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温凉酒。
二碗香豆。
三叠小菜，不过家常时鲜。
最近渔获丰收，能吃着平日里吃不上的鱼。
古青茗要了一份清蒸白水鱼。
她喜欢这些。
尤偏爱蒸菜。
蒸最能体现食材的新鲜，也最考验厨师调味的功夫。
倘若一个手抖，想必不是盐加的太多便是酱油倒的不够，终归会差一点味道。
如此，再好的食材也承受不住一位功夫不到家的厨子的糟蹋。
索性此间客栈的厨师功力相当深厚。
鲜而不闲。
香而不媚。
地道。
心底暗暗赞了一声，古青茗却没什么胃口。
少女的心思都集中在坐她对侧的姑娘身上了，她倒是一副自来熟的模样，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吃得可欢。
古青茗不认得她。
但总觉得有异样。
心痒痒的。
不算平静。
似乎······自己曾经见过她。
寻遍记忆深处也没能找到与眼前的姑娘有关的痕迹。
或许她真的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古青茗念头戛然而止。
她自嘲地咧了咧嘴角。
她不信。
不可能。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没有白得的帮助。
她定是对自己，或是对自己背后的古家有所图谋，才甘愿与那少年作对。
如今接受自己的好意赏脸吃顿饭，往后定会提出些条件。
古青茗不是愿意将命运交给他人的人。
她要问一问。
这样好安心。
“您好，我······”
“我没什么目的，只是想帮你而已。”
古青茗话音才起，便被她打断了。
她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玩味。
古青茗讶然地捂嘴。
然后捏了捏自己的脸，原本芳华如春的娇颜被她揉得奇奇怪怪的，心里头难免升出了些许恐慌。
不是吧······
她的表情这么明显嘛，把想说的都暴露出来啦？
古青茗觉得难以置信，她好歹是一家的少当家。
表情管理什么的，从小就有学呀。
真的好怪哦。
古青茗微怔。
她狐疑地看向了对侧的少女。
那般清空且灵动的目光竟是令古青茗有些不适。
仿佛自己完完全全暴露在她的眼中。
“您······你是谁？”
她改口问。
心虚虚的。
方才说出“您”这个字时，少女肉眼可见地变了脸色。
古青茗多心思通透的姑娘呐，也就晓得少女不希望与自己太过疏远，便换了一种称呼。
果不其然，少女的嘴角从向下弯变成了平平的，成功被哄高兴了。
其实，少女似乎比想象中要更好搞定的欸。
虽然她从未看见过少女笑。
古青茗眨了眨眼。
她这会也没看到。
少女嘴角抽了抽，默默地叹了口气。
对少女而言，什么都能听到，什么都能知道不算好事。
没有秘密可言，这一点对谁都不友好。
少看看他人命数吧。
嗯。
未知才足够有意思。
少女缄默，缓缓起身，凑近了她。
彼此的鼻尖将要相碰了。
“我姓古，名唤熙攘。”
······
窗外街道上，行人并未察觉到曾在客栈中发生的些微闹剧，依旧熙熙攘攘地忙碌本分的事务，至多悄悄地瞥向香气扑鼻的客栈。
客栈里头真的很香。
饭菜是远近闻名的。
但古青茗完全失去了品尝美食的心情。
她不止一次地怀疑这天下是否会有第二支姓古的家族。
甚至不惜使用一张千里传讯符询问了家族长辈。
“再无第二家，丫头问这个作什么？”
“没什么······碰到了人。
她说她叫古熙攘。”
“啊？”
传讯符戛然而止，少女们互相瞪着眼。
直至那张传讯符再一次亮起，另一头那道略向苍老的声音唏嘘不已至极。
“极久前却有一脉独立了出去，你见到的大抵是那脉的后人。”
古青茗这才有点相信古熙攘的话，却仍然维持怀疑。
独立出去的那一脉这么厉害啊······
那为何要独立呢？
这是很好的问题。
古青茗将碗内的凉酒一饮而尽，醺红俏然攀上少女美好的面颊。
她似是有些颓然，清澈的目光与古熙攘淡然的视线相撞，旋即将脑袋瞥向了别处去。
古熙攘的发忒白了点，偏偏衬得少女如此出淤泥而不染。
古青茗觉得自己的容貌比不上她啦。
她好漂亮。
她喃喃道。
她以为自己的声音很轻。
轻到古熙攘根本听不见。
但她听见了。
古熙攘放下了装载凉酒的碗，食指不自觉地将一律发丝绕成一圈又一圈，忽地把玩得烦闷了，任由发梢从指尖顺滑地落下。
“信了吗？”
古熙攘挺喜欢凉酒的味道。
她的指尖将最后一滴沾起，以粉舌舔去。
仔细尝过后她才算明白啦。
酒里加了糖。
居然加了糖。
凉酒便多出一丝甜腻腻的味道。
总有人觉得怪异，古熙攘偏偏喜欢这怪异的味道。
于是她的碗中顿时被倒满了一碗。
古青茗不敢看她。
好媚。
好美。
妖冶得摄人心魄，伴以那不苟言笑的神色，眼前的端的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
忽地想起古熙攘方才有问她来着，颇为尴尬地点了点头。
她肯定相信古熙攘的话了嘛。
“喊熙攘。
不必生分。”
古青茗一惊，稍稍有些不快。
她的心思怎么又被古熙攘给看出来了呢······
古青茗的确有在为称呼小小地烦恼。
但古熙攘都这么说了呀。
那就熙攘。
称呼总是不那么让人在意的事务。
对平淡惯了的少女而言更是如此，她厌烦别人莫名的尊境。
古熙攘放下了碗筷，于心底默默道了声感激，换上一抹正色看向局促不安的古青茗。
对于那位不计较客栈的损失的掌柜，古熙攘自是相当感谢的，而对于眼前这美得仿佛从画中走出的姑娘，更多的是好奇与亲近。
“青茗······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得到古青茗肯定的答复了，古熙攘才接着开口询问。
“神幽城人很多，这里发生了什么？”
古青茗愣了愣。
她不为此而来？
“你那一脉的长辈没告诉你？就这么自己前来啦？”
许是明了了少女与自己的血缘相系，古青茗总归收敛了对待外人的冷漠与淡薄。
她也是相当年轻的姑娘，不习惯板着脸对待亲近的人。
《我家大小姐的朋友很多》。
有这本书。
她也读过。
本想借着机会问问古熙攘的情况。
古青茗却瞧见少女眼中难掩的落寞及沮丧，一时不知所措了。
她似乎挑起了古熙攘的伤心事，不禁有些自责。
“家里遭了变故，长辈们都不在了。”
言语七分真，三分假。
她只得说谎。
她想到了他。
又一次。
摇了摇头，她也又一次地闭上眼。
将他的身影从脑海中剔除，古熙攘变回那般平静的模样。
只是连她自己都无法察觉，古青茗却瞧得真切。
她从未看见过古熙攘的笑容。
除却方才刹那。
她的笑容很美。
也很凄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