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堂屋内，贺逸轩长身而起，侃侃而谈。
“……简单来说，气对于外物的干扰主要通过两种方式来实现：一为幻，即精神的干扰；一为实，即将其凝为实物作用于肉体；当然术法的具体使用要复杂的多。具体到这件事来看，尸婺虽然可将尸气具化为实物，但干扰人的精神却只能在附体时使用；而魅精则更像世人所谣传的鬼魂，只具有制造幻境、迷惑人心之力。因此那尸婺不吸食那人脑髓、只在在尸体发间留一个极小的伤口，便是欲让我们在疏忽大意下认为尸体无伤得出是幻境——也就是魅精——杀人的结论。”
谢嘉生长叹一声：“他到死恐怕都没想到‘刘耕’杀他是为了什么。”
贺逸轩点了点头：“这样看来尸婺藏于刘耕体内的时间恐怕也不短了。”
“那墓里……”忽然想起了什么，谢嘉生皱眉道，“那墓里不会再跑出什么其他的东西了吧？”
“应该不会，”贺逸轩走回椅子重新坐下，“若是不放心，我再去重设几处禁制，将解法交给谢兄即可。”
谢嘉生闻言一喜：“那就有劳贺公子了。”
艳阳高照，百花吐蕊，春色愈深。
齐洛跟在贺逸轩和童沐身后，闷着头向前赶路。
离开旁村已有四日了。离开前师兄和自己在墓上合力设置了几处禁制；沐儿也在谢嘉生等人的帮助下将已被咒术蚀成白骨的杨缺从松树下挖出，与陆兰颖葬于一处。取出白骨时，齐洛看见贺逸轩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
“这是怎么回事。”
“咒术——非人可用，不可用于人。”
沐儿只是淡淡说了这么一句就再不解释。师兄想问却也没有再开口。然后同路的这两人便进入了沉默状态。
这一沉默就是四日。
“我说你们啊，不要那么较真好不好！”
童沐闻言回头看了看齐洛，贺逸轩也停住了脚步。
“有些事情不是一下子就能解决的。既然如此，那就先将其放下，非得整么折腾自己你们才开心吗？”
童沐面无表情，想了想，终于绽出一丝笑容：“你现在在教训我们？”
“这……”齐洛看着童沐，总觉得她的笑容有些不怀好意。缩了缩脖子，齐洛低声道：“我只是提了个建议而已，采纳与否在你们自己。”
“……谢谢。”
“啊？”
童沐不理齐洛，笑着走上前去看着表情复杂的贺逸轩：“魅精的事我先原谅你。毕竟她早就想离开了，你那一击反倒是帮她了了心愿。你是想问我咒术的事吧？其实我也只是模糊知道一个概念而已，还是我娘告诉我的。”
“罗……夫人吗？”
“是的。至于她是从何处得知，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不知我说的这些能否解开贺大哥心中的疑惑。”
贺逸轩轻叹一声：“是我关心则乱了。”语罢，贺逸轩抬眼问道：“你不问我为什么对‘咒术’二字如此敏感吗？”
“是很好奇，不过——”童沐微侧着头，阳光将她的脸庞勾勒出一个绝美的剪影，“还是等大哥你想告诉我时我再听罢。”
说罢，童沐将脸转向齐洛：“现在我们和好了，你可以——你在看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齐洛闻言回过神来，脸上一红，“没什么。”
“哦。”童沐不疑有他，又向贺逸轩问道：“前面到哪里了？”
“你不知道？”贺逸轩讶然。
童沐不以为意地撇撇嘴道：“不知道啊，反正你们知道就行了。难道你们不是要去沙壤吗？”
“我们是去沙壤……”
“那不就结了。前面到底是什么地方？”
贺逸轩苦笑一声，看了一眼一旁同样一脸无可奈何的齐洛，轻叹一声道：“毓蕹城，或者说是初晴湖。”
毓蕹城是到达沙壤前的最后一个大城市。作为最接近边关的城市，毓蕹城的主题却是安定繁荣，不见一丝恐慌，边境的风沙也似乎永远吹不到这里，城中盈满绿水远山，飘渺悠然的风格好比碧水蓝天的伊南。
不过这也难怪。庆、朴两国自庆先皇在位时就打得不可开交，算到现在怕不有几十年了，而这几十年拖拖拉拉、断断续续的战争总在沙壤一带进行，从未越过凌家关一步，这也使得人们在习惯战争的同时下意识的将毓蕹视为安全之地；而且不知什么原因，交战双方一副不死不休的态势，却从未发布类似禁止贸易的法规条例；因此，许多商业活动便在这个交通枢纽心安理得热火朝天地展开了。
至于毓蕹那类似伊南的宜人气候则要归功于庆国第一大湖初晴湖了。说起来，初晴湖的存在给毓蕹带来的好处数不胜数。首先是对毓蕹环境的改善，使临近沙壤的毓蕹有了“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的惆怅诗人情怀、婉约佳人风貌，一改边关多见的豪迈英雄做派，令其成为“铁血白骨前的最后一抹柔情”，吸引无数旅人来游；其次便是使初晴湖保持“流水不腐”状态的琴江给商人们提供了除陆路之外的又一种货运渠道，使得本就商业兴隆的毓蕹城愈发车水马龙。
总结起就是八个字：游人如织、无尽繁华。
不过从文字中再怎么看也不如亲眼见到来得震撼。贺逸轩之前来过，反应并不明显，但童沐、齐洛两人脸上的惊诧却显而易见。
童沐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的美景：“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要把毓蕹和初晴并提了。它们两个竟然是‘一个东西’。”
“师兄说的话肯定有他的道理，”齐洛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我们快下山进城吧。”
“等等，再看看，”童沐拉住齐洛道，“登高望远的机会可不会总是有的，何况这里可是进入沙壤前的最后一座山——这可是你师兄说的呢。”
站在两人身后的贺逸轩闻言无奈地摸了摸鼻子——等等就等等，为什么非要把我扯上啊。
不过从霞峰俯瞰毓蕹城倒确实是别有一番风味。至于为何毓蕹会让童沐两人惊诧莫名，从山上向下看一眼就可以清楚地知道原因——这是一座水上之城。
初晴湖的宽广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其湖面的广阔致使它在将一个城市纳入怀中之后竟还余留出不小的湖面供人泛舟捕鱼采莲。与伊南之地闻名遐迩的幽鸿城与秋湖城中之湖的搭配相比，毓蕹与初晴的湖中之城的样式更加令人惊叹、巧夺天工。
然而童沐看的重点却不是这些。将多余的建筑物剔除，童沐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平波阵？怪不得敢在这湖上建城，”身旁的齐洛咂咂嘴道，“不过这可真是大手笔啊！”
童沐轻点了点头没有言语。她直觉地感到这湖底有什么东西，因此目光依旧在初晴湖上逡巡，想找出答案。
“该下山了，“贺逸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童沐的思考，“我们得赶在城门关闭前入城。”
“..….好罢。”
湖上之城的唯一不便之处恐怕就是找船了。不过只要一坐上船，水上的便利便自然而然地显现出来。至于之所以不会出现拥堵的事故，不仅是因为房屋之间作为航道的水面的宽广，还在于其城内严格完整的交通规则，这不得不让人感叹统筹城市建设之人的远见卓识。
“毓蕹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算作是欧阳家的私产：从建城起到如今，城主的位置一直被欧阳家把持。不过欧阳家的忠心无可置疑，因此并不像端木、万俟那样为君主所忌。”童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接着道，“毓蕹这一任的城主是欧阳涉。虽没有太过显眼的功绩，但却把毓蕹治理的井井有条。”
“沐儿，原来你知道这么多啊。”
“都只是些文字上的东西，哪有亲眼见到时来的震撼。”童沐伸着头向两面张望，话头却转向了贺逸轩：“贺大哥你说你来过此处？”
贺逸轩点了点头，发现童沐没有看他，便开口道：“是小时候的事情，记不太清了。”
“哦。”
小船顺着水道而下，两边是毓蕹特有的水上货栈。不多时船头一转，眼前的景色也为之一变。与货栈相比更加精致的小楼罗布两面，楼间水面上隐约可见莲叶点点、蜻蜓初立；不时出现的湖上小洲上植株密布、绿意盈目，大丛的鲜花引来蜂蝶飞舞，色彩绚丽斑斓。
“深春初夏，好景致啊！”在童沐与齐洛的赞叹声中，客船在一处五层高楼前停下。
将船钱付与艄公，童沐几人登上了楼前的水边露台。抬头一看，只见大门上有一褐色牌匾，上面三个遒然大字：“游艺居”，细看落款，是“欧阳煊于兴靖二年毓蕹初成时”。
“欧阳煊？”齐洛看向童沐问道，“那是谁？”
童沐正欲开口解说，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讥讽：“璨阳公你都不知？真是孤陋寡闻！”
齐洛闻言面色涨红，张口欲辩，却被童沐抢了先：
“听公子的意思，你对这璨阳公，是知之甚深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