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硝烟
“你该不会是不懂装懂吧？”
经常听到这样的说辞，无论是在熟人还是陌生人之间脱口而出时，虽然说者无意但往往听者有心。
即便自己只是一知半解，也会因为想要找话题聊缓解尴尬这样的理由而刻意地去谈论些自己也不太了解的事，甚至说得过分点就会吹起牛来。
可就算是这样，吹牛也只是对事，用出这样的说辞无疑是对人不对事的做法。
嘛，对我而言无所谓了。
……因为连写在纸上密密麻麻清清楚楚的文字我都懒得看，旁人漫不经心的谈论恐怕要比蚊子叫还不值一提吧——之所以不用蝉鸣比喻是因为那实在太大声了吵死我了所以饶了我吧。
天源樱学园内的操场比起一般高校来说数量上要高出不少，除了最主要的两个田径场作为平常社团活动和举办重要比赛的场地，另外有两个常设的篮球场跟网球场，还有一个碰上雨天也不必担心的室内足球场，此外还开放了相对冷门的射击场和令初见的男生们都有些跃跃欲试的马场。听说一流的贵族子弟得精通几十种技艺，看来这话不假。
径直绕过嘈杂的田径场，穿过一片幽静的竹林，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副全新的景象。
充满了浓浓京都风的建筑顶和干净整洁的外墙，一改充斥着鼓舞与喧闹的气氛，这里的空气弥漫着聚精凝神的味道。虽然相对于其他比赛场地来说这里要安静不少，但比起这儿的平日常态来讲高出一定分贝的加油声提醒着每一个人，这里也是“最之人”评选赛的场地之一。其实天源樱另有室内的射击场，但考虑到来看比赛的观众数量，校方还是选择了室外场地作为赛场。
「千庭武？」
在即将通过射击场入口的时候被人叫住了，总觉得今天遇上熟人的概率真高。
「五十岚是来这里看比赛的吗？」
听到我提问的她用右手指了指另一只手上的……一堆五颜六色的耳罩？
「被朋友拜托过来帮忙的，她因为要忙“最之人”比赛所以暂时只能把这事丢给我做了。」
我注意到五十岚的脖子上也挂着一个同样款式的耳罩，这种外形看上去像是电竞耳机的降噪耳罩是为了减轻射击选手在开枪时受到的声音冲击，可谓是射击场上的必需品。
「千庭你要来一个吗？」
五十岚用手指了指我的耳朵，考虑到接下来要去射击场，还是戴起来比较好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
「一副1800円。」
「要钱的啊！？」
「想要什么颜色？」
「听人说话啊你这强行推销员！」
「1800円是开玩笑的。」
「这还差不……」
「其实是3000円一副，多谢惠顾。」
「别擅自在那边做成交记录了你这奸商！」
见到我做出了在她意料之中的反应，平常总是一副扑克脸的五十岚也不禁嘴角露出了几分笑意，但很快又正色道：
「如果不戴这个是进不了射击场的，想要什么颜色？」
「……普通的白色就好了。」
从钱包里拿出三张千円钞票给了五十岚，随后她把钱收进了随身携带的手包里，并从耳罩堆里挑了一副白色的给我。
「确实收到租金了，拿去吧。」
「三千円居然只是租金哦？！！！」
这也太黑了吧。到底原来是哪个商业鬼才想出这种主意在这里摆摊的啊？
「是和你一个班的南野葵。她人就在里面采访比赛选手，有什么疑问就直接去问她吧。」
估计是猜到了我的想法，五十岚开口解释道，同时指了指射击场入口。
话说回来她们两个都是新闻部的成员，关系好也是正常的。
穿过射击场的大门，再绕过一道隔音墙后，射击场的全貌便尽收眼底。
像是过道般窄方形的场地被各个划分开来，在距离场地十来米处排列着一排整齐的红色标靶。耳朵上戴着降噪耳罩的学生们在场地上架着气步枪的桌前一字排开，闭起一只眼睛用手中的气步枪瞄准着自己的目标标靶。而就在比赛场地的另一个角落，南野正拿着笔记本采访着一名胸前别着超闪亮胸章的男生，从对方那得意的表情上判断，应该就是刚赢得上一轮预选赛的家伙了。
虽然是一时兴起来到射击场准备打发多余的时间，但不得不说这里比起其他比赛场地来说，人数上实在是少的有些可怜，就算说是打个对折都只能算是恭维的程度，粗略的估计一下能有刚才郁华园那儿人数的三成就已经很不错了。
嘛，在这个男女比例为7:3的天源樱里，放着可爱的偶像级女孩不看跑来看射击解闷实在算不上是合理的做法。
但是对于我而言，此时要找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打发时间，这里是再适合不过了。
我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做了下来，看着眼前的学生们一个个面对标靶打出成绩，既有垂头丧气的，也有挺胸自满的，突然觉得想把这一幕拍下来的我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结果就在镜头对准射击场的时候，手机相机的取景框里出现了一张人脸。
「不戴上耳罩可是会被罚款的哟，千庭同学。」
「南野……！」
简直就像是看深夜动画的时候被电视机里一闪而过的鬼怪画面给吓到一样，我差点连手机都没拿稳。
「嘿嘿，那耳罩是在优奈那边租的吧？多谢惠顾！」
南野对我做了个鬼脸，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3000円居然只是租金，是不是过分了点？」
「谁让新闻部去年学长学姐他们走了以后就只剩优奈跟我两个女孩子了呢，只有两个人的社团活动想申请社团费可是超难的说！而且比起租金，要是被那个抓到可就不划算了。」
南野说着指了指竖在入口处右手边的一块标识牌，刚才视线完全被场地吸引过去的我完全没注意到那上面写了这样一句话——
“未携带降噪耳罩进场者一律扣除纪律分1分”，红色的警告语格外醒目。
虽然对学生党来讲3000円不是可以轻描淡写就过去的小钱，但比起宝贵的纪律分来讲可是要划算不少了。既然来了，也就好好地享受一番才是上策，我试着重新把视线转向射击场内。
没有闪烁的火光和震耳欲聋的噪音，有的只是由压缩空气推动的弹头迸出枪管的节奏和弹头落点在靶上的回响声，在亲眼见证自己成绩的那一瞬间的不安与期待，通过语言或身体真实地反映在了赛场内。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曾对我这么说起过：竞技，便是这片大地充满了生机的证明之一。嘛，这种生机在学生时代当然就显得格外明显了。
「千庭同学要来试试吗？」
「我又不是这个项目的参赛者，还是算了吧。」
这就跟体育祭上赛跑比赛的发令枪刚响结果一个没有穿着号码牌衣服的家伙冲了出去是一样的道理。
「因为下一轮比赛有两个参赛者由于身体不适所以退出了比赛，最后两个11号和12号射击位是空的哦。」南野指了指边上正等待上场的选手们，确实数量上跟射击位对不起来，「而且最两边的训练用标靶是不会用来比赛的，所以可以随便玩没有关系！」
「别说得好像是祭典上的打靶游戏一样啊……」
这到了哪里都能乐在其中的性格真是让人羡慕，如果要排一个我身边的人乐天程度的排行榜，恐怕她能轻松摘下桂冠吧。
虽然并不会有奖品就是了。
「怎么样千庭同学，来玩一次试试吧？」
南野指了指放在管理老师旁边架子上的气步枪。漆黑的枪管，类狙击枪的细长外观，正静静地躺在陈列柜上。
「瓦尔特LGR4.5mm吗……真是合理的选择。」
「欸？什么什么？」
「不，没什么。嘛，机会难得，就当是打发时间。」
南野歪着头表示自己没听懂，我也没有做过多的解释。跟着南野到管理老师那边说明来意后，对方要求南野和我出示了学生证，很快便笑着答应了我们的要求，将两支气步枪和瞄准镜以及一盒弹药交给了我们。
「太好了，大玩特玩吧！」
拿到枪的南野像极了春游前一晚高兴得睡不着觉的小孩子，该说她是童心未泯呢，还是天真烂漫呢。嘛，我或多或少能理解为什么经常给人出难题又爱捉弄别人的她会怎么也让人讨厌不起来了。
「盯……」
正当我开始给枪上弹药并装上瞄准镜的时候，感受到了旁边南野强烈的视线。
「为什么这么盯着我看？」
「因为千庭同学的动作看上去好熟练的样子……唔……」
南野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犹豫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猜了。
「……以前有人教过我而已。」
我麻利地把自己那支枪上完瞄准装完弹药之后，交给了南野。而她则是预料到我猜中她心思似的，吐了吐舌头很开心地接过了枪对我行了个在标准上完全出局的军礼。
「看在千庭同学如此善解人意的份上，耳罩的租金就……」
「退还给我？」
「就算作是购置金吧！」
「结果还是奸商啊！？」
「嗯哼~优秀的商人是不会把落入口袋的钱再拿出来的哦。」
「拜托你稍微学习一下租赁押金方面的知识吧！」
果然跟聒噪的家伙聊天到最后吃亏的总是自己啊，在我深刻体会到这点以后开始给另一支枪装起弹药来，正当我打算装上瞄准镜的时候，却因为目睹到了不容忽视的情况而停下了手。
「南野葵小姐，你在干嘛……？」
只见南野用两只手吃力地举起气步枪，费力地抬起枪头想要瞄准标靶，无奈承受不了枪管的重量只能一次次作罢。
照葫芦画瓢有那么难吗？我不禁指了指旁边的参赛者们把枪架在桌上瞄准的样子，结果却得到了这样的回复：
「因为人家不知道该怎么把枪架上去所以就想干脆拿着枪射击了嘛……没想到这么重。」
我叹了口气，走到了南野的身旁。俗话说送佛送到西，我帮着把枪架好并固定后，指了指瞄准镜对南野示意道：
「过来吧，我教你。」
我帮着把气步枪架在了枪台上并加以固定，同时开口：
「虽然是个教科书上被写烂的要点了但基础还是要打好的。保持自己的眼睛、瞄准镜以及靶心为一条直线，手要把枪拿稳，身体不要僵直，尽可能在射击过程中屏住呼吸放慢节奏，来试试看。」
「唔……是这样吗？」
南野迷糊地在射击台前摆出了和正确姿势相去甚远的错误示范。我眼看自己的发言是很难描述清楚所以亲自示范着射击时身体应该摆出的正确姿势，同时在南野摆出姿势时及时纠正她的问题所在，这才变得有模有样起来。只不过……
【女孩子……有这么香吗？】
靠近南野并且不断地纠正她身体姿势上的错误时，鼻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应该是某种花的味道，我对花不是很了解所以闻不出来那是什么品种。平常和白爱她们一起走在路上也会经常闻到香味，但那是沐浴露的味道，而且因为我家都是用的同一种沐浴露所以闻起来也不会有什么反差感。
「总之就是这个样子，现在的姿势比起一开始已经规范很多了。」
「了解了，长官！」南野夸张地向我行礼，然而随即就转变为一副坏笑的模样，「能给如此可爱女孩上课的千庭同学这时候心里是不是有些小鹿乱撞了呢？」
居然还刻意地把身体往我这边靠过来，这家伙到底能不能有些女孩子的矜持啊？
【……】
有那么一瞬，感觉到了某种不自然的视线，但很快这种感觉就消散了。
「要你管。」
「千庭同学害羞了，好罕见的表情。看在教我的份上就不帮你拍照留念喽，谢谢啦。」
虽然嘴上说着捉弄人的话，但南野的感谢之情也是有好好地表达出来的。而且她或许比我想象中更有天分，连续几次射击分数都在7环以上。
「好耶！我打中靶心啦！那可是10环哟！看到了吗千庭同学？」
「嗯，是满分，厉害厉害。」
「哼哼，你再多夸两句也没关系的哦，因为我已经是这个领域的大师了！」
「是是是，葵大小姐真棒，在下甘拜下风。」
「也没有那么厉害啦……对了，千庭同学不玩吗？」
南野看着我只是无聊地将瞄准镜卸下来又再次装上去，看上去像是在不断校正瞄准镜的位置，但这样的动作在几分钟里重复了数次过后，显然她看出我是没有那种正常射靶的打算。
「嗯……只是突然有点不太想玩了。」
也许来这里打发时间不是个正确的决定，从黑色的瞄准镜上倒映出来的，是自己苦笑的面孔。
「居然这就离场了？明明刚才还教人教得那么起劲。」
话里尽是嘲讽语气的家伙一脸不爽地走到了我的面前，仔细一看这好像就是刚才被南野采访的上轮预选赛胜者，胸前那枚很晃眼的胸章我有印象。
「你是？」
「预赛上在十次射击里打出99环的“最神射之人”热门候补，二年级A班的早田阳太。」
抢在男生之前开口的是早已把资料熟记于心的南野，对他竖了个大拇指并得到了对方略有迟疑、但却显得很开心的笑容回应。
这货该不会是对南野有意思吧？嘛，就容貌来看确实把南野算进美少女之列绝不过分。这么说来，我刚才跟南野靠很近的时候那道奇怪的视线应该就是他的没错了。
「我把东西还回去之后就先回去了。」
并不想跟这种吃莫名其妙醋的家伙争论些什么，于是我拿着枪打算离开。
「下午比赛采访的时候我绝对会赶过去的哦，千庭同学！」
「可以的话拜托你不要过来捣乱……」
「我才没那么野蛮啦！比赛过程中一定会乖乖的肯定不会捣乱的！」
「好好好，明白了。」
也许是这样的对话让胸章男觉得自己被排挤了吧，他有些不快地挡在了我的面前，说出了毫不客气的话：
「喂喂，摆出了那么大的架势教女生，你莫非是故意的？」
脸上挂着揶揄的表情，言下之意就是我刚才是装模作样地打算吃可爱女生的豆腐。
「没什么，只是突然没心情了而已。」
我实在是不想在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于是便随口找了个理由打算走人。
「打扰一下，请留步。想问一下，是瞄准镜的位置没调好吗？」
不同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次是另外一名戴着眼镜的男生向我搭话。他一边向我走来一边摘下了耳朵上的耳罩。身材不算魁梧但稍微能看出有些肌肉，长相也很斯文。
「你好，我是射击部的副部长，浅川龙之介。刚才注意到你一直在校正瞄准镜，是视差点和常用距离不合吗？」
不愧是射击部的，一眼就看出我刚才不断的校正究竟是在做些什么。因为一般瞄准镜在不同码数内的校正是完全不同的，比如以一般基准校正的十米气步枪的瞄准镜，如果射击距离增加到几十米的话，那么原先在十米射击距离校正好的瞄准镜就需要重新经过校正。如果不经过校正就直接使用该瞄准镜，就会产生视差，导致落弹点会有较大的偏差。
「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主要还是突然不想玩了而已，浪费了设备真是抱歉啊。」
「不，哪里的话，欢迎你下次再来玩。我虽然也会校正瞄准镜，但常常只考虑距离这点来校准。可刚才你给这名女生校正的时候还考虑了身高和站姿的问题对吧？」
眼力真尖。
「只是微调而已，算不上什么厉害的手法。」
我笑了笑打着马虎眼，和南野还有浅川道过别后就朝门口走去。
「切，该不会是不懂装懂吧？」
就在我快走到门口时，这时候，一个刺耳的声音在背后敲响了警铃。
「请你注意你的言辞，早田阳太同学。」
「哼，你这个副部长的射击总成绩还差我两环呢，有什么好得意的。」
……总觉得，有些不爽。
「南野，浅川，把耳罩戴好。」
于是，我转过了身，将手中瓦尔特LGR的瞄准镜卸了下来，同时将一直挂在脖子上发呆的白色耳罩戴在了耳朵上。
浅川似乎意识到我想要做的是什么，瞪大了双眼看了看距离门口我所站之处足有三十米开外的12号标靶，又把目光转回我身上。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从他眼睛里传出，跟我对上了眼。
紧接着，他选择戴上了耳罩，并声吁周围出于好奇心而聚过来看热闹的学生们也戴上。南野虽然没懂眼下是个什么情况，但也听话地戴上了耳罩。
然后，我保持原地站立的姿势用双手握枪作出了射击的姿势，瞄准了12号标靶。
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枪口冒出了火光。
「开玩笑的吧……」
标靶正中心感受到弹头的冲击后，旁边的电子显示屏上报出了“10环”的成绩。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最神射之人”热门候补的气焰，迅速地被这当头的一盆冷水浇灭了。
刚才旁边围观的学生也因为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而大为震惊，或许现在为这一枪精彩的远距离十环鼓掌欢呼是非常合理的选择，可现在的他们却因为这一结果太过意外而一时忘记了这个选项。
而成为焦点的我，只是淡漠地垂下握着枪的双手，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谢谢你的耳罩，南野。不过如果有下次的话，我不希望是在这种情况下用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