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场的演出结束，全场欢呼后，逐渐开始有序离开散场。
主演底力特斯是个戏痴，也是剧团的台柱子。
他今天要演三出歌剧，与克萝莎的搭档《紫海的女儿》，《沃德斯卡蓝蝴蝶》和《霜血女王》。两部塞拉尔传统戏，一部是阿尔顿这边的罕什布维史诗改编，他担任的都是男主角。
克萝莎对他感官不错，虽然两个人除了台上没说过其他多余的话。
但是热爱事业，并认真专注的人，吾主从来是青睐的。
克萝莎拿到了她的钱和身份证件，谢绝了伯爵再次提出的签约。随后一头扎进更衣室。
“咦？克萝莎，你为什么不穿内衣呢？”
更衣室里，克萝莎迅速脱掉套在身上的裙子，闭着眼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套上自己的衣服。
其他的演员看到这个新人把裙子和装扮一摘，白皙的形体甚至还没来得及看到轮廓，就被教袍遮住。
至于化妆师提出的问题，克萝莎微微一怔，脱口而出：
“反正也没有可以托起来的东西。”
说完，她的脸就红了。
‘啊，真是的，这具身体再怎么说也是女孩子，说出这种话，其他人会把我当什么了？以后如果还要来这里，她们一定觉得克萝莎是个轻浮的家伙，大家会怎么看我呢？’
克萝莎有些慌了阵脚。
倒也不是没见过这么多女性，但是以前面对的都是什么样的人？
唱诗班里不谙世事的小屁孩。
玫瑰女士的傲慢废物信徒。
机械神教的半机器人。
克里斯汀娜和魔女。
克萝莎惊异地发现，由于长期以来希洛的培养方向倾向于把她训练成一把绝对锋利、忠诚、专注的尖刀，她实际上，并不懂得与人相处和社交。
说这种话应该会让女性觉得很尴尬吧……
不对。
我现在是女孩子，我怕什么？
“扑哧！”
与意想中的结果相反，克萝莎的发言，某种程度上意外的符合了她之前所说的小地方市民，单纯质朴的形象。
许多的女演员和化妆师们为这番言论笑了起来。
“别担心，我们美丽的小姑娘。那不过就是两团肉，多喝点牛乳，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可以发育。”
“嗯，也许吧。我不是很在意。”
克萝莎不好意思讨论这种话题，应了一声。
这种关于女性生理话题的，她也只是在铁谷喝酒划拳时清楚一些。
不过，也仅此而已，去那里的目的以及信仰的约束，让克雷兹一直有意去克制自己，不去思考也不去理会。
“这可不能不在意呢。没有女孩会希望自己那里是块又平又硬的平地。人们都会喜欢抱柔软的东西，又软，又温暖，就好像棉被一样。”
一个女演员笑呵呵地把话题打开，这群女人便开始讨论丰胸、保养的秘诀，她们甚至拉上克萝莎一起——作为反面教材。
“双腿修长纤细，皮肤白嫩细腻，身材匀称窈窕，越看越觉得克萝莎的身材真好。只是唯独这前面怎这么单薄平坦？”
“还好吧……”
克萝莎低下头自己看了一眼，结果视线顺着领口的直接向下，刚好可以看到那雪白的肌肤和脚背。
也许是稍微平了点。
不过我记得明明克里斯汀娜那里并不算太小——我在想什么呢？该死，差点又犯了戒律。
她坐到一旁椅子上，一般默默倾听着各位演员的闲扯或是清唱，同时有意避开那些换衣服的女人视线。
“你们看克萝莎的脸，好可爱，像是樱桃一样透着红，啊，她的嘴唇原来是粉色的。”
“毕竟还是处子呢。多么纯洁可爱，像百合花一样。”
“不是百合。”
克萝莎不自觉地开口：
“是蔷薇。”
一种燃烧般的异样感让她心头微跳，克萝莎已经很熟悉这种感觉——每一次出现这种感觉时，身体都会失控。
先是那次在教堂里登台献唱。
再来就是之前灯光一亮，她不由自主就开始唱歌。
还有便是刚刚，自己被夸赞为‘百合花’时，她明显察觉到自己面部的肌肉变化，尤其是眉头皱起，十分不满。
‘怎么回事……’
克萝莎没有张开魔眼去寻找帮助提示。
毕竟如果在这里展现魔女姿态，只会导致这群演员和化妆师被自己无意间迷惑了心神，沉入幻境中。
每个魔女都拥有这种能力，克萝莎也不例外。
正牌的魔女尚且不能有效控制自己能力的居多，类似蔷薇这样连原初意识觉醒的魔女，甚至都是少数。
何况她们的传承本来就没有告诉她们约束和控制力量。
高傲恐怖的原初五魔女曾经睥睨一切，认为她们掌握的力量来自于无可匹敌的魔君，所以从来不在乎这些。
当她们还在的时候，确实如此。
可从二次转世传承开始，后代的魔女们问题全部暴露出来：前代意识未觉醒前，魔女们把持权柄，不只是出于什么原因，还是心怀鬼胎。总之她们放弃了联合，转而各自为战，原本的姐妹之情被轻易甩掉，相互间冷漠无比，更加不会在意去约束自己的力量，相反，为了折服其他的魔女，她们把魔君赐予的美貌更加了几分魅惑，让‘权柄’的力量变得可视化，并且越发追求起视觉上的冲击。
魔法因此变得华丽唯美，光彩绮丽而震撼。
最终的结果就是，魔女开始从默默无闻走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移动天灾。
客观上来讲，她们没有在乎过人类存在的行为，本来就是对人类的危害。
主观上来讲，克萝莎这样的圣骑士消灭她们是出于信仰和责任，所以理所当然。
起初也许只是她们无心管辖，但是有能力管辖，却到了自由放任的地步。
如果都这样地步，还不去猎杀她们的话……那么谁能保证她们不是把杀戮人类当成和碾死蚂蚁一样的行为呢？
不过，在克萝莎看来，控制蔷薇魔女的‘权柄’倒是不难。
但是麻烦的是，她的声音和倾听人心的能力。
即便她小心克制，最后想到的最佳办法就是维持在圣骑士形态，减少魔女姿态现身。
如果不能根绝问题，那就不去做。
切……
克萝莎啧了一声，钴蓝的双眼微微眯起。
果然魔女对自己的影响还是存在的。
克萝莎的身体由克雷兹与克里斯汀娜结合，就好像是黑铁和碳粉经过熔炉锻造，结合重铸的钢铁。在继承了双方优点的同时，也继承了双方的问题。
比如，钢比起铁变得更重，克萝莎比起克里斯汀娜变成了平胸。
……还有思想上开始脱线了。
总之就是，魔女对原本克里斯汀娜的影响，也逐渐干扰着自己的行为。
就仿佛是过敏者对于接触过敏源的反应一样，即刻生效，而且后果不小。
现在触及到的‘过敏源’至少是有了唱歌表演与‘蔷薇’的执着渴望。
如果自己能够克服的话，那么会不会有所改善？
“我该走了。”
她其实早就可以解除这姿态，但是由于面部的妆容不是简单能用水就可以洗干净的，所以耐着性子等待处理。
毕竟那些粉底、遮瑕膏什么的贴了有一会儿了，如果不是她睫毛够长，化妆师还打算给她用假睫毛——克萝莎惊呆了，她第一次听说睫毛还有假的。
而且，这是真人毛发做的。
克萝莎顿时不寒而栗，她能够在下水道顶着沼气爆炸的同时和疫种大战，也可以面不改色地捡起眼球使用‘勿忘我’。
但是把其他人类的睫毛，接在自己身上——
而且，万一那是从人尸体上取下来的。
“也对，时候不早了，差点就忘了你是临时的登台。哈！话说回来，你真的不考虑签约吗？底力特斯对我们很好，兰蒂斯伯爵也舍得投钱继续支持我们。”
克萝莎摇摇头：“这不是我的主业。”
只是因为需要唱歌和缺钱，所以才加入这里。
不过，就算跟她们解释自己要通过唱歌才能转化回男性，她们也不相信吧？
别说这些演员，克萝莎自己都不相信。
她甚至都没底气说自己是男人还是女人，或者变性人。
人家至少是可以自信地称自己向往哪一方面的性别，但克萝莎或者克雷兹，都说不出口。
她（他）的命是吾主赐予的，是克里斯汀娜复活了她，用这种她的权柄可以做到的方式，重塑了自己的身躯。
按理说，她应该接受的，应该接受……魔女的馈赠。
她本下定决心，哪怕是化身魔女，也要恪守信条戒律，攘除奸凶，审判异端。
但自从她发现可以变回来男人身子后，而动用力量又会变成女人时。
克雷兹/克萝莎，又迟疑了。
只要我不去使用力量的话，那么就可以一直保持男儿身，我就不会成为被抨击的变性人、同性恋、怪物。
可不动用力量，我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那十几年的训练岂不是都付之东流了？
她拿起毛巾，擦干净脸，露出依旧俏丽明艳的素颜。
镜子中倒映的女孩让克萝莎感觉亲切多了——之前顶着那张又是鳞片又是宝石和花纹的鲛人少女面目虽然比现在这样惊艳许多，但是看到镜子中那非人般美丽的样子，总让她回忆起原版的《紫海的女儿》。
原版的塞伊娜，已经怀了孕。因此她被九头蛇领主吞以后，又放了出来，监禁了十年。当奈法沙行走在投入地狱的路上，她冷冷看着爱人堕入地狱，在魔火中焚烧，哭嚎中赎罪。
随后，她带着她与奈法沙的骨肉子女遁入了雾国，从此不为人知。
原版的故事里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奈法沙奉命拓土开疆，其实就是去烧杀掳掠和殖民。
塞伊娜因骑士的英俊而倾心，违背了明文规定的禁令，引外人进岛。
渔夫设下重重的考验，其实根本不认同女婿，他故意引来了九头蛇领主，想借它手除掉女婿，却失去了女儿。
皇帝觉得雾国是一处永不沉没的海上堡垒，可以作为军队的驻地和补给点，而且坐拥无数宝石，才给了奈法沙舰船支援。
九头蛇领主冷漠残酷，生生拆散夫妻，逼疯奈法沙。
但是。
“故事是人讲的。不同时代的人，讲不同的故事。同样的故事，却是不同的意义。”
克萝莎贴身藏好支票，告别了其他演员，从后门离开。
这里与正门相反，不禁一点不热闹，而且只有条窄道，连着小巷，垃圾箱被人翻了一遍，流浪汉都很是失望。
她观察四下无人，便坦然地走出来。
克雷兹揉了揉嗓子：“挣钱可真不容易，我本来就不会唱歌，和海鸟对唱那段转音转的我快疯了。”
不过效果似乎不错，很多人为克萝莎喝彩鼓掌。
“话说回来，克萝莎这样长相不算太秀气的女孩都这么受观众欢迎。如果不是魔女，换成更加女性化柔和的克里斯汀娜，肯定更加适合登台演出吧？”
毕竟她还是唱诗班的女中音……
嗯？
克雷兹停住了脚步。
“魔女、唱歌、唱诗班女中音、对其他的花不屑一顾……”
他的表情怪异起来。
“我好像抓住了什么盲点，也许以后不一定非要是唱歌才能解除克萝莎的姿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