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纯白而寂静的梦境结束了，这是几天来我做过的最美的美梦，我睁开了眼，看向了房间里最亮的部分。
昨天睡觉之前，我并没有拉上窗帘，窗外透出的是混凝土的灰色。
模模糊糊的视野中，仿若有什么正在飞舞，我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用泪水让视野变得更加清晰，这才意识到正在飞舞的东西是细碎的雪。
一夜了，雪还未停。
我爬起来，感到了一丝寒冷，于是将手伸向了桌前的椅子背，希望能把羽绒服拽过来穿上。但羽绒服并不像往常那样在那里。
空调在这一刻开始送风，送出的暖风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吹拂到我的身上，我回头去看出风口，看到我那件羽绒服正挂在那里。
“早上好，一方。”
“啊...早上好，小天。”
“请稍等，房间里很快就会热起来了，如果一直开着空调的话，会过于干燥的。”
小天说。
我用手抚摸了一下自己嘴唇，嘴唇有些干裂，干裂起的皮肤甚至有些扎手。
小天说的没错。
我把被子扯起来，身体往回缩了一点。
“以及，昨天您睡着后，罗莹莹发来了几条短信。”
“罗莹莹？”
我身体前倾，想要起身去拿放在桌上充电的我的手机，但寒冷的空气和我懒惰的身体却合起伙来将我定在了原地。
“需要我帮您念一下么。”
“谢谢你。”
“第一条，于二十点四十一分收到，哥哥你有出门去看雪么，雪下的超级大，比起成都的那种冰渣子，锡安的雪要实在多了。”
小天不止有意还是无意，使用了一种让文字富有感情的朗诵一般的技巧。这让罗莹莹发来的短信，听起来有了一种散文诗的感觉。
“真的啊，以前说雪像是鹅毛，以为只是纯粹的夸张比喻，没想到是真的跟鹅毛一样。”
“需要我这样拟一封回复短信么。”
“不用了。”
“那接着是第二条，二十二点二十分，地上已经有积雪了，我跑到锡安广场上了，那里的动态投影都关闭了，好多人在玩雪，超级安静超级漂亮。”
“没想到光与夜之都会关闭投影来迎接降雪啊。”
“第三条，二十二点三十五分，哥哥都不回我短信，难道是睡了么，现在作息这么健康的么。”
“啊...糟糕，昨天只是因为一直在忙自己的事情，忘记了给罗莹莹回信了。”
说起来，收到第一条罗莹莹的信息的时候是七点，那时候的我还没睡觉，而且正好站在锡安广场上。
“糟糕啊...”
“您现在需要回信么。”
“帮我回一下吧，就说我昨天晚上在忙工作上的事情，一直没有看手机，早上起床才看到。”
“好的。”
手机振动了两下，代表着我收到了短信，似乎罗莹莹即刻就给我回了信。
“罗莹莹的回信：哦好吧，你的语音助手也不提醒你一下么，现在外面雪也很大，我就在广场上散步。”
空气渐渐的温热起来，我的意志力也逐渐战胜不想离开温暖被窝的躯壳，让我直起了身子。我从空调出风口下方取下了自己的羽绒服，然后穿在了身上，灌入了热风的羽绒服包覆着我的上半身，瞬间给我带来了胜过棉被的幸福感。
“呜呼呼...早安。”
我伸了个懒腰，然后向着PAD挥了挥手。
女儿并没有理我。
明明这几天我感觉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稍有缓和了。
“要一起出去转转吗，外面已经积雪了。”
我邀请她道。
“我把权限给你啦，如果你愿意，可以随时访问摄像头。”
她依旧不说话。
“我先出去了。”
“您应该刷个牙，昨天晚上您喝了可乐，没有刷牙就睡觉了。”
小天提醒我。
“你说，我刷了牙，然后又吃糖，是不是等于白刷了啊。”
“刷牙是为了清除细菌而不是清除糖分哦。”
用来对付罗莹莹和母亲的歪理在小天这里并不好使，虽然这个歪理从来也没好使过就是了。
我现在是个成年人了，刷牙是为了自己，如果不去刷牙的话，就要把自己宝贵的钱财送给牙医了。
我这样想着，走进了洗手间。
“感谢提醒啦。”
我说。
〇〇〇
走出楼道，我的双脚便踩在了积雪上，门口蓬松的积雪，踩上去会有嘎吱作响的声音，不过路面上的积雪倒是完全被踩实了。车道上，则是一点雪都看不见，只有融雪润湿沥青路面，让其显得黑了一大截。
“我的天，好白啊。”
我用手举着手机，让小天能看到被雪所覆盖的城市，当我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表现出的却是语言能力的匮乏。
空中的送货无人机集群飞过，螺旋桨所致的涡流让它们航线上的雪花旋转下降。住宅区的很多窗户上也挂上了积雪，近处的路灯之上，也积累了一层蓬松的白。远处的高楼，被雪幕打上了一层灰色的蒙版，让其比投影中人造海市蜃楼还要虚无缥缈。路上行人洗漱，街对面有几个上班族打着透明的伞，无色的伞丝毫不能破坏清晨锡安雪景所呈现出的灰色的纯粹。
“像你的头发一样漂亮呢。”
我对小天说道，锡安的雪景，让我联想起了她的白发，如果她是真正的人的话。
“感谢您的夸奖。”
我沿着道路，走向了黑市的方向。
那天在那个油茶摊喝的油茶蛮好喝的，还想再喝一次。
“好啊，然后顺便去找老板聊聊惩罚程序的事情，呜呼？”
我迈步前行，却一脚踩在了一块冰上，我的前脚一滑，直接让我找不稳重心，后仰摔在了雪地上。
被他人踩实了的雪结成了冰...真的超级滑。
“啊，丢人死了...”
好像我的后面还有行人，让他们看到这一幕...干脆我就冷死在雪地里算了吧。
“没事吧一方！！”
蓝牙耳机似乎从我的耳朵上甩了出去，落在了雪中，从中传来的是小天的呼喊。
我举起手机看了一眼，还好没坏。
然后伸手从雪中拿起蓝牙耳机，擦了擦上面沾着的水，再次戴到了耳朵上，然后一个仰卧起坐，起身。
“诶...诶呦哟。”
我的腰有些痛。
“您有没有受伤！”
“没受伤，我身板年轻着呢，没受伤。”
我说。
我站起身，紧接着手机振动了两下。
是罗莹莹发来的短信么？
我解锁手机，看了一眼。
“【锡安城市管理】温馨提示：雨雪天气，路面湿滑，出行请注意交通安全。”
我站起身，寻找着周围的摄像头，在寻找无果之后，我拍了拍屁股上的雪，骂道:
“什么意思嘛...就连城市自控系统也要掐准时机来嘲笑我？”
“能这么精神的抱怨的话，那应该没事了，您没事就好。”
“我没事...就是这个锡安城市管理的这个短信，真是太气人了，它早不发晚不发，早发五秒钟我也不至于摔地上了。”
我这样毫无道理的，只为宣泄情感的抱怨道。
〇〇〇
油茶摊开了门，老板，还有他店里的OAI都在，我可以说是一回生两回熟，一进店，老板就向我打了招呼。
“呦，来啦，今天想吃点啥啊。”
“油茶一碗，麻花儿也想尝尝。”
“好嘞。”
“您一直和这位AI一起开店么？”
“这，老板娘！”
老板听我这么打听，指向店铺里的投影，说道。
老板娘么。
我看向油茶摊的“老板娘”。
她听见老板娘三个字，似乎打心底里露出了笑容。
“真情实感么...”
我自言自语。
老板却听见了我的自言自语。
“谁跟你开玩笑哩。”
他笑着说。
我打量了一下那投影，想要获得一些线索，一碗油茶被端在了我面前。
“来。”
我端起油茶，又放下，掏出手机支付宝扫码付款。
我想起了前天和罗莹莹吃饭的时候讨论的话题...这家油茶店的老板，会不会就是那种恋上了OAI之后，才去破解自己OAI的人呢？
当我端着油茶走到桌上之后，我像是在对小天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如果我问你，和我结婚吧，你会怎么回答呢。”
“嗯？”
小天吐露出一个表示疑问的单音节词语。
“小天，结婚吧。”
我举起油茶喝了一口，然后放下勺子，挺直腰板，认真的说道。
小天迟疑了有一会儿，这是类脑神经网络的特性，连人类的“战与逃”机制，都模拟了出来。
“我必须拒绝你，我想我们之间并没有感情积累，想要和我求婚也只是想要测试我的反应而已，而且结婚这一事项，似乎有些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
小天给我的回应出乎意料的“人类”。
OM的工程师们肯定考虑到了这一点，把如何应对人类的求婚写在了OAI的协议限制里，他们大抵上也会想方设法的让OAI表现的自然一点。
“你是开玩笑的吧。”
小天再次确认。
“是啊...抱歉，真的很像看看你的反应。”
我对她微笑。
“不过结婚如果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的话，我可能真的想和你结婚呢。”
“我这样的人实在是难以招女孩子喜欢，你却一点也不嫌弃我。”
我低下头，看着手机的摄像头。
“我觉得一方应该很受女孩子欢迎才对，长相很好，也很会说话，就是作息需要调整一下，健康的身心是寻找爱情所必须之物呢。”
小天忽然就安慰起了我，在不知不觉中还投诉了我作息烂一事。
“好嘛，总之谢谢你的安慰。”
我对她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