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黑暗

作者:断翅の天使 更新时间:2013/6/10 8:51:05 字数:0

一切的开始,是在记忆的最深处,当我开始有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之时。

“妈妈,爸爸在哪里?”这是我最早的记忆,向母亲询问父亲的事。

“爸爸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哦。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面。”母亲温柔地对我说,脸上充满了慈爱,以及,当时的我说不懂的一种表情——悲伤。

“是吗。不过,我有妈妈就好了。”我扑向母亲的怀中,向她撒娇道。

“我很开心哦。”母亲满心欢喜地说。

关于父亲的事,我没再多问,但对于我身世的初步了解,是在幼儿园的时候。

上幼儿园的时候,我没有朋友。不管是别人也好,还是我自己,都察觉到了我是个异于常人的存在,那个时候我并不热衷于他们的游戏之中,而对于老师教的东西,在我看来更是枯燥无聊的东西,因为那时候我已经掌握的五年级小学生的知识。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便被别人冠以“天才”或是“神童”的名号。但那种东西我并不怎么在乎,我只是为了让母亲欢笑而努力着而已。也有人建议母亲让我跳级,到与我知识相应的年级学习,但母亲拒绝了。她说只希望我作为一个普通人成长,有普通孩子一般的经历。还记得说到普通的时候,母亲的话语中有些许沉重。

那时候的我瞧不起周围同龄的小孩,比起我他们显得无知和愚昧,因此我在人群之中绝对不是受欢迎的人。但被讨厌的缘由不止一个。

“**。”“不干净的女人。”之类的话,他们以此来侮辱我的母亲,向我吐着舌头挑衅。我并不在意别人讨厌我,出于对我的恶意而对我做什么,但唯独不允许别人对我的母亲说三道四。

于是我出手打了那些人,但势单力薄,没有胜算,后来被老师调停了。母亲为此向别人道了许多次歉,但对我却没有责骂,只是抱着我,心痛地说:“好孩子,为妈妈着想妈妈很开心。但以后别再这样了,你受伤的话妈妈会很担心的。”

我郑重地点头允诺。

从那时开始,我便明白了自己是怎样的存在——我的出生,并不是作为人们所希望的。母亲是个未婚妈妈,所有的人都反对她将我生下来,只有她坚持要将我生下来。所以我的出生并没有伴随着祝福,我是人们不希望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但母亲一意孤行,来到了这个无亲无故的城市。当时母亲已有五个月身孕,无法像普通人那样工作,只有在家里做一些小手工活维持生计。但母亲需要养活两个人,身上的钱本来就不多,很快便难以维持下去。那个时候,知道了母亲情况的房东,也就是之后一直很照顾我们母子,跟我们关系很好的铃木夫妇,帮助母亲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铃木夫妇是一对很热心的人,他们和我们住在公寓的一楼,就在隔壁的房间里。虽然与母亲素未谋面,但还是很热心地接受了母亲,房租也收得很低。记忆中,我们常受到铃木家的招待,特别是过节的时候,他们便邀请我们母子去他们家吃饭。铃木夫妇都已年逾四十,但没有要孩子,所以当家里聚着我们四个人的时候,实际上便像个大家庭。

母亲在我出生以后,便努力地去找工作,而我则被交托到了铃木太太那里;后来我长大了一些,母亲工作白天不在家,我也常去铃木家玩。铃木夫妇几乎把我当成了他们的孩子,这样对陌生人如此热心的人们,是我一生中仅仅遇到的一次。

母亲白天在公司里上班,傍晚在一家甜品店里做兼职,直到晚上才回来,尽管如此,母亲却不曾缺少过对我的爱。即使工作再怎么累,母亲都会亲自下厨为我做晚饭,做我喜欢吃的菜;偶尔也会为我带回来我最喜欢的巧克力蛋糕,说是店里送的;放假的时候,母亲花一整天陪着我,带我去游乐园、去公园散步。

在上学之前,由于在家里闲得无聊,便兀自看起书来,母亲为我买的童话之类的书很快被我看完,之后她向邻居家的孩子借来一些旧的教科书,我也照单全收,把它们通通阅览一边,并掌握了里面的知识。从此之后,母亲便时常买一些书回来给我看,内容不尽相同,但我却都很喜欢,久而久之,家里的书多了,便买来了一个书架,卧室太小了放不下,便放在了客厅里。

小学时期,我仍不是个让人喜欢的人,成绩超前,运动全能。但唯独不与别人交际,更多的时间花在看同龄人看不懂的书。没有人愿意靠近我,就连老师也对我有几分顾忌。当时的我想周围的人怎么样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唯一的目的就是让母亲开心。关于这方面的的事,老师也曾向母亲提起,但母亲总是说一些肯定我的话,说我不会有问题,这样一来,老师也没再说什么。我不认为母亲是固执,大概母亲是想让我自由地活着,而不是参杂了别人的意志。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懂得了许多,包括许多同龄人不懂的东西。然后,从别人的片言只语中,我渐渐地清晰关于母亲和我的事。母亲在此之前是个陪酒女,在银座的一间夜总会里工作。

几年前,她爱上了一个男人,是宴会上常见到的客人,据说是个出名的企业家。后来母亲怀上了我,但作为我父亲的那个男人,非但没有负起责任,反而叫我母亲去堕胎。其实想来也正常,那个男人早已有了家室,又是个大企业家,若传出什么丑闻怕有害无利。

知道了这件事的家人也劝母亲堕胎,他们觉得一个未婚的女人养不起孩子,会有很多的麻烦。就这样,母亲带着身孕逃离了那个想要剥夺我生命的地方。

我想我大概可以理解为什么,母亲说只要我普通就好了,大概我的出生并不普通吧。

深刻理解到母亲所说的普通,是在那之后的事了。命运的齿轮从那时候开始运转,它无情地剥夺了我在这世界唯一爱的人,同时也将黑暗送予我,那一年,我八岁。

每年的夏天,镇上都会举办烟花大会,这是一年之中最盛大的祭典之一。铃木夫妇本是和我们一起来逛的,但中途分开了,我和母亲两人牵着手走在热闹的人群中。

烟花要晚一点才放,现在的大街上却已经人声鼎沸,脸上带着欢笑的人们,手中拿着各种各样的玩物与小吃。街道两旁有许多小摊,有卖小吃的,卖玩具的,也有供人游戏的。

母亲带着我去吃章鱼烧,接着是棉花糖,然后又去玩捞金鱼,可惜没捞成功。玩了一番之后,烟花大会终于开始了,我们站在小河旁的绿道边,看着烟花从远处长鸣着飞向天空,倏忽绽放,那无与伦比的色彩一瞬间点亮了夜空,转而消逝于夜空之中,不禁赞叹道:“真漂亮啊。”

烟花忽然停了,第一轮已经放完,但过不久应该还会有同样盛大的烟花。母亲凝望着刚才烟花绽放的地方,对我说:“空,有些美丽的事物就如同烟花一般,在你的生命中悄然绽放,而又转瞬消逝。尽管如此,也不要为此而感到悲伤或怨恨,要记住的是烟花绽放带给你的绚烂和温暖。让美丽的事物带给我们美丽的心灵就够了,逝去的不必追忆,不必悔恨,相信未来会有更好的事物。这就是我所希望的,你懂吗?”

我能感觉到母亲的话语中有别样的东西,没有对我说出口的,像是离别一样的话。她的隐喻,那个时候的我已经完全能够理解了。“我明白。”我点头回应。

回去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大街恢复平时的宁静,人流散去,夜空中找不到烟花绽放的痕迹。母亲牵着我的手走在人影稀疏的大街上,路灯映照下只有我们母子孤零零的两个身影。

忽然,母亲松开了我的手。母亲的脸色苍白,手捂着头,似乎很痛苦的样子,她的步伐已不稳定,只好停下来倚在路灯的柱子上。

“没事吧?”我担心地问。看母亲的样子,似乎得了什么病,但我没想过那会是多么严重的病。

“没什么,休息一下就好了。”母亲用虚弱的声音勉强答道。她看上去全身乏力,渐渐地站不住,只能坐在灯柱边,只见她颤抖着她那苍白纤细的手伸进包里,拿出一些药片,有好多些我没见过,但其中含有镇痛剂。药还没送入口中,母亲便忽然失去了意识,手从半空中垂下,药片洒落一地。

我看情况不对,马上跑了过去,摇了摇母亲,她已经昏厥过去。虽然当时的我很心急,不知道事出为何,但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用母亲的手机叫了救护车,十分钟后,救护车便来了,到场的医护人员看到我时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但并没有多问什么。他们把母亲抬上了救护车,我则坐在一旁,担心地看着母亲,那时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到了医院,母亲便被送去了急诊室。而我留在大厅里,一个护士叫我去登记,她叫我填上尽量能填的,我很想嘲笑她那认为小孩子不懂许多的口气,但当时没那个心情,匆忙填完表格以后,我迫切地想找个人为我解释这一切。

一个身材高大,带着眼镜的中年男子叫住了我,他身上穿着大白褂,表明她是医生。“你是千里女士的儿子吗?”他忽然站在我背后,问道。

我回头看着他,打量了一下,接着才应道:“是的,我叫千里空。”

“是你打电话给医院的吗?年纪这么小,能冷静地处理真是厉害呢。”他脸上带着友好的微笑。

但我很急,没有心情陪她开玩笑,没好气地说了句:“别把我当普通的小孩。”母亲常跟我说对别人要有礼貌,但此刻的我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盯着他,问道:“我母亲怎样了?”

他一脸从容地笑着,对我不怀好意的目光也毫不回避,“这个还是请你其他亲人来了再说,这是大人才应该知道的。”他似乎特别强调了“大人”两个字。

我冷冷地看着他,用异常平静的声音说:“我是她唯一的亲人。我有权利知道她得了什么病。”

那医生露出了意外的表情,随后叹了一口气,说:“虽然不知道你懂不懂,是癌症。脑癌晚期。”

“癌症……”我怔在了原地,一时觉得脑袋一片空白。但心中有个声音不断提醒我要冷静下来,因为有些事我还不得不了解。我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但我还是保持着平静的声音,“这不是第一次了吧,有多久了?”

“一年前,她在这里检查出了脑癌。”那医生脸上不再挂着笑容,而是近乎同情的表情,也许此刻他不再单纯地把我看作小孩。“她来这里检查了好几次,但一直没接受治疗。虽然说脑癌无法做切除手术,但是还是能做一定的治疗的。”那医生看起来有点自责。

我知道没治疗的原因,家里付不起昂贵的治疗费,况且母亲也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所以一直隐瞒着。隐瞒……我忽然想到了什么。

“每次都是拿了一些控制病情的药,虽然能够减少一点痛楚,但那根本没有什么作用。”他耸了耸肩,“不过从某方面来说,没接受治疗使癌症蔓延得比较缓慢,但这并不是良策,而且一年过去了。”

“还有……多少时间?”我不确定有勇气知道答案,但我必须知道。

“三个月。”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最后的审判。

“现在接受治疗的话,还有机会……不,至少能留得长一点吗?”我虚弱地问,希望能够得到肯定的答复。

“病情已经恶化到相当严重了。”似乎要避开我的问题,因为答案充满了绝望。“我不知道她怎么瞒得过你的,从四个月前她的状态一直不是很好。”

也许我知道吧。我在心里冷冷地笑着,当我试着把一切联系起来时,我觉得既愤怒又震憾。但我清楚母亲为何这样,所以我把这一切感情化作泪水,流进心里,而不是在别人面前哭泣。

跟那个医生告别之后,我打电话给了铃木家。是铃木夫人接的电话,我向她转告了母亲的情况,她表示很担心,并说要和丈夫马上赶来医院。

“等等。”我语气没有了平时的和善,而是冰冷的,“母亲的事,你们早就知道了吧?”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了,隐约传来电视机节目的声音,过了好一会,才有了回应。“是,佳奈不让我们告诉你,怕你受打击……”

“但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吧!”我不知道要如何将心中的情绪宣泄,其实谁也没有错,他们只不过想要保护我,因为我始终是个孩子,我为我对这一切无力以对感到愤怒,所以我只能对着电话那头低吼,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指责。

“对不起……”我能想象铃木太太憔悴的面容,她是那么善良,而这一切对于她来说肯定是很痛苦的。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无理取闹的,对不起。”我冷静下来,为刚才自己的冲动道歉,我应该顾及他们的感受的。“一直以来受你们的照顾,我很感激,母亲的事也多亏了你们,才让她不必为我担心。”

“空……”铃木太太一时忘记说话了。“我们一直为你这份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感到欣慰”她最后挤出了这样一句话,但我知道,还有没说出口的——担心。

我挂了电话。

铃木夫妇不久会赶过来,有一些问题只有他们能帮我解决。而我现在的任务,就是守护好母亲。我向母亲所在的病房走去。一路上我想着过去的一年中,母亲如何不在我面前掩饰过去,也许是发作的时候,她会从工作的地方请假,然后在铃木家休息,等待痛苦从她身上褪去,再装作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我面前……

病房里,母亲安详地躺在那里,身上几处连接了管道,她的表情没有任何痛苦,平和得让人看不出有一点疾病。只是脸色苍白,但母亲的皮肤一直都像雪一样洁白,也许正因为如此才让它蒙蔽了我的双眼。

刚才那医生站在母亲病床前,像在沉思着什么,我进来的时候他看了我一眼,又转回去。“我们给她注射了一些镇静剂和抑制的药物,但它不能阻止病情恶化。”他解释说,更多的像是自责的语气。“她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机。”他的眼里带着懊悔。

“谁也不能保证医得好。”我说,如果这能给他一点安慰的话。“况且我们没有钱。”

“不,不存在资金的问题,她完全可以免费治疗,只是她不愿意。”那医生的表情愈加复杂。

“免费治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我感到有什么蹊跷。

“我是说……如果她愿意,会有人帮她承担这笔医务费的。”他看上去有点慌张。

我想起了那个人,能够做到如此的只有作为企业家的那个人了吧,那个抛弃了母亲和我的,被称作“父亲”的人。

愿意承担费用?开什么玩笑!他是在为他抛弃的展现最后一点同情吗?还是他仅存的一点责任心?那个男人根本不爱母亲,母亲最脆弱的时候,最无助的时候,他便是那元凶;母亲生命垂危了,他又在哪里?这个是施舍吗?还是嘲笑?

仇恨一点点地爬上我心头,它占据了我的内心,此时此刻我的内心充满了对那个男人的愤怒与憎恨。

“空?”母亲虚弱的声音从床头传过来。我回过神来,那医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病房里只剩下我和母亲。

“怎么啦?一脸可怕的表情。”母亲给了我一个温柔的微笑。

那些冰冷阴暗的想法顿时退去,我走过去,抱着坐起来的母亲,无声地哭了起来。

我欠母亲的,实在太多了。当全世界都反对我出生时,她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家里再贫穷,工作再幸苦,她从来没缺少过对我的关爱。她总是尽量地满足我,也从来不强求我做什么,一直都是那么温柔,脸上总是带着祥和的微笑,甚至得了这么严重的病,也不愿意让我为她难过、担心。我从在母亲的肚子里,一直到现在,都受着母亲的庇护,想到这里,眼泪更是止不住从眼中流出来。

母亲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另一只手拍着我的背,说:“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已经可以不用瞒着我了……我全部都知道了。”

“空……”母亲低吟了一声,“你怪我吗?”

我摇头,“只是希望一直在一起。”这是我微薄的,仅有的愿望,可一切都已破碎,我只能望着凋零的希望,深深地感到悲哀。

“答应我,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也要坚强地活下去。你是我唯一的宝贝,不要让我在另一个世界为你担心。”

“我会的,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的话。”

铃木夫妇来了,站在病房门口,默默地等待着。

“进来吧。”母亲看到了他们,招呼他们进门,同时放开了我。

他们站在我旁边,沉默地看着母亲,良久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既像悲伤,又似自责。

“对不起,空,一直瞒着你。”铃木先生说话了。

“不用道歉了,我没有为被瞒着而生气,大家都是为了我好。”我平静地说。

“佳奈……”铃木太太似乎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空气又变得沉重起来。

“好啦,别绷着脸啦,我这不是没事吗?”母亲开朗地笑着,那笑容让人感到温暖。

铃木夫妇看见母亲的笑,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一些,但抹不去悲伤。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母亲一脸期待地问,似乎对自己的病情毫无察觉。但不可能,她的身体已经糟糕到这个地步了,还随身带着药,也就是说,母亲早已决定好了……

铃木太太刚想说什么,便被铃木先生打断了,“明天。”他刚健有力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清晰。“既然空已经知道了,就好好地在自己家休息吧,跟空一起,好好地度过……最后的时间。”他十分慎重地说出最后几个字,声音也变得微弱。我看见铃木太太的眼眶已经湿润了,只是一直忍着,铃木先生则眉头紧锁。

母亲点头以示同意,脸上仍带着微笑,仿佛自己面对的东西没有丝毫让她感到害怕一样。“谢谢你们以来探望我,但时间不早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凌晨三点了。

铃木夫妇回去了,走之前,他们问了我要不要一起走,我征得母亲同意后留下来了。

守在母亲身边,我趴在病床边上睡着了。第二天早晨醒来时,母亲已经醒了,手放在我背上,一边出神地眺望窗外,我顺着那个方向望去,除了天空,什么都没有。

注意到我醒来,母亲转向了我这边,向我微笑着,“早上好。”她向我说道。

“早上好。”我并不怎么精神地说,母亲的事情对我打击不小。“痛到睡不着吗?”我微皱起了眉,母亲大概一夜没睡。

母亲摇摇头,轻声说:“只是想多看你几眼而已。”

她握住我的手,我注意到了,即使是像我这样小的手掌,母亲的和我相比也算不上大。我回握着她,尽管那不成比例的大小让我用不上几分力气。

母亲出院后,便一直在家里修养。由于身体情况糟糕,已经无法正常地工作了,而支撑这我们母子的,便只有铃木夫妇。

母亲没有和任何过去熟悉的人联络,即使是她已不久人世。

整个暑假的时间,我都陪着母亲,我们时而坐在庭院边上,看铃木太太种的盆栽,聆听悦耳的鸟叫,静默地守在彼此身旁;时而在房间里聊天,母亲向我提起她年轻时的事,但唯独不提那个人;有时我们相挨着在客厅看电视,为滑稽可笑的情节欢笑,为动人心弦的故事感动。

“空,未来的路恐怕不能和你一起走下去了。我不能决定你走什么样的路,但我希望无论怎样,在你的心中能够充满美丽温暖的事物。

“这个世界固然有黑暗、冰冷的东西,也不可避免地会遇上,但我希望你任何时候都不要迷失方向,为你自己的幸福前进……

……

“记得那天晚上的烟火吗?我和你说过吧,有些美丽的事物总是转瞬即逝。我们所共度的时光也一定是那样。如果我不在了,不要舍不得我,烟火散落无法复燃,所以你应该去寻找另一份光芒。不是要你忘记我,而是要你不要因此而停下脚步”

……

“以后你就跟铃木太太他们一起生活吧,要记住,就算我不在了,你也不是一个人,要好好地回报那些爱你的人,懂吗?”

这些是母亲偶尔沉默中说的话,像是遗嘱一般,在最后的时刻她给我留下了未来的希望,面对死亡,她唯一担心的是我的未来……

暑假很快就过去了,尽管我很想留在家中陪母亲,但母亲却坚决地要我去上学,母亲留在在家中,由铃木太太照顾她。学校的课对于我来说枯燥无聊,小学生的知识我早已学完。我整天想这母亲的事,没心机自学,只是盼望快点放学回家,陪着母亲。

不知不觉中,开学已一个多月,这期间母亲的身体越来越糟,进了几次医院,但她一旦身体稍微好一点,便坚持要回家。

一天晚上,我回到家里,看见母亲倒在了厨房里。砧板上是还沾着水珠的菜,一些厨具被拿了出来,大概是母亲今天感觉好一点,想给我做顿晚餐,但现在她却倒在了那里。我赶忙叫救护车,并到隔壁去找铃木夫妇帮忙。

……

白色的一片。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灯光,穿着白色的人们,从来未有如此的景象让我头昏脑胀,让我无法思考。母亲的主治医师找到了我。

“情况怎么样?”我怯怯地问道。

“做好准备吧。”那医生一脸遗憾的表情。

跟预料中的一样,我有一会失神了,虽说医生早告诉我做好心理准备,可这种事怎么做心理准备?

“没有办法了吗?”我绝望地问。

他摇了摇头。

是啊,答案也是明白的。

之后的几天,母亲一直呆在医院里,我留在她身边陪着她,痛苦在沉默之中肆虐着,我的内心渐渐变得冰凉。母亲沉睡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醒着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醒着的时候,她仍勉强地向我微笑。

……

“空……”母亲在失去意识之前,向我传达最后的话语,“不要……憎恨……你爸爸。”

以微弱声音说完最后的话之后,母亲陷入了沉睡,永远的沉睡。

三天后,心电图上只有一条平直的线长长地向前,心电仪发出悲惨的长鸣,伴着我无声的眼泪暴露在空气中。

我像堕进了无尽的黑暗一样,感觉不到周围的一切光亮,温度与声音,只是伫立在那里,泪水不住地往下流,当所有人撤走以后,这个房间只剩下我一个人默哀。和母亲在一起的那些片段不断在我脑中闪过,让我难以相信如今她冰冷冷地躺在我面前,不再对我微笑,不再对我温柔,不再能够回应我。

不知何时,后面有人抱住了我,是铃木太太,铃木先生站在旁边。她也低声地哭着,铃木先生则满脸悲痛。在数个小时之内,我忘记了他们的存在,我忘记了曾支持我和母亲,一路照顾我们的善良的人们。一切都是那样沉寂,我多么想放声大哭,但声音哽咽在喉咙里出不来,唯有泪水不住地往外流。

一切都结束了,随着母亲身上消失的温度,在灵魂之中的某个重要的部分也连同它一起去了另一个世界。

母亲的葬礼很简单,出席的只有我和铃木夫妇。我选了一幅去年暑假在海边拍的照片作为母亲的遗照。照片中的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那是我见过最美的微笑。

葬礼后我把自己关在了家里,不去上学,也不和别人说话,只是坐在灵堂前,看着母亲的遗照,精神恍惚地度过。铃木夫妇没有对我多说什么,只是一日三餐送来食物而已。我勉强吃下一些,只是为了不让肚子的叫声打破这肃穆,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天。

隔壁传来了争吵的声音,这边听得一清二楚。是父亲派来的人,说是来接我的,但铃木夫妇却不同意,他们坚持母亲的遗愿,要将我抚养成人。最终那个人来了,经过一番商谈之后,得出的结论是由我来决定。而在我决定之前,他先和我谈了一下,是关于我的未来的,一切已经在他的计划之中。

在这八年间,他对我和母亲的状况可谓了如指掌,只是一直睁一眼闭一只眼而已。我开始的时候感到很奇怪,为什么一个大企业的理事长要如此费心思在一个私生子上,这决不仅仅是因为了解到我被成为“天才”的。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计划是从母亲怀上我那时开始的。

父亲在我之前并没有孩子,也就是说,我是他的独生子,尽管是私生子。这全是因为他的妻子无法生育,但这个消息并没有公开,因为关系到本人和夫人的颜面问题。另一方面,他的婚姻维持得很好,因为没有来自父母的压力(父母早逝),所以他不会因此被责令离婚。但年事已渐高的他开始感到担心,朱雀公司是他一手创立的,付出了一生的心血成就了如今日本最大的财团,他自然不愿意将这一切拱手让给外人,而是希望由身上流着自己血统,姓为“朱雀”的人继承。

那个时候。母亲怀孕的消息让他大为振奋,他计划让当时还在母亲肚子中的我成为公司的继承人,要将我纳入朱雀家,并精心培养成未来的接班人,这也是不堕胎的唯一选择。但之后母亲两样都没有选择。

那个人并不着急,相信总有一天会将我纳入朱雀家的,这几年一直在暗中关注着我们母子。

然而,现在,那个计划就摆在我面前。

我最终答应他的要求了。

从他出现在我眼前的那时起,我便决定要向这个人复仇,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毁灭他的希望,将他所创造的一切毁灭殆尽。所以我答应了,只要公司的权力掌握在我手里,要达到目的就易如反掌。但达到目的之前,这一切我都要忍耐,包括我对他的仇恨。

知道我身世的一切,是在被父亲收养之后的事了,而这一切只让我对他的仇恨更加深切。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爱过母亲,只是把母亲像工具那样利用而已,母亲为了保护我,选择了逃离,只是为了我不被那个男人束缚,操控,为了让我做一个“普通”的人,能够有普通人的幸福,自由地选择生活而已。

我总算明白了母亲为我做的一切,也能够体会母亲对我说的那些话了。

大概这个世界上,最希望我远离那个人,最希望我自由地活着的,便是母亲了。因为如此,她才要我别憎恨父亲,但现在,我却做出了与母亲的希望所违背的事,自愿成为父亲的棋子,成为他计划的一环。

这一切只是为了复仇,这个人给母亲带来了那么多痛苦,我又怎么能就这样不闻不问呢?就算是牺牲自己也好,我也不会让这个男人如愿以偿,我要亲手毁灭他的一切,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可以不择手段,我可以让黑暗吞噬我的灵魂。

从那时起,我便抛弃了过去的我,将那一切埋藏在心底,然后一心一意地为了复仇而活。

父亲给了我一座房子,也就是我现在住的地方。作为私生子的我是不可能进入朱雀家本宅的,因为我的身份还无人知晓,况且那里的女主人也不会喜欢我。于是我就在那所大房子里过起了独居的生活,任何一切都是自己负责。

小学时代的我一直在家里接受英才教育,那个时期我接受到了各种各样的知识,渐渐地成为他计划中完美的人。初中时代,为了更好地学习上流社会的社交礼仪,我进入了父亲安排的一所贵族学校,也就是天野中学。当然,那个时候的我名义上只是个不起眼的企业家的养子,也是个优待生。初中时期也在家里进行着英才教育,学校的课只是象征性地去上一上,大部分时间都请假了。但活动则全数不落地参加了。直到高中,我才从英才教育中毕业,然后暗中开始了公司的工作,同时按照父亲的命令来到了光坂中学。

“现在你知道了吧,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好人。”我冰冷地说,“我完全是个被暗黑支配的人,在别人面前温和可亲全都是假装的,我是个虚伪、冷酷、卑劣而又肮脏的人。”

“别再说了。”西园满脸悲伤,似乎一切都让她无法接受。

“我一直都像具傀儡那样活着,像狗一样被指着那个方向,就往那个方向跑,被要求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从来无法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你明白吗?”

西园沉默着。

“我早就已经决定,不管怎样艰难的道路,不管有怎样的阻碍,我都会清除一切。不管怎样,我都要完成复仇,所以……喜欢人的权利,我是没有的,也不需要。”

……

“回去吧,回到你平凡人的生活之中,别再靠近我,别再对我有所希冀。我所踏往的道路,终将连自己都一同毁灭,复仇完成以后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一切会变成虚空。”

“不要。”西园咬着嘴唇。

“为何要喜欢我这种人呢?难道你知道了我的一切真相后还会喜欢我吗?我已经说了,我是个肮脏不堪的人。”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西园像责问似地说。

“你让我想起了铃木夫妇。大概……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去弥补他们吧。”

“那牧村同学的那件事呢?”

“那只是为了跟黑帮搭上关系,顺手解决了而已。”

“骗人。”

“你要怎么想都无所谓,总之不要再靠近我,不然的话你最终会受到伤害。”我不想看她,把头转向了别处。

西园走到我身边,把我的头掰过去,她的脸就在我眼前。“看着我。”她直视着我,和那次一样。

“回去吧。”我没有回避她的眼神,冷淡地说:“我……”

没等我说完,西园已经堵住我的口,她的嘴唇紧紧地贴在我的嘴唇上,湿润而温热。我有一瞬呆住了,她的吻让我感到窒息,那种温暖是不同于母亲给我的,却又如此相似。但我必须控制自己,我抓住她的肩膀,轻轻将她推开。

西园此时淘气地笑着,“这样一来空的初吻就是我的了。”

“别跟我开这样恶劣的玩笑,我是不会改变想法的。”我面无表情。

“我是认真的。”她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在我的眼里,空始终就是空,是个强大、温柔的人,所以我是不会放弃的。尽管空有束缚自己的枷锁,有自己决定的路,但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这一份心意。我会一直等着你的,如果有一天你愿意回到我身边的话,我一定会很开心地迎接你的。”

“我不能答应你什么,也无法给你任何承诺。”我知道这样说很不负责任,但我无法回应任何人的期待,我将自己置于牢笼之中,一步也无法踏出去,这就是复仇的代价。

“那我能呆在你身边吗?”

“随你便吧……就算我说了‘不行’,你会听吗?”我无奈地说。

西园挠了挠头,嘿嘿地笑了一声。

“空,你喜欢我吗?”她突然问。

“我说过了吧,喜欢别人对于我来说是不需要的。”

“但是喜欢果然就是喜欢吧。”

“没错,我是喜欢你,这不决定什么。”

“不,至少,这里的伤会好一点……”她摸着我的胸口,轻声说。

“有好几次你让我差点忍不住,真是个难缠的女孩啊。”我向她自然地笑了一下。

“但是我不能,结局一定会是悲伤的……”我不无悲哀地说。

西园轻轻地抱住我,“会好的,一切都会结束的,等结束之后,再重新开始吧。不管多少年……”

会结束么……我望着远处,不禁这样想着。西园的身体传过来的温暖让我感到一丝怀念,至少在这一刻,让我任性一回,索取一下别人的温暖吧……我同样抱住她,感受着她的温暖。

“在别人面前要跟我保持距离,跟以前一样,明白吗?”西园离开前,我吩咐道。

“那就是说私底下不用保持距离咯?”她笑着反问。

“也不行,那样我会心烦意乱的。”我补充道。

“但是那种感觉并不讨厌吧?”她看着我。

“总之,没有我的允许就不行。”我轻轻拍拍她的头,“回去吧。”

目送西园离去之后,我回到屋子里,处理今天的工作。自从西园向我表白之后,心中隐隐感觉到不安,这种不安渐渐地扩大,如今让我更加担心,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的,伤害将无法避免。我之前所设置的防线,都被西园打破了,既然这是她的选择,那我也无法阻止,只是……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个我也不清楚。也许西园给了我一个希望,一切结束后新的开始,但我并不天真地认为有什么美好的结局,因为这是一场没有把握的仗。

父亲迫于年事将近退休,不得不决定公司继承人,但他选择我的目的是因为他能够操控我,他实际上在幕后操纵我管理公司,等到他再无能力时或许才轮到我,但那时又是什么时候呢?并不是我没有信心斗不过他,驰骋商界几十年的老狐狸,从白手起家到如今首屈一指的大财团董事长,并不是能够轻易对付的角色。

不过,我也有自己的计划,早就清楚当上继承人后不可能马上掌握实权,所以我暗中和坂上公司的社长合作,目标是摧毁朱雀公司。坂上公司一直以朱雀公司为竞争对手,对于这样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不过为了验明我的身份花了挺大精力,最后我们联手了。担任公司社长的田原正则答应帮我保守秘密和在必要时为我提供帮助;而我则将朱雀集团的内部消息透露给他。当然,在我没有成为继承人之前他们是不会大动手脚的,等到父亲退休后,时机才算成熟,真正的风雨才要来临。

但现在一切不确定的因素仍有许多,不得不时时提防着父亲。我没想过计划能这么简单成功,所以才要做好充足准备。

现在,又多了一个不安的因素,让我不得不为此担心。但愿不会对她有太大的影响吧,我只能如此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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