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依旧照常升起。
可是这个世界，再也不是原来的世界了。
只不过过去了一个星期而已。
张伟本来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过着每天千篇一律的平凡生活。
没有梦想，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生活，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现在，张伟不这么认为了。
因为，真正的行尸走肉——
这一天，从天空降下的红光，仿佛遵循了上帝灭世的旨意——
太阳依旧照常升起。
但是天空——
血色的，如同天空下发生的一切的倒影。
张伟那时候在想，会不会是地上人类流的血液，蒸发之后汇集到了天空，才把天空染红了呢？
即使知道这不符合物理常识，可是丧尸的存在本身就不符合物理常识。
“喂喂小猴子，你快看外面！”
“外面？没什么啊……”
“不是的，你看天上啊，天上！”
越来越多的同事从椅子上站起，聚在窗口看着天空发出议论。
张伟注意到这一切的时候，是因为电脑突然黑屏了。
【干，没来得及保存。】
郁闷地抬起头，发现同事们都站在窗前看风景，而随大流往玻璃窗外看了一眼后，张伟的眼睛就再也无法挪开了。
血红色的天空。
七个巨大的黑洞。
用自己有限的知识而言，黑洞应该是肉眼不可见，能够吸收一切的存在。
可是他实实在在的看见了。
缓缓地，无声地旋转着。
漆黑，深邃。
如同在凝视深渊。
但是深渊可没空去理会平凡的他。
人声嘈杂的街道上，所有人都在做一件事——仰望天空。
就像在举行某种教会的奇怪仪式。
然后——
像是时间静止一样，那一幕深深地印在张伟的眼睛里，永远也不会忘记。
从黑洞中涌现的赤红，一丝一丝地从黑洞里降下。
像是观看一场血色流星雨。
慢镜头的时间流逝突然加速，红色的雨洒向大地。
转瞬即止。
黑洞恢复了平静，甚至连天空都变回了蔚蓝。
地面呢？
被那场红色的雨淋到的人们，抱着脑袋蜷缩在地，痛苦地哀嚎着。
没有被淋到的人们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忙着拨打120，却惊讶地发现手机占线。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些倒地抽搐的人，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爬了起来？
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柔韧性站起。
嘴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眼睛里一片灰暗，脸色苍白的可怕。
下一秒——
撕咬着，咀嚼着，鲜血在迸发，惨叫在蔓延。
地面也染上了红色。
丧尸——
正如猫与鼠，鹰与蛇。
人类的天敌出现了。
瘟疫爆发？疯牛症？狂犬病？
张伟脑子里闪过这几个词，眼睛里倒映的景象是街道上的血腥杀戮。
所有的同事都和他一样，呆呆地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直到某个人颤抖着声线说了句：“那到底是什么啊……”
明明被咬成了重伤，甚至应该被咬死了才对，可是那些被咬过后倒在血泊中的人们，纷纷站了起来。
惨白的脸和混沌的眼珠，留着血的伤口渐渐结痂。
被咬过的人，成了新的咬人者。
有人终于想起了报警，掏出手机后，不停循环的中英文电子提示音，将恐惧推向了高潮。
女同事的哭泣声，男同事的咒骂声，全都在张伟的脑子里嗡嗡的响。
这不是梦。
仅仅过去了一星期而已——
身边的人类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丧尸的数量一个接一个的增加。
身边最后一个朋友，在一小时前死了。
那是从小玩到大，一个医院出生，一个学校上学，一个公司上班彼此知根知底的挚友。
为了不被饿死，只能冒险去超市里找食物，会遇上丧尸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他也不想的啊……
如果有得选，谁会愿意把自己的挚友推进尸群呢？
当丧尸扑上来的那一刻，张伟的大脑一片空白。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亲手将挚友推向了丧尸。
能多争取一秒也好——
这种张伟曾经万分痛恨的卑鄙无耻的行径发生了，经由自己的手。
原来只有当恐惧降临在自己身上，才知道善良是多么的不容易。
张伟活下来了。
可是那个人……
那个名字叫刘朋，小时候会把自己一半的午餐分给家境贫困的张伟的人，死了。
在逃跑的时候一直没敢回头。
害怕……
害怕看到那个眼神。
震惊，绝望，痛苦，愤怒。
那双眼睛里面，包含着一个被背叛者的所有语言。
张伟抱着膝盖，无声地哭泣着。
他不知道其他的幸存者都在哪，世界其他地方怎么样了。
更不知道的是，自己还能活多久。
也许下一刻就会死。
“呜……哇啊！”
张伟放声大哭。
成年男人的世界里，流泪是可耻的。
但是张伟怎么也抑制不住眼泪。
丧尸的五感比人类还要敏锐——
听见就听见吧。
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
丧尸吃人，人也一样。
智慧程度越高，对同类的认同度就会越淡薄。
真是一条奇怪的、开口向下的二次函数曲线。
张伟坐在地上，如同尚未学会走路的孩子。
他听见了脚步声。
在这个毫无特色的校园建筑围墙里，他听见了脚步声。
怎么就慌不择路，跑进了学校里了呢。
学校可是学生学习知识的地方，和他可是八竿子打不着。
他连孩子都没有，也没有组建家庭，自然不曾有送孩子上学的一天。
倒是刘朋，去年年底结的婚，媳妇很顺利地怀上了新生命。
那天刘朋很高兴地请他去摊边喝酒，很高兴地对他说“我要当爸爸了”。
可是张伟没有告诉刘朋。
那个孩子就是个错误。
是他不小心……也许是早有预谋，才犯下的错误。
那天刘朋喝得很嗨，张伟搀扶着送刘朋回家的时候，在刘朋家门口看见了挺着个大肚子的刘朋妻子。
他突然就觉得一阵反胃和恶心，或许他也喝多了。
人，会屈服于欲望，会本能地想要活着。
不是不想善良，而是……
做不到啊。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圣人。
农民是最朴素的人类阶级。
他们辛勤劳作，在每一个日晒雨淋的天气里晨起夜归；他们载歌载舞，在每一个丰收的季节。
可是他们又比谁都要狡猾。
官府压人，他们靠匪。
山贼掠夺，他们又站官。
谁有权势就听谁的，无论表面上多么悲惨多么贫困，总不会忘记在自家隔板中的地下室里，藏上数袋好米，几坛好酒。
他们尊神，却也敬鬼。
他们可以用童男童女，可以用村子里所谓圣洁的少女，去祈一场雨，消一场灾。
神和鬼说，我才不要。
可是这话不会有人信的。
这世界就是这样。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很聪明，所有人都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人人都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人人都只是为了自己。
脚步声似乎在加速，伴随着野兽般的嘶吼。
张伟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这笑容带着些许扭曲。
结束了。
他终于也要，加入它们了。
有时候没有思想，不会思考，说不定也没有那么糟。
张伟于是慢慢闭上了眼睛。
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
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
至少最后——
能够稍微有点尊严，能够像个人。
下辈子就不做人了吧。
飘来的浓厚乌云遮住了月光。
不知道哪里的传说，人是不能够指月亮的，因为上面住着嫦娥仙子，不尊重她的话，可是会被割掉耳朵的。
世上有神仙吗？
神仙抛弃了人类吗？
吼叫声震耳发聩。
大概再过几秒，他就去世了。
并不如何安详，也不知道能不能瞑目——大概是不能了，毕竟丧尸们都是睁大眼睛遍地跑的。
人们害怕提到死，用上了仙逝、去世、长眠等各种词语来美化。
可本质上，对于已经死去的人，或者将要死去的人，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吼叫声戛然而止。
结束了吗？
没有痛感。
嗅觉神经传来淡淡的血腥味。
好像有别的声音。
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真是没用。”
少女冷冽的嗓音格外清晰。
张伟猛然睁开了眼睛。
倾洒下的月光覆在少女居高临下的脸上，左耳的银色耳环闪烁着氤氲的光。
氤氲的光？
氤氲的是水汽而已。
只是他的双眼模糊了吧。
是嫦娥仙子啊，普度众生的月下真仙。
“谢谢……”他抱着头哭泣“救救我，求你了。”
苟活。
想要活着。
不是真的想要死去。
不论是谁，不论是谁，只要能够救他，只要能带着他在末日里活下去，怎样都好。
少女低头看了他一眼，眸子里一片冰冷：“想活命就靠自己，我只是路过而已。”
“让我跟着你吧！”
他跪在地上，向少女挪着膝盖，试图抓住她的腿。
少女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厌恶，她灵巧地一个后跃，姿态说不出的灵动潇洒，姣好的面貌与身姿正如月宫里的嫦娥仙子。
就连眸子里的那份冰冷，都令人如同身处冷清的广寒宫。
嫦娥仙子飘然远去。
他终究还是没能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这世上没有神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