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沓台仕丁

作者:名和行年 更新时间:2020/9/17 11:20:49 字数:4016

我与宇野奈惠的人际情商就像两个极端,而剑谷优子则是这个值域中的一点。人际交往总是个相互作用的过程,当你采取某种态度和做法处理人际的同时,也会收到基本相应的反馈。比如我的人际圈褊狭之极,手机里保存的“友人”名单不出一屏;反过来,奈惠则是左右逢源,到哪里都吃得开,手机里的联系人足够让她放弃翻页寻找改用输入搜索。

不过,人际交往简单也有简单的一些优势。比如说,我搬着指头就能点清楚的,那么几个称得上“有交情”的人,我对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有清晰的印象,能记忆起近四五年里,我与他们的人际交往中发生的许多事件(我写《纪事》的习惯对此也有很大的帮助)。反过来,奈惠并没有用烂笔头辅助好记性的习惯,加上自己性格也是个忘事的马大哈。这样的性格和庞大的人际圈,使宇野奈惠变成了忘事的贵人,她虽然认脸的本事极强,对一个名字或一张面孔往往能记得清楚,也能说得出这个人的性格、评价等等,但这个面孔或名字对应的人与自己相处的经历,她却并不能如我一般娓娓道来。

剑谷优子处于这个两极分化的中段,也就兼有我和奈惠二者之间的特征:对于部分深交的友人,她能记忆得非常清楚;但对于一些泛泛之交,她也是过眼即忘。忘却是记忆的淡漠,若是没有恰当的契机,淡漠便会逐步走向尘封,再难重温。而一旦需要提前“唤起”这冰封的记忆时,“契机”便至关重要了。

剑谷优子在四处旅游、采写游记的时候,也在各地结识了不少人。这其中的一部分希望维系这样一条人脉,便在剑谷优子离开当地后依然保持着书信与赠物的往来,比如说名古屋的一位武内女士。虽说“见字如晤”,但没有深交的面孔和字终究无法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以至于多日之后的剑谷优子这里,只知道有这么个人,与这个人有这么些人情的往来;武内女士长什么样子,住在哪里,说话方式、性格等等却无法回忆得精准。不多时,剑谷优子又要到名古屋去了,并且这个消息无意间传到了武内女士那里,她便在近来的联络中向剑谷优子热情邀请道:

“请一定要来我这里再走一走啊!”

“可是,我连这位武内女士住在哪里都忘记了。”剑谷优子苦恼地向我们倾诉了这个烦恼。想想也是,剑谷本就比武内女士年纪轻,地位身份上隐然矮了一筹。再加上她们二人之间已经有比较密切的人情往来,剑谷优子已然在当时跟着武内女士去过她的下处,在人际交往的“默认规矩”中,总是知晓了她住处的大致方位,此时纵然允许再打听打听具体的地址,也该记得大致的方位,总不能像剑谷此时的情况这样,再向武内女士从头问起住处。

无可奈何,剑谷优子只能又一次找上我们求助,而我对名古屋的地理环境并不熟悉,对此还是犯了疑难:

“虽说我很想帮这个忙,但那一片我们完全不熟悉,连这座城市有几个区、几个町、几个集镇都不知道,要帮忙也是无从帮起啊。”我向大喇喇地为我揽活的宇野奈惠抗议道。

“没关系,优子只要我们帮着找一个大致的方向就行了。她会把她知道的东西都告诉我们。”没奈何,我只能顺着奈惠的意思,聆听剑谷优子的请求详情:

“大半年前,我乘坐列车来到名古屋,在车站下车后,乘坐一趟公交车来到一家咖啡屋,在那里和武内女士第一次见面。咖啡屋就在公交车站出站点附近,我用地图软件的街道全景功能,应该能找到对应的公交车和车站。我们见面后,她陪着我来到邻近的一家连锁酒店安顿好行李,然后她便做了我的导游兼旅伴,我们一起步行去了热田神宫,连锁酒店和热田神宫这两个地标也很容易定位。游览结束后,我和她在热田神宫门口分别,我坐公交车回到连锁酒店,她则由当地的朋友驾车接她回家。

“第二天,我们在酒店门口会合后,乘坐旅游专线巴士前往真福寺。在那里的行程比预期结束得要快一些,武内女士便把我邀请到了她家中,招待了我一顿饭,在晚饭后又驾车将我送回酒店,待我取了行李,又将我送到列车站台,我乘车返回。此后,我们便一直保持着若干联系,在我关于名古屋的游记准备刊登、刊登后获得不错的反响、我准备去木曾川的这些时候,她也和我专门联络过。现在,我将再一次去名古屋拜访一些现代人文景观,她听到这个消息后,便向我发来了‘去她家坐一坐’的邀请。可是,当时她带着我去她家里,去时是从真福寺坐公交车,回时是她驾车送我,坐在车上,我没法记忆沿途的景色,导致她的家到底在哪个地方,我现在完全无法确定。”

这是我在剑谷优子倾诉过她的烦恼之后,所整理下的有用的情报。这些情报完整地记录了剑谷优子第一次造访名古屋时,两天行程的安排。从这个行程中我们可以看出,武内女士理当是当地地方振兴会或是旅游业协会的人物,这才对游记作者剑谷优子显得异常热络。在游记刊登时,她定然和剑谷商量着“游记中的引导广告、引导链接要怎样设置”;刊登后反响良好,这自然是两方通过后台看到引导链接的点击量和广告的实际收效后得出的结论;接下来剑谷又准备去木曾川,武内当然愿意继续为她提供当地的人脉。以武内这样的身份,在事后还向剑谷送礼,着意去结纳这位游记作者,自然是她的游记为当地旅游业带来了一定成效的缘故。

由于这其中涉及商业合作,剑谷优子不愿和我们直言也能理解。现在剑谷优子二次来到名古屋,在久承关照后,按照人情,也当由她主动登门拜访武内。但问题是,当时剑谷优子造访武内的住处,一来一去都是乘车,并且路线还不一致,这就使剑谷优子当时根本无法记住武内住处的具体所在。好在情形也不是完全的令人绝望,剑谷优子还是有一点自己的自信的:

“当时,我们从真福寺坐公交车来到武内女士的住处,我还有这么一个印象,那就是‘下车后并没有走多远’,好像就是绕过了一排门面楼的模样。”

“这不就好说了吗?”奈惠道。“你们在真福寺乘坐的是哪一路公交车?还是用街道全景功能查一下每个车站附近的景色,不就能唤起印象了吗?”

“可是,我已经不记得我们当时乘坐的是哪一路公交车了。”

“那就把真福寺车站的所有公交车都查一遍咯?”

“这也太费时了。”我摇头道。“更何况这大半年里,公交车也完全有线路变更的可能,这个方法是做不得准的。”

我注意到的是,武内女士这位旅游业的从业者,第二天一早开始的行动轨迹是“从家里步行到剑谷下榻的连锁酒店—与剑谷一同前往真福寺游览—游览完毕后与她一起乘公交回家—从家里自驾送剑谷到下榻酒店”。这段轨迹当中有两点是值得注意的:第一点是她一开始步行到酒店,最后又驾车送剑谷回酒店;第二点是她这一天都在外面,却能以主人的身份管待剑谷一顿饭菜。于是,我写下了这么三条“第一步的结论”递给了奈惠:

一、武内女士是本地的旅游业从业者,可以很精确地估算和掌控游览某地所需要的交通时间和游览时间。

二、武内女士目前一个人居住。否则她在前一天晚上完全可以让自己的丈夫驾车来热田神宫接自己回家;并且,若是她的住所有成年男性在场,第二天也是不宜招待独身前来的剑谷优子的。

三、武内女士的家,位于一个离车站和附近的连锁酒店距离比较近,但离两个传统景点——热田神宫和真福寺有相当距离的地方,并且也是一个公交站点。

基于这些第一步的结论,我便对奈惠和剑谷优子道:“显然,武内女士在咖啡屋和你见面时,或许你们就已经议定了行程。而在当时计算了时间的她,就已经意识到了第二天的行程会多出不少空当,这才在第一天便做好了准备,得以在第二天全天外出之后,依然能迅速地招待你一顿饭菜。然而,第一天的武内女士,其行程基本也是排满的,在白天与你会面、游览热田神宫过后,她必须在与你分开之后再去准备第二天招待的饭菜。凭这一点,便是推断她住处的根据。”

“这要怎么推断啊?”

“武内女士是居家持家多年的人。在购买饮食等生活物资时,早已形成了固定的购买习惯。并且,我们的粮油店、便利店、超市等也普遍乐于使用会员卡、老顾客优惠等福利条款来维系这种购买习惯。这样想来,武内女士的居家环境,剑谷说是‘一排门面楼的后面’,这么一想,她的购买习惯,不就恰巧是这些门面楼当中最近的几家吗?”

我们以热田神宫和真福寺为圆心,画两个半径较大的圆;再以名古屋列车站和附近的连锁酒店为圆心,画一个半径小一些的圆。这是地图定位最经典的三角定位法,我们虽然无法确定具体距离的远近,但我们可以通过“大”与“小”的相对比例来控制三角定位最终得到一片交错的区域。接下来,再查询名古屋公交车的运行线路,验证这片区域里的公交站是否有通往真福寺的直达车。

其中道理自然是武内女士这两天每一次出行时方式的选择:她自己有车但在第一天离开热田神宫时叫同事来接,说明她目前一个人居住,以及她家和热田神宫之间没有直达或便捷的公共交通,并且距离也挺远;她第二天一早能够步行出现在剑谷优子下榻的连锁酒店,说明酒店离她家并不远,她走过来也并不费力,并且她在此时已经定下了“游览过真福寺后在家里管待剑谷优子一顿”的主意;她与剑谷优子在游览过真福寺后便有一班公交车直达她的住处,这说明她充分考量过交通优势。

当然,这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准确。毕竟一个人出行方式的选择是很多样的,并且也完全有在招待剑谷优子时心血来潮特意规划或改变惯有出行方式的可能。但我们这么想:武内女士招待剑谷优子,从事后她们进行了商业合作方面的探讨看,她在当时便已经和剑谷优子处于商务合作的关系。否则,当时刚出道、名不见经传的剑谷优子,又要靠什么来让一位成熟的大人两天内热心陪同,在家中精心款待呢?既然武内女士在彼时已经定下了结纳的计划,那么剑谷优子见到的出行方式的选择,自也是经过了斟酌,认为“并无不妥”的。所以,这么一想的话……

“其实,我们也不必这么费尽心思地去推敲。”

“为什么?”

“既然武内女士非常看好剑谷在第一次到访后发表的游记,并且很赞赏她的游记带来的正面效应,说明她也热切期待着剑谷的第二次来访。这样想来,她就会直接去列车站接站了,又何必担心从车站出门后找不到武内女士住的地方呢?”

话不能说满,两边猜测的说法,我也都留有余地。好在剑谷优子看到我们用三点定位法画出来的圆覆盖范围后,略作调整,很快就找到了她依稀记忆里的公交站和那一排门面楼。凭着这个基础范围,她便向武内女士联络,得到了具体的回答后,动身去了名古屋。这一次的造访,又会酝酿出一篇怎样的游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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