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兹倒不是不会打工。
只是要养活自己的花费，实在是太高了。
武器要保养，装备要维护，训练场的租金，以及他比常人大那么一点点的食量。
真的只大了一点点。
所以他才来找机械神教，尤其是他的熟人，巴弗罗。
“没地方住确实可怜。”
巴弗罗打开一具铁棺材：“给你，我的备用床。”
“这是你的恶趣味吗……”
“我叫它吸血鬼二代。”
“已经很诡异了，为什么还要起名字？”
克雷兹叹了口气，但好歹有地方睡觉了。
毕竟在铁谷那边睡觉，万一又掉床——他是说万一出危险，变回魔女，那就麻烦了。
“放轻松点，圣骑士，你会喜欢棺材里面的。”
“我怎么觉得你这是在暗示什么呢？”
“我用我姨妈的第三条腿保证，绝对没有。”
克雷兹张了张口。
他一时不知道是应该敬佩他的姨妈还是巴弗罗。
“我们还是先吃饭吧——你们的食堂在哪里？”
“吃饭？光荣的事业就在面前！怎么能被吃饭耽误！？”
克雷兹翻了个白眼：“《迦叶哈拉如是说》云：贤王古风，得粗茶淡饭以下咽，亦不可缺声乐。”
“说人话，我不懂古文。”
“古代的贤者君王说了，谁不让我吃饭和听歌我，就拿火烧死他。”
“这很有你们教会的风格——我就信了你的翻译。”
巴弗罗抓起一个方盒子，搁在嘴边喊道：
“喂！我是巴弗罗，麻烦给我送两张披萨，一张鸡肉，一张牛肉。不要菠萝。顺便带一瓶冰镇葡萄酒。什么？外卖专线的轨道被烧了？何等的羞辱！我要把他那被肛穿成公共厕所的腚眼子用电钻钻开！淦！到底是谁烧的——哦，我烧的啊。那没事儿了。”
他放下讲话筒，遗憾地表示：“这样吧，我给你一些零钱，你先出去买点吃的，回来休息一晚上，明天开始工作。没问题吧？”
克雷兹看了一眼他另一只手里提溜的小钻头，点点头。
“一百……二百……二百三十三利时。”
走在路上时，克雷兹点了点这堆细碎的零钱，叹息一声。
这点钱够吃几天呢，怎么撑的过去三个月？
还是得到时候工作才能赚点生活费。
不能动用超凡力量，那就没法去接安保公司提出的委托，加上自己的动力铠甲被毁掉，现在这身行头还是两年前买的帆布裤，上身套着白色的短身教袍和棕色硬皮外套，又不带帽子，走在街上看起来颇为不伦不类。
“没办法……这两个月一直以魔女形态居住在地下，只有女装可以穿。”
克雷兹扯了扯教袍：这件衣服现在看来明显小了，而且过于蓬松，袖子又长，不适合他去行动。
至于说穿着训练时的背心与马裤，那几件衣服因为被汗水浸透，被巴弗罗丢到一个滚筒里去洗了。
当然，为了随时提防着他转换魔女姿态，克雷兹将那几件女装装进了行李箱里一并带到机械神教这边。
克雷兹一想到魔女，又不可避免地烦躁起来。
“虽然说，已经做好了以身殉道的觉悟，去猎杀魔女，惩戒邪恶，屠戮异端——但是代价是变成魔女这点，我还是不能完全接受……”
以男人的姿态存在于世19年，在希洛和经书的引导下，克雷兹倒是不存在所谓的‘男权至上’心理。
曾经圣主教内部甚至禁止招录女性圣骑士，但缔炎的圣女打破了这个规定，她在信仰、知识、口才、武力四个层面全面击败了当时的所有男性圣职者，但称得上是踩着男性上位的她，并没有为了迎合女性教徒而说什么‘女人更适合领导’的话。
正相反，缔炎的圣女对于性别，说出了很多现在看来十分刻薄的话。
《伯里克利十七年·精灵之辩篇》：‘王问娅籁：何以至国富民强？圣女答：在秋收春耕。入秋，遇蝗灾，颗粒无收，饿殍遍地。故复问，答曰：在男子与壮年。’
《乌云骑士回想录》：‘发起总攻的前一天晚上，人心惶惶，恐惧的心理弥漫在整个城墙上——娅籁走上前，对我们说：我可以顶在前方，可你们这群男人愿意追随的是女人的裙角吗？不，你们要追求的是对正义与吾主的信仰！’
《圣女在塞都班堡垒》：‘（圣女）讨厌女人，认为女人缺少力量，却要承担最大的痛苦和责任（注解：这里指生育的痛苦与抚养后代的重任）。缺乏理智，总是被各种情感左右。她又讨厌自己，因为她自己也无法改变自己被无意义的情感束缚的事实。实际上，她曾经无数次向主请求，愿意下辈子不入伽蓝庭，作为男人在地上行走。不论怎么看来，（她的观点）都是如此不可思议……’
即便如此，缔炎的圣女依旧被女性视作是‘挽救了女人命运’的英雄。
因为她从来不去说作为女性应该怎么样，而是用行动告诉所有女人，不论你做出什么选择，只要结果是好的，那么男人和女人没有区别。
现在想来，缔炎的圣女远比凡人认识的‘耳聋失明，不能发声’这种先天残疾，通过坚定的信仰感动吾主，赐予她天籁般的声音和心中之眼，倾听人心的感知——这样的事迹还要伟大得多。
她真正引导着人们走向去寻找自己命运的路上，去追寻信仰。
那个梦幻的时代……勇武的圣女挥动利矛，向天穹投去的形象，不论何时想起，都让人眼中泛红，热泪盈眶。
无数女性以她为楷模，每年晋升考试中，都有四分之一的女性加入正式的圣骑士行列中
即便如此，克雷兹还是无法接受自己成为女性的事实。
如果说自己要接受女性的身份……那是否意味着，克萝莎也应该去接受女性的观念？
穿裙子，织毛衣，以歌舞为乐，相夫教子，其乐融融。
为什么觉得传统女性的生活也不错的样子？
和其他圣职者不同，女性圣骑士被特许可以拥有恋爱与婚嫁的权利，这是因为女性的身体经过训练后，反而更容易衰老受伤，而老年的男性圣骑士尚且可以辞去职位告老还乡之后，当个神父去继续传教。而女性大多数退休后无处安置，只能作为修女在修道院中孤独寂寞地死去。
她们年纪大了后，不如男性抵抗能力强，远渡重洋去传教对身体更是折腾。
为了体谅这些为人类做出贡献的勇敢女性，她们被特许可以在任职期间结婚生子，孕期、产期、哺乳期时内的任务也会减轻甚至免除。
而她们产下的孩子由于继承了母亲优秀的基因，从中诞生优秀战士的可能性更高。
但男性不行。首先是由于法律规定，男性圣骑士因为没有姓氏所以不得结婚，女性则能够通过获得丈夫的姓氏而完美的避开法律限制。
其次，教廷根本不敢放心让这群强大的群体解放身为生物，渴望繁衍后代的天性。
尤其是他们面对的大部分是美丽妖娆的魔女时，如果是有了家室的男人，更加容易被诱惑堕落。
历史上被魔女侵袭最严重的时期，男性圣骑士都会长期服用药物压抑欲望，甚至偏激的君王会强制令圣骑士**净身，组成了一支悍不畏死又阴险冷漠的无垢军团。
——那时候圣骑士的主要任务是杀人。
但克雷兹最纠结的倒不是这些。
三百年前，也就是8701年，世界上第一例变性手术成功。
在阿尔顿王国，一名叫纳苏蓝·莫里斯的男子，通过注射雌性激素和摘除手术，历时十四个月，连续5次手术，实现了性别转换，并且取得了玫瑰女士的认同，接纳她成为教徒。
这在当时掀起了轩然大波：圣主教声称这是违背了人伦纲常和自然规律，并且认定纳苏蓝是一名同性恋，应当进行纠正治疗并忏悔。
机械神教则在此期间推出了新型的电疗仪器，号除可以通过安全范围内的电流强度进行同性恋治疗。
同一时期，所有的舆论都在抨击纳苏蓝和她的医疗团队。
仅仅是一年时间，各国超过60万女性共同参与并举办了游行示威，声称要玫瑰女士惩戒纳苏蓝·莫里斯，认为她‘不能生育，以男性转换为女性，是对女性身份的亵渎’
人们不愿意接受性别的隔阂变得如此之小，更是恶意地给纳苏蓝寄去信件，说她是‘恬不知耻的男妓’、‘喜欢吸几把的阴阳人’、‘恶心’。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仅仅是在阿尔顿王国，竟然在一年内被曝光披露出了四千多例的同性恋丑闻。甚至大多数发生在贵族和统治阶层。
阿灵顿案、布鲁伯爵案、伊迪休斯案……牵扯到数十名贵族、高级军官和商业大鳄，还有几名宗教人员。
阿尔顿王国高层恐慌这会带来不幸，随后立刻威胁圣主教撤销案卷，终止审判和逮捕。
时任红衣主教告之教宗，教宗反而以剥夺教籍名义逼迫国王密西欧二世要求他立法规定禁止同性恋和变性。
还没有得到回复，国内的革命爆发了，六月党人和保王党激进分子在王都街头互相谴责时，六月党有人拔枪射击，保王党回射。双方随后产生大规模械斗，伤及五百普通民众，王国军参与镇压，反被六月党人的炸弹袭击。
随后一直到二十年后，罗里斯大公趁革命篡权执政，保王党倒戈，连同王国军一同镇压清剿。
这事情便一直耽搁下去。
由于革命中，宗教势力被打压严重，除了因为主持婚姻必须由侍女祝福，枪械制造要经过机械神教允许，尤其是每把枪都得由教徒激活灵魂并祝福——所以玫瑰女士和机械神教的规模反而更加扩大。
圣主教的大量圣骑士则在冲突中因为被革命党主要围攻，死伤无数，元气大伤。同一时期，人们提出了把知识还给人间的口号，大肆围攻教堂，烧毁经文。
于是魔女的狩猎便停滞下来。直到魔女的灾难又出现，圣主教才得以稍微抬头。
可是，大势已去。
也没有明文规定到底有没有允许，更没有说禁止。
后来的君王态度也很暧昧：对于这个问题，他们什么都不说。甚至是默许存在，但不允许你公开。如果你公开，那么圣主教会把你的教籍注销，并且在街道街区宣传你的罪行。如果你不满，可以，用法律的手段进行上诉，维护你的名誉权。
但当你因为是同性恋，而以此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而提起上诉时，其实已经是在否认自己是同性恋。
你不是？那么教会是污人清白，判罚造谣污蔑，精神赔偿损失和道歉，结果公示。
你是？那教会到处乱宣扬个人隐私，判教会侵犯被告人格权，侵犯公民隐私和名誉，对相关人员做出处罚。
而为了最大程度上保护自己的名誉，大多数人最终选择是：否认自己是同性恋。
为什么？
因为阿尔顿王国法院机制，处理民事案件的庭审，大多数是公开的，有很多人没事儿就往法院跑，跟着起哄。
一旦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口说出：我是同性恋。
那实际上就相当于给对面的被告多了个辩词：他都承认了，我只是说的是事实。
律师往往就是这么把官司打赢的。
塞拉尔帝国很久以前就明确禁止同性恋，所有同性恋患者要脱光跪地，身上挂着‘罪人’的牌子在雪地中爬行，随后强制摘除他们的器官，发配至矿坑、码头、沼泽森林中劳作，并且不得入土下葬，由骑士把尸首送到家乡，召集所有人，当面宣读罪状然后焚烧腐烂的尸体为灰烬，然后扬到空中。
所有与同性恋患者发生关系之人，统一视作罪民，往往下场都是去南柯拉斯托夫修铁路。
如果说自己要接受克萝莎这一身份，那样不就等同于接受了自己进行‘变性手术’一般了吗？
虽然说这是工伤，还得了功勋。
不过。
“我是有罪的。”
克雷兹握紧拳头。
“反正，我已经接纳了魔女的力量。既然魔女的力量能够为身为圣骑士的我所用去惩戒异端，那么即便是化身女性，我也在所不辞。”
想是这么想……克雷兹还是没办法坚定下来这种觉悟。
每当这时，他都会感到头疼，随后找希洛解惑，或者是阅读经文转移心神。
“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你都是克雷兹和克萝莎。”
希洛对他说：
“你的生命是克里斯汀娜，一个皈依我们的魔女挽救回来，是你和克里斯汀娜的结合，诞生了克萝莎。她是你的一部分，你应该去接受她，感受她，才能真正利用他。”
“我们每天都在犯错，所以才要负重前行，去赎罪，去信仰吾主。”
“克雷兹、克萝莎。”
“你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圣人厄里西斯牧狼传教，缔炎的圣女把信仰传播给异族……你，感化了魔女。你们都是伟大人物，可以说是生而不凡。”
“但是不凡者都必然蒙受苦难，厄里西斯面容丑陋不堪还口吃，缔炎的圣女天生直不起腰，双目失明且聋哑……你与他们相比，只是变为女儿身，已经颇为幸运。”
“当你熬过这段苦难，将克萝莎的一切接纳。完成自己的均衡。说不定比之圣人，也不落多少。”
圣人吗？
克雷兹叹息一声。
心里嘀咕开来：
“希洛这安慰话说的也太大。还说什么圣人……我连圣骑士考试都无法通过，这样的我，怎么能和圣人比拟。”
接受克萝莎的一切，到时候，我还是克雷兹吗？
不，不如说真正的克雷兹早就被枪打死，现在的我，是蔷薇的魔女拿命换回来的。
所以，这生命本质是魔女。
是克萝莎。
“我不是魔女！”
他果然还是不愿意接受。
以魔女身份思考，有着无数的推论提时，克萝莎看的很透彻，所以当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是以男人身份再去思考，克雷兹觉得简直荒谬。
为什么要我来承担？
为什么蔷薇要把力量托付给我？
为什么这种能力是我这种平庸的人拥有的？
吾主啊，如果您要惩戒异端，那为何不把我这夺走魔女能力之才，交付给缔炎的圣女那般人物？
克雷兹突然意识到，他并不是不愿意接受。
而是，害怕。
害怕这种天赋出现在他这种平庸而且率试不过圣骑士预备役身上，却一辈子没有什么大成就，而被指指点点。
害怕被别人诬陷成为真正的魔女，甚至比那还严重的怪物。
害怕自己接受克萝莎的身份后，被认为是同性恋。
害怕转换成魔女的克萝莎比身为圣骑士的克雷兹成就更大，更强，更优秀，更美丽。
是的……这是害怕，这是罪孽。
他在嫉妒。
嫉妒自己，嫉妒克萝莎。
但是每当这么想，他又觉得自己愧对于交付给自己力量的克里斯汀娜。
“所以说我到底该怎么做啊！混账东西！”
克雷兹再也忍不住，一脚踢飞了拦路的铁罐。
当啷——
铁罐刚飞出去，他立刻消了气。
不，倒不如说是自责。
“糟了！别砸到人啊！”
他连忙飞身一扑，把半空中的铁罐连忙抓了回来，甩到一旁垃圾桶里。
呼——还好就算不动用超凡力量，凡人的速度还是蛮快的。
“凡人……快个屁。”
克萝莎看着自己松松垮垮的衣服，钴蓝的眼中充满了烦躁。
“这样子，我要去哪儿找观众唱歌啊！”
她揪了揪自己散乱的头发，还有这乱糟糟的衣服，就这打扮去唱歌？就算再漂亮，观众也会觉得她在敷衍了事吧？
不。
【十点钟方向墙壁可以提供信息】
“撕拉——”
克萝莎从墙上撕下来一张海报，钴蓝的魔眼马上取消掉。
或许有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