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曾君临此处，并未一无所获。
畸潮肆虐过的土地基本不会留下什么东西，大群畸脑所到之处会吞噬掉所有的生物——其中也有不少是因为人类而消失的。
而现在那些怪物已经远去，土地只需要时间就能抚平伤痕，消失的生物也会渐渐回归，如此反复。但人类短暂的一生却不足以见证这一切。
年轻时读过的诗句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时，他们正走过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在遍布其中的弹坑，沟壑和残骸间，难以计数的炭黑色的活物依旧缓缓蠕动着，如同腐烂尸体上的无数黑色蛆虫。
秃鹫-1漫不经心的踏过它们，爆出一团团汁液。他再次用雷达扫描过周围。并没有发现任何威胁。
“这地方真闹心。”从舱外传来声音，因为动力装甲的信号放大和这里充满静电的大气而沙哑扭曲。
这支小队有九个人——三台战斗机甲，六个步兵，全副武装，子弹上膛。全都没有标识，以难听的代号相互称呼，已经在这块荒凉之地呆了一个上午。令人恶心的一天。
“闹心？早来两天你连这个词都喊不出。”他旁边的秃鹫-2驾驶员答腔道。那个有些尖利刺耳的声音是他的僚机，一个令人厌烦的、总是抓紧一切机会发出咯咯笑声的小个子黑人，声音总带着吸毒成瘾的味道。秃鹫-1皱紧眉头。
“都闭嘴。把东西收集好。”他低吼道，“我们得快点走。”
“为什么非得这么急？老大，畸潮早过去了。”
“因为我们没法预测，蠢货——”
他的语音通信被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非自然的嗡鸣声打断了。他听见有人尖叫起来。
那生物有七尺长，像是一只被剥了皮的猎豹。在它不停滴落黏液的肌肉间长着几张人脸，所有的眼睛都瞪视着面前的士兵，而在本应是脑袋的地方空无一物。它掀开泥土，飞速冲向他们，人脸上的眼睛闪烁着某种恶毒的，非自然的光——
接着就被打成了一堆冒着烟的碎片。五把突击步枪同时开火，8毫米电磁-火药推进子弹划破空气的尖锐呼啸声盖过了它的惨叫。在子弹的冲击力下它坠落在地。被袭击的士兵走过去，一脚踩在还在抽搐的残骸胸口。一张破碎的脸转了过来，眼睛朝向他。
“补两枪让它躺久点。”被袭击的，代号是“鬣狗-3”的士兵说，他避开那张脸，然后再次对着它的胸口和脖子开火。黑色的汁液四处飞溅。
他们用机甲的20毫米火炮又补了一发。确定怪物彻底无法动弹以后，另一台机甲拖来了一个箱子，钛合金外壳上喷涂着红色的“VM”字样和一个黄色黑边三角形的警告标识。他打开气密锁，秃鹫二号用辅助机械臂抓起怪物的残骸，扔了进去。
他们的动作非常娴熟，没有丝毫慌乱，显然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不少时日。
“小心点，”鬣狗-3掀开面罩，皱着鼻子吸了口新鲜空气——恶臭让他的表情变得非常难看——接着从腰间的储物仓抽出一根雪茄，塞进嘴里。“别把它弄醒。”
“全烂了，爬起来得好几天。”
“真他妈的……”他转过头去，避开那双眼睛。破碎的脸依旧看着他们，就像是个即将死去的小孩。“恶心。”
自10年前公布了名为“畸脑”的存在开始，人们就一直处在恐惧的笼罩下。这些怪物造成的危害都远超当时人类的承受能力。巨大的破坏就像数十年前的地震、海啸一样，足以称为“灾难”。
怪物从北极开始向全球蔓延，尽管人类筑起了钢铁长城将它们封锁在北极圈，但不时会有漏网之鱼出现在人类的生活区。
它们的形态各异，能力千奇百怪，但都有一个共通特征：与人类即有的接受观念完全相悖。它们的外形即使是以现有生物为基础，也会长出让人作呕的异常配件——脓疮、脸孔、肢体，以及任何能引起人类厌恶感的器官。
它们仿佛天生就是与人类为敌。
“那就吐，”秃鹫-2回答，“也许能掩饰你喊妈妈时的尿骚味。”
“去你妈的。”
“我是说真的，”鬣狗-3说，“这种恶心——你没有听到什么？那东西的叫声像个小孩，还有那脸，你看得到他的眼睛么？我不介意杀人，但这东西，他就像——”
“别想那么多，蠢货。这就是个活计，没别的。”
他们关上气密锁，鬣狗-3喘了一口气，吐掉烟卷，放下头盔面罩。
“他们为什么不送个娘们儿来帮忙？”他问道。
他们手中的武器虽然可以击倒这些怪物，却无法真正“消灭”它们——只有骑姬才有这样的力量。为了能培养足够多的骑姬来支撑战线，地球圈的保卫者——地球协约组织（ETO）——创办了骑姬学院，并且从全世界征召有资质的少女来组建对抗怪物的军团。
所有人在意的、谈论的，都是那些少女，她们身上的光芒甚至盖过了昔日的偶像。
和他们这些在战场上食腐的佣兵截然不同。
“因为不能让ETO插一脚。”秃鹫-2说，“不管那些骑姬有多厉害，难道你要在ETO的鼻子底下干活？”
“真他妈麻烦。”
“给够钱就行。干完这票我就挣够去火星的船票了。”
“你得有命去花。”鬣狗-3继续往前走去，把枪扛在肩上。“火星？他们说殖民地只有廉价烟，没女人，还到处一股屎味。”
“闭嘴，蠢材。你喜欢下半辈子躺在轮椅上，撒尿都靠人照顾？我宁愿去火星抽廉价烟喝猫尿操二手女人。”
“到那个时候老子会给自己的头来上一枪——”
坊间传闻中，火星是个天堂。即使必须一辈子呆在封闭的殖民地都市，新移民必须在强辐射下强制劳役，但光是没有怪物肆虐就足以让人神往。相比之下，生活在地球上随时可能被畸脑袭击，朝不保夕，性命堪忧。在这儿每1000个人里就有一个是军人，几乎所有的男性公民在他们成年之后都要服兵役，而其中百分之二十再也没能回来。住在集中城边缘的人们每天都在担惊受怕，过着火星住民永远无法理解的生活。
他们也曾是军人。
“你们都他妈闭嘴。”秃鹫-1不耐烦的插了进来，“有通讯来了。”
“但是——”
“是那个女人。都给我安静，专业点。”
在周围安静下来以后，他打开滴滴作响的通讯接入，调整到正确的频率。
“情况怎么样？”代号是屠夫的那个女人问。和往常一样，她没有头像显示，声音被加密过而听上去如同塘鹅的鸣叫。
“很顺利，”秃鹫-1回答，“不过你给的玩具弄坏了一个。”
“我以为你们会至少死掉一半。不过，也没办法给你补充。”
“我们是专业的。”他答道，“所以你想叫我们靠这三台机甲执行下个任务？”
“下一个任务你们不需要它们了。”
“嗯？”
“你们带上那些东西去5号中继站，”她说，“6小时以后那儿会有一架高速机飞往新艾达城。到了我们再联系。”
她的声音随即消失。
“新艾达城。”秃鹫-1喃喃自语。眼睛注视着显示屏。
外面，风依旧永不停息的呜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