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根儿？”施无艳从拿手纸的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小小的金色铁质烟盒，很是精致。
“不了。”渣叔摆了摆手，从破烂的保安制服口袋里拽出一团纸质的不明物，两只手翻来覆去，最终从那个歪七扭八的纸盒子里捏出了一个已经扭曲的棍状物：“我抽不惯你的高档货。”
施无艳只是瞥了一眼，没说话，沉默地点上烟，然后把打火机扔给了渣叔。
两点小小的火光在停电的女厕里伴随着一男一女的呼吸明明暗暗。
“呯！”女厕的门被推开了。
透过窗子的月光勉强照亮了来人，是个男性，在这个乱七八糟的夜晚，他的礼服甚至都没有些微的脏乱，白色的内衬也干净的泛光，男人的脸修长而利落，带着像剑刃一般无法忽视的英俊。
“啊，小凯。”施无艳朝他打招呼。
“Boss。”男人朝着施无艳微微躬身，弯曲的度数很专业：“要我去处理一下么？”
“不用不用。”施无艳连连摆手：“我就你用的最顺手，别出去找死。”
男人还未抬起的脸上没有表情，但眼神却猛然闪过一道寒光：“我不会死！”
“那毕竟是强袭，我知道你已经跟食牙交过手了，但有必要提醒你的是，强袭的职能，是战争与杀戮，单纯以战斗力论，她是可以和第二天神比肩的，你会死，而且死得一点悬念也没有。”渣叔吐出一口烟雾，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小凯。”
“叫我凯洛·阿萨兰，老流氓。”与面对施无艳时的得体不同，对于渣叔，他完全没有尊重的意思。
渣叔捂着肚子，向施无艳伸手：“纸还有么？肚子疼。”
凯洛·阿萨兰对于自己受到的无视感到愤怒，话说回来，对于赋予自己工作的施无艳那种无礼的态度，本就让他对渣叔有着极强的偏见。
凯洛垂着的手里渐渐亮起了光芒。
施无艳抓住了这只手。
“我说过了吧，你是我用的最顺手的，别找死。”女人的另一只手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纸，递给了渣叔：“只剩一张了。”
“半张都嫌多。”老男人笑得很贱。
——“呐，我说，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太漂亮了？”
——“你指哪方面？”
——“脸。”
——“漂亮这种事情，一般总要有一个对比物吧。”
——“我？”
——“那我还真是超级漂亮，哈哈。”
——“……”
周灿笑的时候从来不会有女孩的拘谨，所幸与此，我总算没有在那个时候情不自禁地吻到他的嘴上。
但我一直不知道的是，周灿是个女孩。
还是个天神。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轻轻地摇着脑袋，嘴里呢喃不休地重复着同样的短句。
“和你一起洗澡的时候我看过的，你下面长了鸟的！你不可能是女人！”我喊。
抬起头就可以看到她的脸，沐浴在月光里，像打着聚光灯的艺术品，我被钉在废墟的墙壁上，颓然地笑着。
“你……”“周灿”的语气忽然有些慌乱：“你……你……你这个变态！谁跟你一起洗过澡？！”
脸红的少女迎着月光朝我走过来，挂在身上的银盒叮叮当当地响着，她伸手握住了露在我肩膀外的长矛把手，那只素净的小手握着还插在我身体里的利器猛地向后拔出。
“啊——”我终于如愿以偿地发出了惨叫。（老实说，我其实想用呻吟……）
“果然……”少女红彤彤的脸颊很可爱，那双漆黑的美丽眸子里隐隐起伏着羞涩与紧张：“果然还是杀了你吧。”
“不行。”我摇了摇头：“唯一自以为是朋友的人，居然骗了我十几年，还差点要了我的命，但是我家里还有一个必须要照顾的笨女人，否则死在这里也没什么所谓。”
我抬头看向女孩，那张美丽的脸颊如此熟悉，我甚至一瞬间失神的认为，这张脸的主人还会像平常一样，施施然地坐到废墟的某处，晃着两条修长的腿，笑着向我打招呼——“哟，小千”。
我自嘲地笑了笑。
“周灿”愣了愣，似乎是对我不明所以的笑容感到困惑，但马上，她又想起了这个少年之前说的话，那一副颓废的做派在她的眼里瞬间变得更为恶心，握着长矛的右手猛地掷出，圆润的长矛末端狠狠地砸在了我的脑门上。
“你大概是认错人了。”“周灿”看着默不作声倒在地上的少年，心有不忍的同时还是忍不住鄙夷了一句：“变态。”
啊，原来是认错人了啊，是嘛，果然是认错神了啊，那个超级伪娘死变态怎么可能是天神呢？
我晃悠悠地站起身，扶着刚刚被打的额头，斜眼看着“周灿”：“于是，你这个伪娘大半夜在这里发什么疯？”
“呯！”这次是胸口。
“我叫伊莫莉斯，不是伪娘！”这个天神对于现代的流行语出人意料的熟悉。
这绝对是个天神宅。我在心里默默地吐槽。
已经过了十点了吧，往常周末，这会儿我大概已经下班了，但是今天，从出门开始就被压抑着的不安，终于爆发在我的面前，这个强的离谱的OO大概不会那么轻易地放我离开吧。
嘛，现实一点来说，作为知道了她所谓天神身份的我，最终估计还是会被杀人灭口吧？乐观点的看法的话，就像是很多平凡日常被某些突然出现的美少女踩烂的动漫主人公，接下来，我大概会被这位天神美少女强迫地签下什么什么契约或是成为她之前说过的神官？
至于“那些并不是可以传教的东西”什么的，反正在主角光环的作用下就是个屁。
话说，我是主角吧？
可以在心里进行这么复杂而白烂的吐槽，这说明我的心态已经稳定了，不可否认的是，一整天憋在胸口里的阴云在看到女孩那张与周灿一模一样的绝美面庞的时候，确实在一瞬间化成了最坏的结局，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那样失态，言语错乱，心绪空白，失去行动的能力和思考的余地。
周灿在我心里的地位，原来已经这么高了么？
世界这么大，相貌相像几乎一致的，大有人在，只能说周灿长的太美了吧，连天神都窃取着他的容貌。
“伊莫莉斯……是吧？”我捂着肩上已经没有鲜血可流的伤口，勉强坐到断壁的旁边，背靠着粗粝的墙壁，我看向伊莫莉斯那张和周灿一模一样的瑰丽面孔：“你能允许我活下去么？”
“你可以更卑微一点么？”女孩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长矛，轻轻一抛，半空中闪过一道清冽的亮光，然后那杆利器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我吐出一口气：“如果那是你的意愿的话，我可以。”
“你怕死？”
“不怕。”我说：“很多被人所看重的东西，我都没什么所谓，但是我说过了，我家里还有个笨女人。”
“妻子么？”伊莫莉斯看向我，眼神有些晃动。
“中国二十二周岁之前是不能结婚的，我才十七。”肩膀上的疼痛打断了我话，稍稍缓了一下，我继续说：“是我姐姐。”
“亲生的么？”
“大概吧。”
“真羡慕你啊。”伊莫莉斯扭过头，目光徘徊在脚下零落的碎渣上，月光默然地为她镀上色彩，清冷的光辉点缀着少女雪白的纱衣，银色的长发安静地掩映在迎风起伏的白衣里，悬挂的银盒叮当作响，像是天神来到的鼓乐。
我常在想，如果周灿是个女孩子，他该是多么美丽的存在？
现在我知道了，如果周灿是个女孩子，那他的美丽就已经不是人间可以拥有的了。
“真羡慕你啊。”她说：“即使不确定是血肉之亲的姐姐，但却可以作为依靠，互相成为羁绊，从一条单薄的线，变成可以互相交织的绳，两个人的生活就像是互相浸染的颜料，取出各自的部分彼此交融，最终可以汇聚成单一一个无法见到的色彩。”
“其实我很孤僻的，没有什么可以浸染的人。”我说：“只有两个人也值得羡慕么？”
“恩，羡慕。”伊莫莉斯淡淡地说着，静谧的氛围里一种深沉的寂寞缓缓流出：“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是一名神官，强袭天神告诉我，我作为一个人最终的意义就是成为神，我没有获取其他任何知识的渠道，所以天神的话，就是我对事物唯一的认知，于是我努力地想要成为神。”
“我比谁都要有天赋，我比谁都要更努力，我杀死了一个又一个对手，最终成为天神唯一的神官，在他脱下神袍之后，我成为了新的强袭天神。”少女扭头看我，眼神像是凉水，柔弱而清冷：“我终于成为了神，司掌战争与杀戮的强大天神。”
“一个新晋的第三天神，我成为了很多人的目标，最迫不及待的，就是食牙。”
“我开始被追杀，于是我开始了逃亡，我从中国出发，绕着这个小小的球奔走战斗，半年里，我走过了很多国家很多城市，见过了很多没有见过的人和事，我开始知道，这个世界上，最让人的绝望的事情，其实，就是成为神。”
伊莫莉斯走到我身旁，伸出小手抚摸着我的头发，我暗自腹诽，却没有挣脱。
“你说的对，能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就不会是神，真正的神，全知全能，却永远只是世界的旁观者，无论拥有多大的力量，神都不会去干预一个世界，而像我，像我这样的东西，却只是意味着最高力量的一个能够引发争夺与战争的怪物而已。”
女孩很淡定，没有为惨烈的觉悟而感到悲哀或是愤慨，我很欣赏这一点，跟我很像，我小小地吐槽：“你本来不就是司掌战争和杀戮的么？”
“所以我说……”女孩直视着我的双眼：“那些不是可以传教的东西。”
“直到现在，我依旧是会引发战争与悲剧的存在。”伊莫莉斯微微阖眼：“所以我一直没有一个可以相互浸染的人，因为那会伤害到他。”
我摸了摸鼻子：“那为什么要跟我说？”
女孩斜了我一眼：“因为你这种变态，就算死掉我也不会心疼。”
啊，我该说不出所料么？
“无论是鲜艳的红色还是冰冷的蓝色，如果只是一种颜色，那永远都是单调的，我的生命就是这样单调。”伊莫莉斯抬起了头，月亮在一片漆黑的夜幕里显得很是明亮，该说，正是因为有了黑色的夜幕，它才是明亮的么？
“只是一个人的话，就像是一条单薄的线，无法交织，无法触碰，不具备感知和交流的权限。”
我觉得这句话稍稍有点耳熟……不，嘴熟。
“就像是……”我说：“衔尾蛇一样？”
女孩转头看我，眼里蓦然闪现一道别样的光芒：“单纯来说，这个比喻很恰当。”
这并不是一个谁都能明白的比喻，只有常年独处的人才会知道，永远咬着自己尾巴的衔尾蛇是和自身多么相像的角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