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论医

作者:荒野之人 更新时间:2020/8/30 23:45:33 字数:3026

听了我的问话,那鲁达刚要回答,却听孙灵招呼一声,令人进来,将那诨名叫做“猪头”的士兵送了出去,连着大牛也被赶了出去。

“多谢孙兄为我遮掩。”

厢房门关上,鲁达苦笑了一声,向孙灵道了一声谢,然后才转过头来面对着我:“也不怕夫人笑话,这儿待得久的都晓得的,小人其实并没有什么传承。”

“小人家中世代屠户出身,轮到小人这一辈,却是遭了大难,家中长辈多人重病,求医问药,费了大笔的银钱,都毫无效果,反而使得家中一贫如洗。后来,一游方道士上门,言小人家造了杀孽,故而怨气深重,入了阴土都不得安宁。唯有小人有些气运,若能行医救得万人,便可能得解脱。小人也是没奈何地才放弃了祖业出来的。”

“因为家中已经无甚财物,也付不起那些城中大夫的束脩,便和一年老的游方郎中商量,为他养老送终,他传了我些治疗金疮之术,不到半年便去世了。小人将他埋葬后,便做了江湖郎中,恰好得闻厢军中苦寒,金疡科无大夫应召,便报了名来得此地。”

对于这位的身世波折,我只能是无言以对——对于军中郎中的水准,我也是向来有所耳闻,赵峰回来也没少抱怨过。

和大多数关外人对于关内医学的盲目推崇不同,通过这些年的观察和体验,以及读过的一些古医书,我对于这个行当自有自己的看法。

传承自关内的医疗行当,自从前朝百年前一位名相立下了名言:“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放开了由儒入医的口子,便已经每况愈下了。

再加上前朝末年的战乱,导致无数手艺失传。到了本朝承平百年后,情况更是愈演愈烈,无数屡试不中,上进无望的寒门士子读书匠们在发现做官这一条出路大多被世家豪门垄断,无法走通后,纷纷涌进了医生这个职业。

说是“寒门”,其实家中少说也有百亩薄田,那些大夫的束脩虽然不菲,然而咬咬牙,也能负担得起。以这帮儒生们的死读书水准,莫说一十三科,怕是再翻个倍,将那些医书倒背如流也不在话下,加上读书人的社会地位,自然是很快就充斥了整个行当。

然而,这对于一十三科中的金疡科等脏、乱、差的边缘科室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读书人嘛,斯文清高,熟读大小方脉相关医书,把把脉,论上些阴阳玄理,再拟上几个方子,就能大把收钱的日子多美好?加上花了那么多束脩,又跟在师傅身边做牛做马多年,好不容易才能够脱离师傅的剥削,独立行医,哪个不会竭力地捞回本钱来?

整日里去和那些脓疡、伤口打交道,将自己溅得一身脓血,和那些屠夫一般下贱?又或者往军中做个随军郎中,整日里东奔西走,过着清苦的日子?脑子锈了才会如此选择。

时日久了,加上掌握话语权后自觉不自觉的打压,以及和道门吐纳法的合流,这些年,整个医疗行当已经围绕着大小方脉,尤其是大方脉,异化成了围绕于脉象、玄理、方剂、针灸等玄学范围,专门服务于权贵和富商的医疗保健机构。对于平民而言,花费高,质量一般,性价比可以说是极差。

除了实在平庸,或者吃上了人命官司的,又有哪个肯往军中做个随军郎中,过着清苦肮脏的日子?

到了如今,这本就贫瘠的边地关外,已经沦落到了连庸医都找不着,只能找个学了半年旁门左道的屠夫来锯腿锯胳膊上烙铁缝肚皮的地步。

不过算起来,似乎也能算是专业对口?毕竟前世中世纪的这方面活计,还是理发师在兼职呢。

心里吐槽着,我看着他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禁有些于心不忍——这一位壮着胆子向我求借书看,已经算是相当好学求上进的了,就这么熄灭这簇火苗,似乎也不大好。

“虽然具体细节已记不清了,但一些大略妾身还记得一些,”犹豫了一下,我还是说道,“只是这些时日不太平,前方战事正酣,救治要紧,妾身先口述一些尚且记得的,待过些时日,妾身将其记录下来,整理成册,你往赵府来取便是了。”

“……”听了这话,鲁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都有些呆在那儿。

倒是孙灵反应快,赶紧催促鲁达:“夫人恩德,你还不赶快谢过?”

鲁达这才醒悟,顾不得地面肮脏,双膝跪在地上,连连叩首——按照此世的规矩,我这算是传艺之恩,受几个磕头也是理所当然。

待他象征性地磕了几个后,我让护卫将他拉起来,心中却在盘算着。

这个鲁达出身卑贱,没有那些读书人死要面子不肯认错的傲气,又得了我的好处,对我来说是一件相当大的好事——旁边的孙灵一介小吏,身份也不高,对于医术更是啥都不懂,自然这儿的话语权就由我来掌控了。

若是个只认关内学说的读书人,梗着脖子在这儿和我杠,我还真没啥好办法,争得狠了,说不得事后在圈子里面嚼些舌头,一顶“无知愚妇”的帽子扣下来,坏了我的名声,哪怕是我也有些头疼。

不过如今的形势一片大好,我便可以有了上下其手的空间,既是可以挽回一部分受伤的兵卒的性命,顺带着也给自己弄点名声出来,对于今后也有着好处。

因此,我也并没有太过保留,周围环扫视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皱眉言道:“鲁大夫,你的具体技巧妾身并不了解,因此无从指点,只能谈些大略。譬如那古书上有言,那所谓外邪之气,属木,类阴鬼,畏阳,畏火,喜阴、喜污秽,又好血气,而妾身观此地门窗紧闭,血气甚重,布置并不适宜,更易为外邪所染,故而当有所更易。”

“以妾身之见,这四壁及案几上的血气,当尽皆清除,再以浸以石灰水中以去除邪气,缝合所用针线、刀具,”说到此处,我看了一眼那案几上放着的屠宰用的各类刀具,“应先清洗,后于水中煮沸,再于阳光下晒干,方才合用。”

“至于各类创口,虽可用烙铁闭合,以止血、驱邪,然而书中有言,其火毒甚重,应慎之又慎。妾身以为,一些兼具了火性之水合用,颇有神效,譬如先以放凉了的沸水清洗伤口中的秽物,再以酒水去除邪气……”

“酒水……”

那鲁达听着一直点头,听到此节,却忽然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不顾孙灵在一旁使着眼色,径直言道:“数年前,曾有妄人言其可用酒水驱除鬼邪之气,然而一位大将的亲兵受创后用其反法却仍死于邪气浸染,故而大将将之车裂,此话也成了笑柄……”

一边听着我的教导,一边还敢出言顶撞,直述我之疏漏,这家伙也真是个耿直的。

我闻言失笑道:“那大将可是关内的那位?”

“夫人也知此事?”

“此事妾身自然也听闻了,那妄人,曾在李家做工,”我摇头叹息,“当时妾身于古书上读到此节,曾给家中亲兵试用,效果颇显,却不知怎的,被那妄人听了只鳞片爪,又见得效果,便自以为得了真谛,出去卖弄。只以为关外边鄙,用关内的酒水效果会更好,却不知那关内酒水绵软无力,阳气不足,恰如以星星之火去融化坚冰,又如何能够压制得住?”

“唯有我李家的烧刀子,酒性暴烈,阳火充沛,方能镇得住邪气。”

这算是给自家的产业打广告了。

“……”鲁达和孙灵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都有些犹疑。

也不知道他们是不信我所说的话,还是不相信我就这么轻易的将所验证的秘方拿出来共享。

应该是前者居多,毕竟空口无凭,又近似自吹自擂,只不过碍于我的身份,无法言说而已。

对于他们怀疑的态度,我也没有太过在意,看了看跟在后面的护卫,唤了其中一人姓名:“李腾,你去寻李福,吩咐将去年埋下的那一百坛酒中取二十坛出来,我有急用。”

这名侍卫是少有的跟着我从李家过来的,因此知道我所说的那些酒水是指什么。

他听得此言,却是有些张口结舌:“夫人,那酒是老爷备了,给未来少爷加冠时所用的,如今只过了一年便起出来?”

很好,我就喜欢这个耿直的家伙——我心中暗自给了个赞,脸上却是一板:“正是要新酒才好,新酒火性爆裂,不合饮用,却正合为将士们外用驱邪。今年的新酒还未成气候,也就这去年的百来坛合用。”

“赶紧速去,不要耽搁了壮士们的性命!”

见我面色不渝,这李腾却是不敢再继续说下去,赶紧应了个是,然后匆匆走出了厢房。

那孙灵和鲁达却状似以为我是在置气,赶紧躬身请罪:“夫人,小人……”

我摆摆手,正要打断他们的话。正在此时,却听屋外传来了一片喧哗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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