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五人囃子·太鼓

作者:名和行年 更新时间:2020/9/11 10:26:19 字数:4048

有一个颇为流传的“抖机灵”故事是这么说的:某家饭店店堂里的桌上都放着店里自制的独门调味酱供来客免费取用。因为这个独门调味酱实在是好吃,所以不少人都会趁着店方人不注意,把一整罐调味酱拿走。店方苦于人手不足无法监视所有的食客,后来想出的办法便是“把所有调味酱罐子的盖子取掉”。没了盖子,调味酱在带走的路上就会洒出来,为一瓶调味酱弄得一条裤子或是一个包里又脏又满是异味,还要忍满一路,自然就没人再去偷拿调味酱了。

这个故事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时下“爱贪小便宜”的人并不在少。在剑谷优子的身边,也发生了一些爱贪小便宜的事件,比如说她的一个族叔被同村若干懒汉占便宜,但结果却显示出这位族叔才是有大智慧的人。当然,人的负面性并不止在“爱贪小便宜”上,其他如虚荣、浅见、嫉恨等等负面情感,也在这一串故事中有所体现。包括剑谷优子本人也不是十全十美,她身上也有懒散这样一条非正面的评价。

这些负面的评价人皆有之,所以它们的所有者也大抵并不为此多作自责,但这在别人眼里就未必都在容忍的限度之内。当然,这些观点也绝不仅是我们所接触到的这些故事。在剑谷优子的身边,还有许多“不能容”的事例正在发生,比如她的一位表兄。

我在前一天为剑谷优子解答了一个关于“是否应该赴一场的筵席”的疑难,并且我的解答最终得到了剑谷家的一致肯定。于是,剑谷优子便在得到了具体的回复后又约了我们,提出希望在中午请我和奈惠一餐冰淇淋,以表达近来她受我一系列指点后的感谢。这样的邀请自然能得到奈惠极力的撺掇促成,我也只好答应下来。然而在第二天,她却又满是遗憾地知会我们说,他们家遇到了一桩急事情,不得不取消这次的邀约。

“是什么事情这么紧急?”奈惠向道。

“我有一个表哥被天上掉下来的东西砸伤,送到医院里了,我们要去看望他。”

“这么缺德吗?知道是谁干的了吗?”奈惠立即义愤填膺。此时我也颇为不平。

“并不知道。”

高空抛物是毫无公德心的一种表现。但一些人为图方便,依然会做出这种恶行,并且事故一旦发生,就关起窗户来个死无对证。事实上,社会上长期以来对于这种人,也缺乏有效的对策,即便是监控网络,也无法覆盖到所有高楼每一面每一扇窗户上。对此,不同的地方曾经尝试过不同的策略,比如一些高空抛物伤人的诉讼案中,就有“将该区域所有人作为被告起诉”的方式,而要求被告进行倒置举证,即“举出我不可能在那个时候高空抛物”的证据,否则就要承担连带赔偿责任。这个方式虽然一定程度上让真凶也受到惩罚,但终究还是冤枉了许多人,并且在邻里关系间也造成了裂痕。

当然,也有其他的尝试,比如根据伤势判断下落的冲击力,进而倒推缩小抛下物体的可能的楼层范围。但不同人抛出东西的力度不同,并且在一两层三米左右的差距和五六层楼的地拔高度之下,冲击力计算的误差范围也并非那么令人确信。

是以至今,高空抛物如何“抓现行”或者“找铁证”依然难以解决,也使得若干缺德的人得以逍遥法外,进而使社会普遍对这种行为有一种“嫉恶如仇”的敌忾心理。我和奈惠立即知趣地选择了“我们也想起来另有要事”的推脱,让她少一些愧疚感。

晚上,剑谷优子一家探问完毕,她再一次联系上我们表示歉意。我们也开始了对这件事的声讨和议论。我向剑谷优子探问道:“掉下来的是什么东西?”

“我们去了医院探问过才知道,是一枚玻璃球,正好砸在表哥的头顶上,然后又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玻璃球这般硬质的物品,哪怕是从二楼砸上路上行人的脑袋,怕是都要疼好一阵,何况是不知道几楼的高层。这样一想,剑谷优子表哥的伤势可想而知,也的确是需要亲人们立即前去探望的状态了。

玻璃球在上个世纪还是非常受欢迎的一种玩具。它既可以充当“打弹子”中互相碰撞击飞的弹子,也可以是跳棋、宝石棋的棋子,还可以在弹珠台等街机游戏中登场。然而,玻璃质地决定了它的两个致命缺点:一是一旦受力过大容易粉碎;二是碎片对人有较大危险。在材料研发技术更新换代了十几二十年之后,玻璃球终究成了时代的过客。同样是透明、可嵌入各种颜色,但质量却更轻,材料强度也更好的塑料弹球取而代之。这些弹球不像玻璃那般容易破碎,并且即便碎裂开来,破片也不会有硌脚、扎眼睛等等危险事件。

接下来,我们也向剑谷打听到了一些情报,得以知晓事发的时间是今天上午六点,那位表哥正在上班的路上。事发地点是一家商铺楼,六点钟时,那栋楼窗户所对应的房间也都还没打开。

“渊子,一定要找出这个人来!”奈惠的敌忾心显然比我更甚。

“直到现在,法律和社会都没办法拿出一个公允的做法,你不能让我凭着脑子就拿出一个足以名传后世的办法。”我摇了摇头。“甚至,我肇事者‘是不是个人’都无法确定。”

这栋商铺楼的经营策略并不是起早贪黑。在六点钟时,连这个大楼一层的总入口都没开,能有理由留在大楼里的人怕是绝无仅有。而且,剑谷家这位表哥的伤势既然已经传到了周围亲戚这里,那她们自然也早已完成了处理伤势、报告警视等前期的工作。利用监控和侦查去找寻人为的肇事者,他们比我要专业得多。

所以,我只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那些警视不太会去关注的角度,比如“这会不会是一起意外事件?”至少我认为,在现有条件下这个可能性反而大于人为。毕竟那栋楼都是商铺,六点钟也都处于关门的状态。更重要的是,我们也都有过逛商场的经历,这些商场大楼从外部看过去都是没什么窗户的,就算有窗户,也大多是无法打开的装饰窗,而窗户的背面则是某些门面的后墙。

所以我在这样的条件下,更愿意相信这仅仅是某个机缘巧合下造成的意外。于是,我的思路便放在了“如何为这一颗势能如此之大的玻璃球找寻一个合理的解释”。

“一些鸟类有收集闪亮东西的癖好,或许这就是当时一只飞鸟经过这位不幸人头顶,它的嘴中正衔着一枚玻璃球。此时,又突然出现了什么变故,让它把口中的玻璃球吐了出来,正好砸在了途经落点的可怜人头上。”

“这也太巧合了吧。”奈惠显然是一百个不信。但她也明白,光凭我们两人坐而论道,肯定是没法得出必然正确的结论的,所以她的话语也变得戏谑起来。“现在哪里还有玻璃球给鸟儿找到呢?你说是两个小孩趴在屋顶上打弹珠飞出去一个,都能更让我相信一些。”

“现在也没有小孩再玩打弹珠啊,全是拿着父母亲的手机玩游戏了。”

“就是说啊,这年头哪里还会有玻璃球出现呢?”

“在更偏远一些的乡村,打弹珠和跳棋还是会有人玩的。并且,波子汽水里的玻璃珠也是有可能的嘛。”

所幸,剑谷优子这位表哥虽然被从天而降的弹珠正中天灵盖,但终究命大,得保智力与记忆不失。他经救治出院后,得到的竟也是警视“巧合”的勘察结论。警视在现场附近找到了若干角度不同的摄像头,得到了视频资料。虽然监控中捕捉玻璃球的轨迹很困难,但几个摄像头一起,总算是判断出了它的轨迹。最终结论显示,这颗玻璃球袭来的方向并非是从他身侧的大楼,而是从街道另一侧的方向。再加上街道对面都是低矮的平房,不可能有产生如此高破坏力的势能点,故而最终的结论便是“意外”。

“警视说,这里在十几年前就有这么一家生产玻璃球的家庭小作坊,后来因为没有市场关门大吉了。但这里的玻璃球也难免有遗落下来的几个,比如被鸟衔走了放在树上的巢里,今天一阵风恰巧把这个旧巢吹破,玻璃球掉下来砸中了不幸的行人,这便是这般意外的一个解释。”

“这样一来,伤者一家的计划也就落空了吧。”我听到剑谷优子给我们的反馈后说道。

“计划?”

“那一天早上,这个人六点钟受伤,我们十点钟就接到了剑谷优子的致歉。这个消息的传播途径经过了‘当事人受伤—路人发现并送医—医院联系上伤者家属—家属转告给亲友—身为亲友的剑谷家转告我们’这么几个环节。如此长的传播渠道在四个小时之内就完成了,可见伤者家属的动作非常快。这个快意味着什么?”

我的言下之意便是,家属动作如此之快,显然存下了“借病收钱”的心机。就一般的人际交往而言,因病探望大抵是“一事一次”,并且病好了也就作罢。这次的外伤事件也是如此,被高空坠物砸伤,要么很快就治愈,要么就是被砸得后半生缠绵病榻或是直接殒命。家属的估量也和实际结果一样:被一颗玻璃球砸中,虽然一时伤重,但估计很快也能恢复。要是这个“受重伤”的消息传播得慢了,很可能几天后也没理由再在病床上躺着了。

所以,这些家属才忙不迭地将消息通知到每一位亲属,并且在话语中附上“他被砸得很严重”“不省人事”一类重话,暗示这些亲戚立即前来探问。探问听起来伤势深重,随时有可能撒手西去的病人,自然要有足够郑重的心意表示,这是人情社会若干不成文的规矩。这样一来,这被无妄之灾殃及的一家人,便可以借助这些慰问金来弥补医药费的花销。想到这里,这一家人贪财的劣性跃然纸上。

“若是警视最终认定是人为,他们就会大做诉讼文章,把自家出的医药费讨回来,进而让慰问金还成为进项。然而,最终的结论是‘意外事故’,这一家的如意算盘落了空,他们肯定不会白吃这个亏,肯定还会到其他地方闹的。”

这是贪财者的惯性思维,永远只有对“好运气为什么轮不到我”的忌恨和“坏运气凭什么就要落在我头上”的不平,进而积累着对社会的怨恨。从这个无妄之灾降临后,家人的第一反应是呼人探望便可看出端倪。我甚至猜测,在警视的报告出来后,他们会转向保险方面去闹事,又或是转向法院起诉警视和大楼勾结伪造勘察结论逃避赔偿。

果然在不久后,剑谷优子无奈地向我们谈起过,这被砸的一家人四处奔走,诉说着社会“对他们的不公”,同时不断暗示亲戚朋友,自己是“需要接济的苦命人”,令包括剑谷家在内的一群人不堪其扰。

我果然还是觉得,这个人被从天而降的玻璃球砸中,真是印证了“老天开眼”的古话,只可惜现在已经不是那个信天信神的年代了。

此时,我的手上已经擦拭过了第三层的五个人偶。这五个人偶各持一件乐器,或坐或立,组成了御雏、御内里大人出行时的奏乐团。然而,这些雅乐的乐器奏出的乐调,放在今日单听起来着实有些刺耳,但乐器的另一面却也是“通玄”的古意。就像剑谷优子身边的人与事一样,我们看到了它们的一面,却往往没有预见到它更为真实的一面。或坐或立的五人乐手,他们所奏出的乐调,却也未必便是出行的催马乐,还有可能只是普通的乡间乐曲吧?我这么想着,拿起了后面的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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