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之八 小满章 你在起床时就把理性遗落在枕头上了吧

作者:神牧蓝 更新时间:2013/9/24 9:29:40 字数:0

总之,经过一小时以上的、风味愚蠢的口头作战,我终于把龙宫从房间中赶走,并且也穿上了家居服。

顺便解说一下,除了刚从「梦城邦」到达这里时穿着的服装,本人所穿着的所有衣物,如无特别说明,均为龙宫提供。虽然在情感上一点儿都不感激,但还是基于义务感谢一下赞助商·龙宫吧。

早餐是龙宫自己做的。

鸡蛋、小麦粉混合少许水和糖调出面糊之后,用平底锅烙成厚薄如硬币的煎饼,上面用番茄沙司描绘了一只简笔画风格的小兔子,看起来好可爱。

因为觉得很可爱就没有吃,我持续凝视着这张放在白瓷盘子里的饼,直到三分钟后……

脸上还带着扭曲灰暗的笑容的龙宫……突然握着餐刀把小兔子乱刀分尸!

结果,我只好悲伤地吃下已经不成兔形的碎饼块,而且还是在龙宫一手拿刀一手拿叉地喂我的情况下。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很喜欢小兔子的。”「梦城邦」里有些人喜欢将小兔子作为使魔,因此我看到就觉得很亲切,龙宫这种突然展开破坏的行动令我不知所措。

“为什么?”此时的龙宫已经恢复了无表情的模样,他用缺乏感情的声调向我提问。

“诶?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不,在要求对方给出答案之前,必须让对方明白问题是什么吧?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喜欢面饼上的小兔子?”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为什么龙宫不是擅自得出结论,就是提出令人无从回答的问题呢?”尽管如此,我还是试图找出比较合理的答案,稍后我说道:“因为小兔子画得很可爱,而且我本来就很喜欢小兔子。兔子的形象在神话或是童话里都是经常出现的‘原型’吧。像是在《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爱丽丝到达异世界的方式就是‘掉进兔子洞’呢。”

“‘原型’?你会针对‘原型’谈点什么吗?”

“嗯呜……”我本来是没想过要谈的。但是考虑到龙宫难得地提了个我不至于回答得太辛苦的问题,就觉得为了鼓励他今后也这么做,还是回答比较好。

虽然满脑子问题与满脑子结论都是傻瓜的存在形态之一,但相比之下,满脑子结论的家伙的危害性要高一些——尽管如此,脑子里不装问题与结论的家伙甚至不配用傻瓜这么可爱的词语来形容——因为自顾自地得出结论后就不会去交流、请教别人的意见,结果,即使思想早已偏离了正统,也不可能注意得到。

因此,能提出有助于交流的问题,对龙宫而言显然是一种进步,说不定以此为契机就能让他那混沌的脑髓痊愈——不不不,想到这么远果然还是太早了……

“‘原型’这种东西呀,即使精读了荣格全集,也很难仅仅用个十万字就概括出来呢。毕竟,那可是思想凌驾于许多哲学家之上的旷世奇才,创立出的生平绝学嘛。用荣格流来解释太艰难了,就说说我自己对此的简略看法吧。以下发言的内容,仅仅是借用卡尔·荣格使用的名词,与他本人的学说并无多少联系——”

我说道:“就如同圣经上所说的‘太阳底下无新事’一般,‘原型’是过去存在、现在存在、未来也一样持续存在的事物,被描绘出的模样。尽管人类的整体数量巨大到堪称天文数字,但与核心本质有关的人类分类,相较之下却十分稀少。过去存在的灵魂,现在仍然以不同的躯体存在着;现在说出的所有言语,都曾被过去的人所说出过;未来发生的事件,过去与现在一直在发生着。这是一种轮回。你也好,我也好,或是任何的人也好,过去一定以与现在不同的面貌出现过无数次,即使死亡,毁灭的也只是躯壳,精神是不灭的。故事与人物都有着原型,能够正确且深入地理解这一点的话,就可以洞察事物在过去、现在、未来的形态变化,也即追溯或是预知。对领悟了这一技艺的人来说,过去、现在、未来不再是分离的关系,而是混在一起,可以同时观测得到的一体之物。”

“针对最后那一句话,能不能举个更确实的例子?”龙宫似乎听得挺有兴趣的,表情也柔和了许多,这点让我有些惊讶,我还以为如此艰深晦涩并且暧昧的理论是无法被这个位面的人类所接受的呢。大概,越是缺乏常识、脑子有问题的人,就更容易接受一些尽管尚算新奇有趣却莫名其妙的理论吧?

“能写出‘真品小说’的正牌作家,和只能写出‘山寨小说’的赝品作家,之间的差别是什么?如果说是叙述故事与捏造谎言间的差距的话,那么又是什么、是如何将两者分离开来的呢?经验与知识所能够弥补的落差其实并不大。就我的个人意见来说,有没有在练习写作的过程中培养出‘作家的直觉’才是最重要的。

在我的认知中,‘作家的直觉’是由极为复杂的东西所构成的,例如说……将乐趣来源集中在写作本身,而非发表、营利上的注意力。对于完结、而非开始一篇小说的高度渴望。即使没有报酬,也愿意写作的使命感。以及……

在写作中,无法将自己视为作者,反倒是将自己视为读者的思考方式。这听起来是不是有些奇怪?”我将眼睛移向龙宫的方向。

“介乎奇怪与不奇怪、容易理解与不能理解之间吧。”龙宫的回答使我感到他至少是理解了一部分内容的,既然没有强烈的质疑,我就继续往下说好了。

“作者一旦将自己视为作者,就必须要靠自己的脑子来写作,那是相当痛苦的,因为他不得不去控制每一段文字。大脑喜欢分析解读既有的、实际存在的事物,比如计算和逻辑推理这样的事情,但并不擅长创造虚构的东西。而且,在下笔前就已经设计好了一切的作者,写作时的感觉就像是在观看已熟知内容的电影一般,并不会从中收获多少乐趣,这种作者的乐趣,往往在构思阶段就结束了。

而‘读者型作者’却完全不同,在写作时只有模模糊糊的概念或是构思,他们需要写下的只是开头那么几句话而已,甚至,就连开头那几句话都可能是他们在做白日梦时幻想到的。这种作者是在直觉指引下,以原型的力量进行写作的,他们没有去驾驭小说,只是在追赶小说的脚步而已,他们的心灵深处就栖息着自己的导师。因为他们书写的是故事而不是谎言,故事是有生命的,故事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所以不需要去控制故事,让故事自由发展就好了。梦不就是这样吗?无论多荒诞的梦都有完整的故事,有些甚至只需要记述下来就是很好的小说。

人终究不是神,当他试图去俯视而不是平视某个世界时,他就已经走在自我毁灭的道路上了。最好的作者是总在观察而非创造自己的小说世界的作者。那么,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地方吗?”

“为什么会有‘读者型作者’?他们的原型是什么呢?”

“是巫觋、萨满,或者类似的‘职业’哦。

这样的职业才应该是人类最古老的职业。从原始社会开始,部落的核心就是巫师,他们能够引导或是医治部落中的成员,也就是改善其他人的生活水平。如果这样的人不在了,即使有首领、有族长,这个群体也是有形无神,因为他们失去了巫师才拥有的那种和天地万物沟通的本领嘛。比方说,某个人,如果他失去了精神、灵性一类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在某种程度上感知的无形之物,那么即使他躯体上是活着的,也就是行尸走肉,活着的死者。失去巫师的群体就好像失去灵魂的人,只是集合在一起但是没有凝聚力,不明白要做什么、要到哪里去,因为缺失信仰,彼此间意见也不合,说得凶狠一些,就是没救了。

虽然,现在这个位面的人类社会里没有巫师这一角色的位置,但是根据轮回理论,过去曾经出现过的事物,未来也必定会再次出现,所以曾经担任着巫师这一职业的人并不会由于不被允许做这种事而消失。只不过是改头换面……不,改弦更张地以其他的模样出现罢了。由于本能,这些人将会对信息抱有饥饿感——即无法停止摄取信息的渴望,在缺乏聆听者的情况下,过剩的信息就会被冶炼、铸造成更为有形的事物,比如说艺术作品或是科学理论以及发明之类的。

科学,和艺术、哲学、神秘……都属于形而上的领域,甚至可说,是一体的,不可对立。实际上,许多各领域中的大师级人物也本来就都是通才。他们的原动力与其说是兴趣爱好,倒不如说是本能与使命感。最好的作家,一定是不创作就会痛苦不已的作家。”

“好,那么小兔子的原型又是什么呢?”

“这个我还没有仔细研究过……大概是弱者吧。除了会挖洞以及偶尔咬人一口外就没有自保能力的弱者。因为实在是太弱了,所以不想把它们当成食物呢……”

“那么你刚刚所吃的是不是兔子?”

“啊,这个问题好后现代耶。想当年有一副烟斗画就叫做《这不是烟斗》的说……无所谓啦。我吃的不是兔子,我吃的是‘兔子的意象’,或者说“包含兔子信息的物质”,完毕。最后说一句,即使是面饼上的小兔子,我也照样很喜欢,但兔女郎就不一定了。唯有兔女郎装这样的衣服我绝对不穿。”

虽然对外输出那么多信息还不至于导致魔力值的急速流失,但说出那么多话就已经够累的了。我几乎疲惫不堪,全凭维持礼仪的本能才没有瘫软在椅子上。

“……真是无聊。”

“什么啊……不是因为你一直问我,我才回答的吗?”

“我没在说你。我说的是,竟然会认真地听你说这种无聊内容的我真是无聊,一点都不像我。”龙宫以自言自语等级的音量说着,但因为我的听力十分敏锐,所以想假装没听到也很为难。

我强忍着提出“怎样才像你”的问题的冲动。

“你不要误会了。我在理性上其实是对听你那套疯疯癫癫的演讲没兴趣的,但是在你来到我家之后,我的理性经常无法压制住情绪的冲动,做出我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事情。换句话说,明明不想听你说话,但实际上却在听的结果,只是由于我自己变得很奇怪而已,你不要以为我真的喜欢听。”龙宫望向我,不耐烦似的皱紧眉头。

这番话一点逻辑性都没有啊!你在起床时就把理性遗落在枕头上了吧!

“难道说……你变得很奇怪是我的错吗?”啊啊,但是在提问的瞬间我就已经知道会听到的是什么答案了……所以我还为什么要问出口呢?

“嗯,你知道这一点就好了。”

才不是这样吧!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你本来就是坏掉的吧!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啊?我才没有做出会让你的精神损毁到这个程度的事情呢!

“所以,我无法忍受……长时间地和你待在同一个封闭空间的感觉。因为是假期,我本来可以以到外面看电影、喝咖啡或是在图书馆、博物馆这样的地方消磨时间的方式来逃避你。但现在的天气很差,我不想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烦死了。”龙宫若有所思地低下头,随后又抬头说道:“我们做点儿什么吧。”

“以上发言的逻辑性碎了一地啊!”既然无法忍受和我待在同一封闭空间中,又为什么要说“我们做点儿什么吧”啊!

“看不见的比看得见的更加恐怖。既然无论如何都要待在一起,就不能逃避了。比起不知道你在做些什么,还是实际看着你比较好。那样的话,比起令人尴尬的沉默气氛和各做各的事,不如一起做点儿什么比较好。”

“我明白了……”龙宫那上述的理由意外地容易理解?那么就认为是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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