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煌愣愣地望着血天之间那一道金光灿烂的缝隙,久久不言语。
古安然以为他在感怀,劝道:
“人已故,无需伤感。”
敖煌却是摇头,依旧有些发怔。
“龙子离我太过遥远。
即便亲眼见了龙子,甚至同饮于一张桌案,尚且觉得不真实,悲伤自有,至于别的诸多感情,是没有的。”
古安然恨恨剐了他一眼。
浪费自己感情。
螭的灵魂已灭,这尊高傲的躯体真正是没了驱动的人。
龙瞳的光芒黯淡不堪,再无龙威弥漫了。
“龙子赠你灵气。
好好把握。”
敖煌郑重颔首。
这是一份不可多得的机缘,是螭认可自己的体现。
定要靠着这一份力量,护得妖都千载。
但仔细想想,敖煌又陷入了迷茫。
“不是······龙子前辈说是把一身灵气送给我,可这,前辈也没说把灵气存放在哪,我也拿不到啊。”
“笨!”
古安然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下他的脑袋。
怎么放心把国家交给他。
暗暗在心中制定了练习课程。
朝九晚九。
全年无休。
除了过年及别的什么节日。
外加个他的诞辰可歇息。
先练个一年再说。
这么整一整,即便再不懂得治国之道的人,一年以后都能当得上国君。
敖煌抖机灵好一阵,也说不出这股恶寒来自何处。
看了看古安然。
小姑娘火气降了后也没什么异常。
或许真是自己多心了。
古安然伸手,向前轻握,竟是将龙躯缓缓向着自己拉来,庞然大物的逼近带给敖煌极大的压迫感。
距离近了,才更觉讶然。
甚至觉得有些亲切。
毕竟真要说起来,在自己血脉中流淌着的还有螭的龙血。
将手搭在螭的龙角之上。
只余下尊敬。
敖煌突然庆幸方才做的决定。
锦绣山河,终究要人守护。
少年额头的龙角刹那间长了不少。
不错。
古安然不去看少年短暂的顿悟,豁然伸手,似要洞穿整个龙首,可玉手穿过龙首时,便捷得仿佛穿过一层水幕。
回手,多了颗龙珠。
龙首安然无恙。
敖煌恰到好处地醒来,望着那颗珠子出神。
龙珠周身暗金颜色。
一如大地般厚重。
核心处却是如大海深邃无垠的幽蓝。
以厚土载物,以大水养人,即便是螭的龙珠也体现着他的博爱与宽容。
君不见,龙珠中的那道灵魂?
虽说灵魂十恶不赦,螭依旧不舍杀死后人呵。
而是将他护在自己的龙珠之中,不让他被外界的滔天魔焰侵袭,从而能保存一丝残留的神智。
“皇兄。”
敖煌轻声呼唤,声音中已是坚毅。
再无初见敖世时的慌张与惶恐。
灵魂转醒。
敖世迷茫地看着眼前二人。
“我在哪······如今,又是什么情况······”
“你死了。”
古安然冷漠的话语让他蒙住了,好一会,他才清醒过来,指着古安然怒喝出声:
“就是你!
害得我成仙大计失败!
多年的努力,终究在你手里付之东流!
我恨,我恨啊!”
“皇兄,够了。”
敖煌平静的声音令他一阵轻颤,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这般威严是他那有些懦弱的小弟拥有的。
“皇兄啊······
你那国师是魔。”
敖世冷哼一声,怒不可遏。
“我自然知道!
可祂是魔又如何?
还不是在我手下惊惊颤颤,苟且偷生,做我手下的矛?”
“矛最终伤了主。”
古安然气人一直很有一手。
而今也把敖世气得半死不活,一双透明的手胡乱挥舞,想反驳什么,却苦于寻不着借口能够应对。
“罢了,这是你们兄弟俩的事情,我参与不好。”
说罢,缓缓离开了。
古安然突然想起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再不去治疗墨老爷子,墨儿与雪儿怕是要急坏了。
苦笑着目送古安然离开,敖煌丝毫不顾及形象,往地上盘腿一坐,撑着个脑袋,与多年不曾见过的兄长对视。
“不说这些。
多年不见,皇兄没有什么想和我说说的?”
兴许是因为古安然不在,敖世的气逐渐消下去,不愿正视敖煌的脸,转而看向了血色的天空。
“你长大了。”
变得我不认得了。
敖煌咧嘴一笑,迫不及待地说起这些年的经历来。
“皇兄,人在外一定会成长。
颠沛流离这么多年,好说歹说寻到了新家。
有一帮小伙子小丫头成天围着你,有一群老大爷老大妈总是帮衬你。
虽说住的没那么好。
总是其乐融融。
多好。”
敖世听得出神,不禁幻想起有着一大帮子的亲朋好友,在一个小院子里热热闹闹的闹腾场景。
心跳得有些快。
上次······好像是谁的十八诞辰。
时间太久了,久到磨灭了一个人的回忆,荒凉了一个人的心。
“不好,没意思。”
敖世嘴硬。
敖煌不在意,看着皇兄的冷漠,道:
“你说我变了,你却没变。
还是那般阴翳。”
从敖煌有记忆起,他的这位哥哥便总是冷着张脸,一副生人莫近的样子。
那时的他长得太像女孩子了,母亲一时兴起,给他穿上了裙装。
于是所有人以为多了个妹妹。
一日放飞纸鸢。
线一个不留神,断了。
纸鸢飘飘悠悠,晃晃荡荡,碰到了敖世的脚。
穿着粉嫩嫩的小裙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神情冷淡的敖世,敖煌显然有些害怕,可舍不得纸鸢,小心道:
“皇兄······我的······”
见敖世看向自己,忙不迭缩脑袋。
“算算算算了······”
“喏,还给你。
下次小心些,别再弄断绳子了。”
或许这是敖煌记忆中皇兄唯一一次笑出来。
很浅,却很温暖。
从记忆之中回神,敖煌看向依旧冷漠得不近人情的敖世,痛心道:
“为什么要杀了父亲?
为什么要杀了哥哥们?
为什么一定要成仙?
到底是为什么?”
他的皇兄,虽是待人冷漠,可从不会做出此等寒心之举。
敖世怒从心头起,想抓住敖煌的衣领,却发现手穿过了他的身躯,不由得一怔。
“为什么杀了他们?
他们可有半分把我放在心头上过?
他们可有任何时候把我当作儿子,当作兄弟过?
只知道批评我,责难我,我做什么在他们眼里都是在妨碍他们,他们就是看我不顺眼,轻视我!
我受了那么多苦,为何不能复仇?
母亲过世后,我就再没能感受到亲人的温暖了······
所以,我要复仇。
我一定要复仇!
我还要成仙,成为这方天地第一个仙!
我要告诉他们,他们当初的轻视,最终招致了什么恶果,为此入魔,在所不惜!
可你们倒好,一个个来阻碍我,和我说什么大道理。
你倒是说说,我不能的理由!
啊?
你说啊!”
说到最后,敖世已几近咆哮。
两行清泪自眼角滑下。
“我的好弟弟,你倒是说啊······”
敖煌沉默了。
任由自己这位失魂落魄的哥哥褪下伪装的面纱,放声大哭。
良久,敖煌掏出了一张泛黄的纸条,开口:
“皇兄,你且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