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吗？！”爱兰琪尔的前桌简直要叫出来。
爱兰琪尔心说你安静点……但是他只是继续低着头看桌面。
“真的。”爱兰琪尔边说边悄悄转过头看了一眼希若的后背，他不清楚希若有没有听见。
“你这么跟我说我不信的啊。”他说。
“那我给你看一眼这个。”爱兰琪尔说。
爱兰琪尔的前桌转过头，看爱兰琪尔要给他看什么东西。但爱兰琪尔把头往前靠并且侧过来，脸颊边乱糟糟的头发朝向前面。
“手伸过来。”爱兰琪尔说。
他把手伸向爱兰琪尔的头发底下，他在摸的时候把爱兰琪尔的头发往上撩开了一点——接着又简直要叫出来。
“这个你不要去跟别人说。”爱兰琪尔说。
“这是赛杰拉曼尼做的？”爱兰琪尔的前桌还在惊叹。
“对。”爱兰琪尔轻声说，轻到他自己都怀疑那个人能否听见，大概教室里的声音再响一点就会连自己都听不见。
他看见希若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但他不清楚她看清楚了没有。他用手往下拉自己的头发，接着停了几秒，“你们刚才就是在说我吧？”
窗外传来几个人的叫喊声，还有几个人的流利说话声。靠窗边的组有几个人把头探出去看。
“没有……只有几句是你的眼睛……”爱兰琪尔的前桌说，“主要在说别的事情……”
爱兰琪尔偏头看窗外。
窗外是共和国的一条街道，一条宽阔的混凝土马路。这条马路一侧是教学楼，另一侧是居民楼，居民楼的一楼是各种各样的小店。这些建筑都有一个特点——一单关门就是简易堡垒，易守难攻。不过现在都开着门。有十几个肩带红袖章的人在街上走着，他们中有一些进入店里或楼道里，挨门户的进去，再出来。
似乎发生了一些争吵。
“哦。”爱兰琪尔轻声表示自己听见了，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更响一点。
爱兰琪尔的前桌也转头看窗外，一整组基本上都这样。
“好了……别看窗外了。”老师在讲台上说，“看什么啊！就是例行检查……有什么好看的……管好你们自己好了啊……再看的出去好了！”
这一整组的人把头转回来，也包括爱兰琪尔。
“到时候学校里也会有检查的……我知道你们大多是中肯定也经历过……反正你们只要没有规定不准有的东西就没问题……”老师继续说。
“这是我见过的最会讲话的一个了。”爱兰琪尔的前桌说，“他难道不觉得自己烦么？”
“同意。”爱兰琪尔说，“全年级就他一个要我们早到的……”
爱兰琪尔的前桌忽然又转过头来，“你叫爱兰琪尔？”
“对。”
爱兰琪尔的前桌把他的左手伸到他的身体左侧，手掌摊开，“我叫卡尔纳斯。”
爱兰琪尔又简直要感激不尽了，因为还是真的第一次被人主动要握手，以前还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
爱兰琪尔把手伸上去，握了一下以后放开。
卡尔纳斯转回去，然后把身体往前靠，又和前面的人讲起了话，爱兰琪尔没有什么办法。
那一群人刚想开始说话，那老师就从讲台上站起来看整个教室，眼睛又和眯起来一样，似眯非眯的。他头微微向上抬起来，像一个皇帝俯视群臣。
爱兰琪尔让自己的眼睛避开老师的眼睛，寻思着要不要去找希若说话。
老师接着从讲台上拿起一张纸，从讲台上走下来。
爱兰琪尔觉的他是朝自己来的。
果然是的，到座位边上以后老师朝爱兰琪尔挥了挥手，示意他跟他走。
老师接着走出教室，到了有四米宽的走廊上。
“你的眼睛……怎么……能不能跟我说一下是什么情况？”老师说，边说边往前走了一步，把两个人的距离拉近到半米不到，一个怎么看都很难受的距离。爱兰琪尔看老师的脸，一张脸占了爱兰琪尔百分之八十的视线范围。但即使如此，老师的眼睛依然小的可怜，差点就看不见眼珠了。脸上的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能看清楚脸上的每一根毛。嘴巴看上去有点歪——一边比一变低了一毫米，大概。
爱兰琪尔把头偏向一边，“没怎么。”
果然到哪里都有这个问题，可偏偏这个问题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的。
“跟我说一下好不好？”老师继续说。
“我不想说。”爱兰琪尔说。也许拉出来问算好的情况了，以前有过课堂上看见了直接问，然后他就得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回答的情况。
“你不想说。”老师说，语气怪怪的，又像疑问又像陈述，“但我肯定要知道的……”
爱兰琪尔低着头看地面。
“你这个情况我肯定要知道的，你不告诉我的话我也会去问你父母。”老师说，“你这样子的话其他同学也肯定看得见的……”
“那也没必要现在说。”人造人的身份从来就没给过他好事，“同学的话我自己处理，这是我自己的事。”
“我不是说要找你的麻烦，或者是审问……我没这个意思……”他说，“但这种眼睛我肯定要了解一下情况……你想，学校那边也要防止一些事情……”
“你们把我当普通人好了。”爱兰琪尔说，真是的，这么说不就相当于他不是普通人了么？
“那做不到的……学校肯定会想知道你的眼睛这样子的原因的……不这样子的话比方说这是某种疾病……然后我们没有去管，好了，十天半个月以后所有人都变成……比方说你这种红色的眼睛……”
“这不是疾病。”爱兰琪尔说。
“对，你这么说我相信。”老师说，“但也有可能是别的……”
“总之无害就对了。”
“不是，我的意思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其他人，不是你的时候，比方说不是眼睛，是其他地方……可能有这种情况，你说是不是？”
爱兰琪尔看着边上的地面，不说话。他已经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每一次都这样，他每一次都没有拖赢。
“抬起头来看我。”老师说，他边说边把手移上来，轻轻顶爱兰琪尔的下巴。
爱兰琪尔讨厌身体接触，但他没有办法，只能把头往上抬然后直视老师的眯起来的眼睛。
“头发好去理一下了……乱糟糟的跟野人一样……你知道你这个样子让人想起什么吗？”
爱兰琪尔受不了他的眼睛，把头低下去，不说话。
“好了。”老师率先打破了僵局，没说爱兰琪尔像什么，“又低下去了。”
爱兰琪尔只能再抬起头，他想跑了，但明显不能跑。尤其是两个人的眼睛在“不是要亲嘴就是要打架”的程度，直视眼睛更加难受。爱兰琪尔想不通了，他难道不难受么？
“那个问题，是不是那么一回事？我们是不是要防止那种情况的？”
爱兰琪尔花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那个问题是什么，期间隔壁班又爆发了一阵大笑，引得老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结果又打断了一次爱兰琪尔的思考。
“是。”
这里是共和国，没办法说“不是”。如果是在联盟，那么可以以“侵犯隐私”为由拒绝，最高法院也许会帮你，只要你能把官司战一路打上去并顶住经济压力。
“所以，我们要问清楚，对不对？”
“是。”爱兰琪尔说，“我说了，这个不会有影响的，你们当我和其他人一样好了。”
“那不可能的……其他老师看见了肯定要问的。”老师说，“你的眼睛其他人看得到的呀……你怎么弄红的？”
“到时候再说。”
爱兰琪尔感觉老师在跟他绕，永远都是那么几个点轮流讲，直到他屈服为止。
“你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的话先告诉我好了。”老师说，“万不得已的时候我来说出去……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来找我……但我必须要知道的……不然的话，到时候其他老师或校领导来我们班看见你，问为什么你们班上有个人的眼睛是血红色的……我跟他们说我身为班主任我不知道。”
爱兰琪尔实在不想再跟他一起待下去了。
“那你少让其他人知道。”他不这么干的话，只怕要跟我老师僵到吃饭吧？
“对，这个我是知道的。”老师说，“不过要知道的人还是会让他们知道的，这个没办法的，学校制度就是这么规定的……”
他——大概没打算帮他保守秘密吧？
“我是一个人造人。”爱兰琪尔说，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腿软了一下。
“人造人……”老师重复，而且还不是轻声说的，听不出来是不是惊奇。他的语气不像是惊奇，反而会感觉是强调，“九年之前夏威夷岛上的。”
“对。”爱兰琪尔低头看地面。
“好我知道情况了。”老师说，“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实在没办法的除外……头抬起来。”
爱兰琪尔抬起头。
“好了，这件事情我们先不说……把你叫出来呢，其实是别的事情……我排了一下寝室，四个人一个寝室，班上一共有二十一个男生……”他说，“我在想呢，你，能不能就是说……理解一下，我也是来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可以。”
果然，其他人都认识。但希若也是空白——学号？有可能，但恐怕是眼睛的可能性更大吧？
算是没有拖到吃饭。但爱兰琪尔转头的一瞬间看见两个班都有人在看他，他们显然把对话都偷听去了。一发觉对话结束了，他们马上把头转回去。
教室里，希若的手正在桌子上似乎漫无目的地移动。教室门开了，爱兰琪尔从后门进来，加上除不掉的蓬乱黑色短发和血红色的双眼，希若感觉他似乎除了糟透的心情之外还有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