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苏芳

作者:名和行年 更新时间:2020/10/21 9:39:24 字数:4133

行方市在地理位置上位于霞浦市的东边,与霞浦市之间隔着霞浦这片宽阔的水域。水域面积仅次于琵琶湖的这片淡海,加上一条略陡的山脉,将霞浦与行方这两座毗邻的城市分隔开来。当然,在现代的交通条件下,从霞浦到行方并非什么难事。但要是载着无数货物,一路颠簸着执行这么一段短暂的旅途,利用渡轮走水路无疑要比翻山越岭好一些,毕竟散装的行李不至于因海拔的陡升陡降受到过多的损伤。

我思索着,白原大辅极有可能在不辞而别后藏匿在行方市郊的某个小村,下一步便是去实地证实。霞浦湖面上的渡轮,在行方只有这么两个落脚点,非此即彼。而且,渡轮对于“接一趟汽车”的印象的登记是很完备的,只消确认了“某个牌照的汽车在那段时间频繁登渡”,便能顺着追索这条信息确定白原大辅的具体去向。于是,我也随机买了一班渡轮的票,开始观察渡轮是如何将机动车载往对岸的。

只见渡轮在停靠码头后,放下了供乘客上下船的踏板,步行的乘客纷纷开始移动。与此同时,渡轮中腹也打开了一扇约有四五米宽,两米高的舱门,放下了铁质的接驳板。排在舱门口处等候的便有几辆轿车,在接驳板落定后,司机便开着汽车鱼贯而入,在空旷的船舱中择地停放。在舱门入口有一个便装的精瘦汉子,开车驶入船舱的司机们经过他身前时,都会将车窗摇下(有的已提前开窗),将手中一张纸条交给这个竹篙儿。想来他便是负责核对登船车辆和许可证的船员吧。近段时间班次固定,渡轮也不是什么频繁更换设备的行当,所以着落在他身上看到近期记录的可能性相当大。

待乘客和汽车落毕,舱门及踏板回收到渡轮上,这一班渡轮便也拔锚起航。关闭舱门后,停放搭载汽车的空间便是一片昏暗,仅靠吊顶的若干老旧白炽灯提供照明。这个环境下,大部分司机肯定不愿意整个旅程一直待在车里,而是走上铁扶梯,来到甲板上欣赏湖面的风光。那个竹篙儿船员也是如此,在拔锚后,他也不再需要管舱里的事情。他乐得钻回了甲板上,坐上一个明显是专座的破旧竹椅上。这把椅子一方面破得摇摇欲坠,令外人绝不会生出坐上去休息的欲望;另一方面,这个竹篙儿坐上去驾轻就熟,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既能休息,又不至于让现在这个受力平衡崩塌的姿势。渡轮开得很慢,这瘦子又熟知一班渡轮还要多久才能到岸,于是便这么靠在烂椅子上,鼻子里哼出了若干不知是出自哪里的小调。

破烂竹椅的旁边还有另一个竹墩子,想来也是和这把椅子配套摆放的。竹墩子上的东西明显能体现出,它充当了瘦子船员休息时的床头柜。竹墩子做成上下两层,有限高的下层放着若干纸质文件,一把破折扇,手机的充电线、移动电源;无限高的上层则放着酒瓶、酒杯、打火机与烟盒子,但是凑近寸许,便能闻到这个慵懒的小画面所散发出来的霉臭味道,想来这烟酒也不过是乡下自酿自制的土烟粗酒。

这船员既是个烟酒均沾的模样,在椅子上坐得久了,难免便生出困意。不多时,他便将自己上衣口袋里的一叠子纸张取出(包括他方才从驾车驶上渡轮的司机手中收来的那些凭证),眯着眼睛瞧了一眼,便丢在了竹墩子下面那一格里,随即便去与周公相会了。

霞浦水域本也没有太大的浪头,加之船员也早已习惯了船只的起伏。尽管我们站在甲板上还能明显感受到身体的摇摆,但这根竹篙儿却早已入眠,鼾声便是明证。他长期负责这项工作,又没别的什么差事,竹墩子里的这一摞纸张,便有很大可能是之前一段时间的记录,对我是正合适的东西。

现在,我要怎样诈到这一批对我非常可能有用的资料呢?我决定制造一起“事故”。我双眼望向霞浦这片平静的湖面,心下有了主意。

不多时,甲板上响起了推车压过甲板的声音,另一个清脆的叫卖声在渡轮上响起:“花生瓜子小吃,牛奶啤酒饮料——”

这是渡轮上叫卖零食小吃的船员了。渡轮在便捷的现代交通冲击下行情越发惨淡,这种赚外快的方式自然也兴盛起来。船上的旅程枯燥无聊,也的确有一些乘客在推车行经自己身前时花了比平日贵一倍的价钱去买这些东西。比如,有一位看起来是无聊得狠了的中年人,自己走近推车买了两支香蕉;一名臃肿的女性便带着同样臃肿的十岁左右孩童,正在大买特买保质期即将到期的食物。瞅准这个机会,我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中年人吃完香蕉后,将香蕉皮丢进了甲板上的垃圾桶。垃圾桶散发着异味,所以平时根本无人靠近。我从自己口袋中翻出一颗糖,然后走到垃圾桶前丢下糖纸。借着这个弯腰靠近垃圾桶的机会,我双手各持几根卦签,借助它们,从垃圾桶里拣出了一块香蕉皮(也就是之前那位无聊得狠了的中年人丢下的香蕉皮)。

在不少搞笑动画和游戏中,香蕉皮都被用来当做“刻意使人滑倒”的道具,原理就是它的底面非常容易滑落。我眼望着那个十来岁的小胖墩在买到无数的零食后便开始在甲板上胡吃海喝,一边行走一边大快朵颐,浑然不看脚下,这自然就是我所要利用的。我先轻手轻脚地凑近那个熟睡的瘦竹篙儿,站在他身侧。等到这个小毛孩浑不看路地来到我面前,我将手中暗藏的,从香蕉皮上剥下的内侧部分(我不得不承认,它过于黏糊和肮脏,以至于我在握着它的时候都感觉难以忍受)丢到了地上,然后再起身挪动角度,从侧面走向男孩,以身体封锁他部分行动方向。

这个小家伙眼睛的大部分盯着零食,余光只能照顾身侧。我再这么挤过去,他自然转变移动的方向避让我的行动,却没想到我已经在他避让的方向上埋好了陷阱。只见他为了避让我的行动,便强行扭转原本的身体朝向,朝着更靠近竹墩子的方向踏出一步。可这一步的落脚点上,正是我丢下去的香蕉皮。他的视野和反应力已经被挤占一空,自然无暇再去检视脚下。可想而知的结果便是,这个小胖墩一脚踩滑,失去重心,摔倒在甲板上。渡轮本就因为湖面上的浪花上下微微颠簸,他失去重心,加上下意识的反应居然是“保护零食”,结果他的动作便是一把抓住滑出手的各包没开封的零食,浑没想到自己那一身横肉也来了个九十度旋转,进而在甲板上以雷霆万钧之势倒向了另一侧——那里正是睡觉的瘦竹篙儿和他的几件破家伙什。

随着剧烈的脆响,竹篙儿那本就破烂不堪的竹椅子在大肉球的冲击下散成了碎片,躺在上面的瘦船员被撞得同样摔在了甲板上。那个只比椅子完整一些的竹墩子同样被撞倒,且不说下面一隔的纸张,便看上面一格的酒瓶酒杯,摔在甲板上,焉有不碎之理?随着陡然间酒气大盛,碎玻璃撒得满地,一胖一瘦哼哈二将落在地上,甲板上又都是臭熏熏的酒水和小胖墩洒落的零食,着实是一片狼藉。

看着小胖墩摔了跤,他的母亲(或者其他至亲)自然不会坐视。她飞速跑到孩子身边,把他扶起,细细检查他身上有没有被玻璃渣划伤。而瘦竹篙皮肤顽健,一点玻璃渣还不至于把他弄成重伤。从睡梦中惊醒的他也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立即翻身站起,收拾地上的各种东西。

我就站在附近,自然也“顺其自然”地蹲下身子帮忙捡起地上的东西。在竹墩子被撞倒,里面的纸张飞散出来,而我又正好期待看到这些纸张的时候,或许会有人觉得,我就是借着这个机会来偷看纸张上的内容吧?

其实并不是。

为了确认纸张上是不是我所需要的车辆上船信息,确认是后再从里面一条条阅览记录,找出可疑的车牌号,这无疑太费时间了。若是我捡一张,确认一张,从动作上就足以看出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容易引起人怀疑了。所以,我在“帮着”那个竹篙儿船员捡起纸张的时候,只做第一步“确认”的工作,也就是粗略扫一眼纸张内容,但凡有明显是车牌号的文字排列组合,便留个心眼。我在这时的“帮忙”,真正的用意是“帮一个倒忙”——我在捡起这些纸张的时候,刻意加快动作,把更多的纸张捡到手里,但我刻意打乱了原来的顺序,哪怕是有上下关系,几张纸叠着落在地上的场合,我捡起来的时候也是一张一张捡,然后散放在我怀中这一叠纸的随机某个位置。

等到竹篙儿把破碎的竹椅竹墩、酒瓶酒杯、土烟等东西收拾干净,我这里也捡起了几乎所有的纸张。我向他微微鞠躬,将手里的纸张交了出去。这样一来,他就算知道我不懂行将他的资料顺序弄乱,也不好意思再出言责备我。

我这么做的目的,自然就是让这个竹篙儿接下来要花时间细细整理一遍这些纸质资料。加上其中不少资料被他的土酒沾湿,他还不得不将这些资料摊开来晾干。这样一来,我便可以在他摊开资料,放在船头晾晒的时候仔细查看资料上的内容。

另一头,那边的肥胖母子把自己这边上下拾掇完毕,母亲便带了儿子来讨要说法。但在船上讨生活的人哪个是好惹的?这竹篙儿一个冷冰冰的眼神过去,这胖女人哪里还敢罗唣?加上我此时也低着头,帮着竹篙儿一起将一张张资料摊开。我也需要阅读资料的内容,自然在做这项工作时小心翼翼,不出差错。这样一来,竹篙儿也没法说我的不是。

我为什么不怕这个竹篙儿用冷眼神瞪我?这自然是他的情报认知是片面的:虽然这个碰撞事故是我刻意制造的,但他此前处于躺在破椅子上睡觉的状态,完全不知我的准备工作。他的认知里,只能从自己被撞倒在地破坏了休息,同样倒在地上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胖墩男孩这里,得出“肇事者是这个小胖墩”的事实,而我则是好心帮他收拾场面的过路人。虽然我不懂规律让他此后要费些工夫,但他终不至对这种善意的举动发火;反过来,小胖墩母子这边把自己撞倒非但不道歉,还要来罗唣,他自然认为是不可理喻。而这带着一股起床气的精狠眼神,也足以把这种欺软怕硬的人吓退。

不一会儿,我和这个竹篙儿船员将他的各类纸张瘫在了船桥处的若干窗台上。因为要仔细地分开被土酒濡湿的每一张纸质资料,动作可以名正言顺地慢下来。我自然是借着这个机会,将所有的纸张逐一确认过,并且捕捉到了若干我想要的信息。

在我注意到目标纸张后,我便假装从裙子口袋中掏出手机查看时间(这对于一位不熟悉船行途中,需要时刻把握时间的旅客来说是很正常的举动),借着这个掩护打开相机,将想要的画面偷偷拍了下来。

将所有濡湿的纸张晾好后,渡轮也总算在霞浦湖面的对岸落定。那个竹篙儿船员早已在其中找出接下来要用的一张,重新钻下了船舱,打开了舱里昏暗的白炽灯。在踏板和接驳板放下后,我和其他乘客顺着踏板下船,而那个竹篙儿船员在放出舱里的车辆后,又站在了舱门口,重新带着倦意开始收取下一批上船车辆的票据。那一对吃了哑巴亏的母子也早已在人群中不见踪影,他们是否能意识到,我才是事件的引发者呢?

正在这么想着的时候,我的脚下也是一个趔趄。要不是我迅速伸手扶住了身边的护栏,我就得摔进湖里,弄得比前面那两人更为狼狈。我定睛一看,让我脚下打滑的是一个烂透了的西红柿,也不知是哪里滚落过来的。

现世报,来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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