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仿佛是一尊神祇。
仅仅是立于山门之前,有着可与天地比高的威严与冷漠。
又恰恰是那白衣胜雪。
正恰恰是那温柔笑意。
她是如此的圣洁,无暇。
一身古时谋士的打扮,却与那些神棍丝毫不同。
仿佛真是那知天命之人。
据说宗门内近来出现了一位算命先生。
是她吧。
或许,这是所有人见到那突兀出现于大阵之外的人儿时的念头。
紧随其后,是无尽担忧。
是啊,大乘期的诸位也扛不住巨兽分毫啊。
更何况这一位弱女子?
不知是谁率先喊出:
“姑娘,快回来,危险!”
“是啊,太危险了!”
“回来吧!”
无尽的劝说自她耳畔响起,代表着大阵内万千修士的怜惜与不舍,无奈与悔恨。
怜惜她的清瘦憔悴。
不舍她的倾国倾城。
无奈自己的胆小懦弱。
悔恨自己的实力不济。
一切的一切,反馈给了少女。
少女当然知道他们的心声啊,她不得不听到了他们的心声。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她豁然回头。
“你们给我闭嘴,真当我只是个算命的了?就算你们不可能看出来,我好歹是个大乘!”
她恼怒的模样也是如此美好。
话说,她刚刚说了什么······
大乘?
哦······是前辈啊······
没事了······
一帮人似是被扼住了喉咙的鹅,拼了命地缩脖子。
谁没事想得罪一位大乘。
古安然终究还是扶了额。
干脆不救他们了,自生自灭去吧。
太极图自身后浮现,盘旋。
嘴上不饶人,她还是不忍心看到生灵涂炭的样子。
千年已过,她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
哪来那么多的尔虞我诈。
过往云烟罢。
小姑娘始终坚信着,如叶青风,易剑的人还是有很多的。
至少比恶人多。
古安然坐于轮椅上。
羽扇高举。
双目禁闭。
一如在雪山之巅的那道幼小而倔强地不服输的身影。
九阵九珠齐出,双虎双鹤旋舞。
尽是化作流光,入了身后的太极图中。
平日里阴阳与璇玑用的够多了。
是时候让太古重见天日。
太极图在一瞬间停下了。
再望去,放大了数倍不止的太极图以古安然为核心,笼罩住了所有巨兽与黑影。
有着千里的广袤无垠。
黑鱼的阵眼处,巨兽感受到威胁,不免惊慌想挣脱。
“哪能让你如了愿。”
古安然自语着,面色又是苍白一分。
指向苍天的羽扇转向了巨兽。
面庞上,满是自信至自负的笑容。
古安然永远是自负的。
正如她永远不会错一般。
“太古·八卦算阵。”
低低的轻语被少女道出,空灵婉转,只是有着来自极北冰原的冷漠。
空中,雪幽幽地落。
很快铺满了大地。
真冷啊。
明明还不是下雪的时节,却因为自己,让雪落了下来。
东域难得下了场雪。
或许数十年间再不会有了。
当初是在山巅,也是在雪原之中,算出了自己的命运,也让自己沉寂了好久,直到忘记了所有人与事。
事已找回。
人何处寻?
『山海之外』
古安然记下了缥缈的四字,冷冷看向了作困兽斗的巨兽。
突降大雪,将巨兽的下半身冻得严严实实。
余下那硕大的头颅。
血泪自双目而下。
滴在冰原上,化不开悠远的冰川。
古安然颤抖的双手捧起了自己的秀发。
依旧柔顺。
发梢的白发又往上爬了点。
大概十成中占了一成。
原本只有半成的······
悄然擦去了嘴角的一丝鲜血,赤红在洁白的手绢上是如此的显眼。
还好还好,只是被反噬了二十年寿命而已。
古安然心有所感。
等太古算经完成之日,便是她永生时。
她不急。
虚弱是不可避免的,睡一晚就好了。
回头,看向了并排站在大阵内,深色复杂的诸位。
他们都是前辈。
却被自己超过啦。
古安然笑了,笑得很开怀。
“师尊,幸不辱命,如今那巨兽,大致是愿意停下来听平云大师讲一讲道理了。”
平云正站在白鱼的阵眼。
古安然止不住咳嗽。
隐藏下手心的血迹,不免苦笑。
天道啊天道,至于吗,无非是欺瞒了你,顺带实话实说而已。
总会知道的事,瞒它作甚。
兴许天道是个小女孩,这只是她的恶趣味罢。
不作他想,古安然摇着羽扇道:
“平云大师,去劝劝它吧。
我······
先睡一会······”
声音有着抑制不了的虚弱。
再无力支撑起困乏的双眼以及疲惫的身躯,双手平和地放于双腿,眼眸闭合,不省人事。
古重山大惊失色。
又没保护好大小姐······
即便晋入了大乘期!
不管不顾地冲出大阵,抱起古安然,便是回到了大阵。
冰凉的体温令古重山方寸大乱。
其实紧随其后的,还有叶青风。
与古安然打打闹闹习惯了。
第一次体会到丫头认真起来的模样。
说实话,叶青风着实被古安然声势浩大的太极图惊到了,不禁盘算自己的胜算几分。
结果不尽如人意······
叶青风拿回了轮椅。
等丫头醒来,没见着轮椅······
轮椅和羽扇一样,古安然很珍爱的。
那么多年,轮椅没坏,她也不换了。
据说只是个执念。
因为她忘了是谁送给她的轮椅。
叶青风双指搭在了古安然的手腕,眉头微皱,不久松下了,拍拍古重山的肩膀,笑道:
“你家大小姐无事。
累倒了,睡着呢。”
古重山看了眼被叶青风拿回的轮椅,亦是一笑:
“也是你家小徒儿······”
他听易剑说了古安然的经历。
叶青风一愣,无奈颔首:
“对,是我徒儿。”
······
平云走出了白鱼阵眼。
径直往大阵外而去。
“五师弟······”
有僧人想喊住他,被一只年迈的手阻止了。
只不过,倘若细细看去,能隐约见到那只手,正无力地颤抖着。
“让他去吧。”
平心的眼角似是苍老了几岁。
“可······”
僧人还想劝说。
“人啊······总是要学会成长的。
不论如何,这也算是平云的半个劫数,自己犯下的过错,还是要自己来承担。”
平心的心绪远远不像他的语气平静。
“阿弥陀佛······
我佛慈悲······”
平云离开了大阵。
所有巨兽与黑影被古安然唤来的飞雪冻住了,也不知能冻到什么时候。
他依旧没有加快脚步。
再长的路途也有尽头。
平云还是站在了巨兽头颅前。
那是蚁与象的天差地别。
那九宫排列的九点宛若刀芒,深深扎入了平云的心头,剜去了肉与血。
抬手,想轻抚头颅。
放下,似是没了决心。
抬起,放下,抬起,放下······
眼底闪过一点坚决,平云的手终于不再迷茫。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
他扇了祂一巴掌。
“孽畜!”
毫不留情的怒骂,彰显这平云此时的滔天怒火与无法平静的心绪。
平云的眼角含泪,喝道:
“你······还当有我这个师尊?
关山寺灭门,竟是因为你······
我的徒儿,空寂······
你可知······我要背上何等的骂名?
我是宗门被灭的千古罪人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
可平云的泪水,早伴随着漫天飞雪滴在了地上,分不清雪珠与泪珠。
“空寂,我知你埋怨我,我待空闻比你好了许多。
灵丹灵宝,确实空闻优先。
那是因为你比他天资更高!比他更有前途!
我才对你严格······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因此明目张胆坏了佛门清规,下山偷吃了酒肉,美其名曰借酒消愁。
那挑衅的目光,我记忆尤新。
你贪嘴偷吃过许多次。
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可你······
那是我第一次打你······”
哪有不会流泪的男儿。
不到伤心处而已。
头颅缓缓低下。
眼角的终不是血泪,而是清澈的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