啊。那么下午放学时候就来新闻部一趟吧，千庭同学因为是刚来所以还没有加入任何社团吧，要不要顺带加入新闻部呢？」
南野用期待的眼神闪闪发亮的看着我。不好不好，这家伙真的是太耀眼了。
这时候，有人从背后拍了拍南野的肩膀。
「不要打扰我啦三泽同学，现在新闻部缺人，正是劝诱招新的好时机……」
「班长，我在这里哦。」
一旁探出头来的三泽表示自己并没掺和进话题，感到奇怪的南野扭过头，然后出现在那里的是一张于我来说极为陌生、但对于这位班长大人来说却极为熟悉的面孔。
「现在已经是班会时间了哦，南野同学。」
「铃……铃木老师！」
来者是一位看上去二十来岁但是却有着和年龄不符的成熟气质的长发女性。西装上衣和制服裙很搭那匀称的身材，而且给人的感觉也很精神。不出意外的话这位女性应该就是这个班的班主任了。不过很奇怪的一点是昨天让我做自我介绍的是一个男老师，身为班主任居然没有出现真是稀奇。
「你就是这次新转入我们班级的千庭武同学对吧，我是班主任铃木熏。」老师似乎从我脸上看出了困惑，于是补充道，「昨天因为老师的家里有点事实在抽不开身，于是让担任数学老师的广田老师帮忙代个班。虽然这话有些晚了，不过还是欢迎你加入我们二年B班，请多多指教。」
「哪里，我这边才是，今后请老师多多指教。」
我站起身来向铃木老师鞠了一躬，南野和三泽也识趣地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
「那么大家安静，现在开始新学期的班会。」
铃木老师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虽然有些学生高一的时候就已经见过我了，但是升入高二担当班主任应该还是第一次吧？而且也有一些过去没有上过我课程的学生或者转学生，因此有必要做一次正式的自我介绍。」
接下来铃木老师做了一下学生数量以及学科平均值的汇报，并且简明扼要地将天源樱这里的注意事项跟学习生活时段描述了一下，当然我能明白那是针对我这种初来乍到者的新手福利。
「另外如果有二年级之后想要搬入学生宿舍的同学请在今天下午放学前将申请资料提交到班长地方，还有有意愿申请“箱庭”的学生作为今后学习生活的助力伙伴的也请在放学前直接将之前发放到大家手里的推荐书直接交到我办公室。各位同学清楚了吗？如果没有什么其他问题的话我们就开始上课了。」
就我个人而言也不想听太过繁琐的解说，新的班主任能是个女强人真是太好了。
简单来讲，天源樱的课程和以前我所就读的学校没有太大的差别，除了多加不少礼仪相关的课程外，文化课和艺术课基本都差不多，连在时间安排上也贴近一般高中，甚至放学时间比普通高中还早20分钟。社团活动也很自由，只要不超过规定的闭校时间就没有问题。
「我说千庭，你认真的吗？」
上午的课结束后，在食堂用餐时，一边从旁边女仆打扮的孩子手里接过饮料，一边用看火星人的目光诧异地盯着我的三泽如此说道。
「我就是这么想的，会拒绝荐书的选择很稀奇吗？」
我不以为然地从盘子里舀起一勺咖喱饭送入嘴里，同时看了一眼三泽身边的女孩子，腼腆的样子很可爱，而且那么娇小的模样穿着女仆服就更是如此了。
「且不说有个佣人照顾自己的起居会非常方便，而且根据天源樱的校规，必须接受了“箱庭”的推荐书才能入住学生宿舍。我起初是因为想要自己过上一个人生活的日子才递交出了推荐书，但是看到像佳奈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也难免心动嘛。」三泽露出笑容摸了摸女孩子的脑袋，而后者就像只温顺的小猫咪似的任由他抚摸着，「一个人的悠闲生活也比想象中自由得多，至少这一年以来我过得还是很不错的。」
「虽然对佳奈来说有些过意不去，但我觉得那单纯只是因为你是个女仆控罢了。」
「真是一针见血的评价啊……」
三泽完全不在意我稍显刻薄的说法以及直呼女仆名字的做法，从某种意义而言这家伙也算是够自来熟了。
「难得上了高中，千庭你不打算过一个人的生活吗？」
「我就算了，毕竟还有妹妹们要照顾……」
「妹妹！并且还不止一个？！！」
三泽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刚才的声音引来了不少的注目。一旁的小女仆红着脸拉扯着三泽的袖子，三泽自己也觉得有些失态，朝周围露出苦笑再次坐了下来。
「你这么惊讶是要闹哪样啊，莫非你是独生子么？」
「是啊……从小我就希望家里能有个弟弟或者妹妹，结果到了现在家里也就我一个孩子。」
「我能理解为你之所以递出推荐书，这种把这种疼爱弟弟妹妹的情愫分给了佳奈的期望也是理由之一吧？」
「不不，那你就错了。」
本以为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但却得到了意外的答复。
「但也不能说完全错啦，虽然起初自己是这么设想，但那个时候佳奈已经是“箱庭”里高二的学生了。」
也就是说这个身高连一米五都没有的女孩现在是高三？你这家伙为啥不用敬语啊？
——虽然很想把这样的话说出口，但仔细一想就能明白，虽然名义上是帮助箱庭的学生以此作为他们的社会见习并提供额外的生活补助，但实质上和雇佣的性质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就如同贵族家里的孩子不会对年迈的管家用敬语是同样的道理。在贵族的层面解释，身份的差距远比年龄的影响要来的大得多。
「总之千庭，虽然我挺羡慕你有妹妹的事实但那也只是羡慕，从来都没有萌生过想要趁机跟你结拜成兄弟然后名正言顺地多两个可爱的妹妹……嗯，从来没……有。」
「为什么要重复确认？最后的确认是不是有点诡异？话说你还真想过那么离谱的做法啊？」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没有否认吧？」
「你指什么？」
「别装傻了，就是你的妹妹的确很可爱对吧？」
「错了，是世界第一的可爱程度。」
「你个妹控。」
「翻遍整个天源樱就你没资格说我。话说回来三泽，如果真要寻找合适的“箱庭”推荐人，该怎么做？」
三泽迟疑了一下，随即脸上挂起了阵阵坏笑：
「哦？看来千庭先生也开始对此有些兴趣了嘛？」
看来我问错了人，于是将询问的目光转到旁边的女仆身上。
「是佳奈学姐对吧，因为我是不久前才刚转学到这里，关于“箱庭”的部分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一下，可以吗？」
「不用那么拘谨也可以的哟，千庭同学。」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听到“学姐”两个字的时候完全掩盖不住嘴角边显露的那份开心。
「叫我武就好。主要是关于是否要雇佣“箱庭方”学生这点，选择与否上有什么特别大的区别吗？」
「原来如此，武同学在意的是这个啊。」佳奈学姐伸出手指来边举例边说道，「首先“箱庭”这边登录的执事或者女仆通常会被称为“佣从”，负责照顾特定的天源樱方的学生，而那一方的学生统称“宾主”。如果是在校寄宿则包含服侍早上跟晚上的起居准备以及三餐的用餐，另外就是在校内几乎所有可帮上忙的地方，包括辅导学习在内我们都有义务帮助。如果是非住宿生则不包含起居准备跟早晚两餐的用餐，除非有要在校内留宿或者用早晚餐的特殊情况出现。就是以上这些，请问您听明白了吗？」
那张如同阳光般灿烂的笑脸和那副乖巧的模样实在是让人不由得突然萌生一种想抚好好摸她脑袋的冲动，但毕竟对方是前辈而且是同级生的佣从这显然不合适。倒是一旁的三泽似乎看出了我的意图拼命地憋笑，我轻咳一声继续开口：
「大致上的工作内容我理解了，但是……」
「但是？」
「我真正想问的是被雇佣和没有被雇佣的佣从，两者在受到的待遇上差别很大吗？」
说到这里的两人才明白过来我想要了解的东西是什么，向我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千庭，你是不是在想这个制度下的佣从是不是受到了很多不公正待遇甚至歧视？」
「坦白来说，是有一点。」
三泽的发问得到了我的肯定，随后佳奈前辈也补充道：
「可能和武同学想得正好相反，佣从虽然并非直接就读于天源樱，但是由于“箱庭”也算是天源樱下的附属学园，也有不少这里的学生跟“箱庭”的学生保持非常良好的关系哦。只是因为如果擅自参与或者给佣从的工作提供帮助会导致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大家一律不会帮其他佣从们的忙或者和别的宾主的佣从走得太近已经是默认的潜规则了，根本没有欺负人一说呢。」
「另外还有一点啊千庭，佣从们在学园里的表现是跟成绩评定挂钩的，如果仅靠自己的力量完不成份内之事那就是妥妥的佣从失格，所以才会有那种看似冷漠的情况出现。不过在一般情况下虽然天源樱这边的宾主们不会去帮助他人的佣从，但是很多佣从们相互帮助也是常事，完全不用担心会有一个佣从孤零零的情况发生。」
「嗯嗯隼人少爷说得一点都没有错，而且成绩评定关系到佣从是否能继续担任自己辅助宾主们成长的工作，根据做出的成绩好坏也会得到天源樱理事会的奖惩，是非常重要的事！」
经两人这么一解释，我心里的疑惑才去掉了大半。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箱庭”方的学生大家都是佣从吗？或者说学生们有是否成为佣从的选择权吗？」
「这个……没有呢。」
佳奈学姐感触颇深地垂下了脑袋，这个问题似乎对她来讲有些心理阴影。
「所有“箱庭”学生的资料都会发放到所有还没有佣从并且递交出荐书的天源樱学生手里，像我就是一年级的时候一直没有被合适的宾主看中所以白白地浪费了一年……」
「这么说来难道是成为佣从之后的福利会比原来好很多吗？」
「那当然！」佳奈学姐似乎被开启了什么古怪的开关滔滔不绝起来，「不光可以享有跟其他落选生不同的补助待遇，而且还能有挑选选修课的优先权，最最重要的是，如果遇上期末考试时有挂科的情况，也可以有额外一次补考的机会，还有那次补考的题目会比正式卷简单不少哦，嘿嘿嘿嘿。」
看来对学科成绩的影响力大小是这位学姐优先考虑的关键点，莫非她的学力很一般吗？
「成绩优异的佣从在毕业时，学园方给的推荐入学或者就业单位选择也就更多。起初佣从的制度里并没有要求全体“箱庭”的学生一律成为佣从的规定，但后来发现每年几乎所有人都提交申请书的情况，也就改成强制规定所有学生都要成为佣从了。毕竟每年也会有落选的学生，在宾主做出选择时也会征求佣从的意见，只有两方都同意才能正式签署佣从协议，基本上还算是比较人性化的制度啦。」
听他们两个做了这么一番解释以后，我心里的疑惑才消除了大半。
为什么说是大半，因为在来到天源樱之初……不，甚至是那之前，我的心里就一直存有一个疑问。
那就是有关那位天源樱伊久美的佣从，那个对我而言满是谜团的女孩子。
连名字也不清楚，和她有过几面之缘但却完全摸不清她在想些什么，看上去那么笨拙的模样却能成为学生会长的佣从，加上泉似乎跟她也有点交情，这让我愈发好奇起她的事来。
「对了，还有一件……」
但是时机就是这么正好，意味着午餐时间已经只剩十五分钟的铃声响了起来。
「千庭，你想问什么？」
「不要紧，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因为怕聊下去会没完没了，加上之前就连超级老好人的三泽都劝我不要接近她，我有预感那是个不宜在公众场合聊的内容，因此我故意变更了话题。
「你和佳奈学姐已经相处了一年，这一年下来你们俩对对方的感觉怎么样？」
学姐“唰”的一下脸就变得通红了起来，而三泽倒是显得一点也不意外我会问这个问题的样子。因为有点类似于在询问情侣的感觉，所以会有古怪的酸甜味也是正常的吧。
「隼人少爷是非常好的人哦……对我也很关心，而且偶尔也会辅导我的功课，有时候多亏少爷帮忙否则就真的差点被拉去补考……」
「啊啊，那还真是……」
「……第三次。」
「那还真是非常好的人啊！」
你到底是有多不擅长学习啊前辈！暂且先不说为什么连降低难度的第二次特权补考都担心挂科，让学级低一级的学弟来辅导自己到底是要闹哪样啊！
「辅导佳奈的时光十分快乐哦。至于我对佳奈的感觉啊……那就是再满意不过了！」
「你个女仆控。」
「哈哈哈哈，当然那也是一部分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她温柔并且勤奋的关系吧，明明是前辈也没有什么架子，人缘也很好，要说起优点那可是说到放学都说不完。怎么样，是不是看到我们俩这样子心动到打算改主意了？」
「嘛……也不能完全说是那样啦。」
由于时间所剩无几，我催促三泽赶紧吃完饭打算离开了。
此时的我多半还是抱着“因为哥哥要照顾妹妹所以果然还是拒绝比较好”这一想法，所以还是不打算修改回复函，可谁又能想到几天后的自己会因为这事打破跟泉的约定呢？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命运的剧本总是要比自己预料中更加跌宕起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