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君,你觉得活着开心么!?”
这种蠢到爆炸的问题,峡山是从哪里来的勇气问出来的呢?
我挑起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干涩的笑容。
“那当然是——糟糕透顶啦。”
峡山开心地笑了,对我的回答,她看来是十二分的满意。
“只有现在你才像是真正的自己嘛,柳叶君。”
峡山的身形有难以察觉的抖动,那是她放松肌肉的证明。跟着她体式的松懈,两侧的豁口则隐隐之中变得更加宽阔。
——“不逃走么?”
我似乎听到了峡山向我抛出的甜美诱惑。
不逃走么?我问自己。
奈绪已经站在我身后咫尺之地,她手上拿着屏幕还亮着的手机。
“柳叶君,虽然昨晚上你说让我不要再出席你的葬礼,而本身要插手你的事情不仅没有好处还超级麻烦!但是啊——”奈绪就站在我身后,可峡山却毫不在意地将我叫做‘柳叶’,“我这个最喜欢和别人对着干了!如果你不相要我再干涉你,你就不应该表现出反抗的情绪,而坐下来好好哭惨才对。”
峡山她,果然心情好的不得了。也不知道是缘于她昨夜与静子小姐的一宿长谈,还是单纯因为看到我饱受苦难的模样而开心。
不管怎样,峡山在笑着。
“柳叶君,你要明白,会变成这样的下场,全都是你咎由自取的结果!”
或许,在刚刚峡山给我开出道路后我却犹豫不决的瞬间,我就已经被自己遗弃到了一条无法回头的道路之上。
峡山的身后传来脚步声。
“因为我很开心的缘故,后面的事情,就由你们自己决定吧。”直到最后,峡山还不忘补上一句,“你们这一群永远长不大的笨蛋们。”
峡山侧身,为了打开了前进的道路。
只是,一个纤细单薄的身影却挡在了路的正中间。云层在月亮之下穿行不息,又在薄弱的角落里,让承载不住的盈盈月光溢流向大地。
我苦涩地闭上双眼,胸口处一阵揪心的疼痛。
我认识一个人,她总是用着纯真无邪的模样追逐着我的背影。
她虽然自称不良,却正直勇敢;她思行高效敏捷,可总是用最简单的思考去行动;她偏执天然,却又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给我关怀。
她仰慕着从前的我,尽管我不知道那样的我究竟有什么值得她用心发现的优点。
她喜欢着现在的我,就算我总是想尽千万百计地逃离她、欺骗她甚至于诱惑她。
但无论是从前的我也好,现在的我也好——
不管是哪一个我,她都从未明白过。
这份无法穿透真相的沉重,让她一次次地在我面前面露苦色,而我却将她的这份苦难当做独家的收藏品一般无数次地把玩着,又当做无谓的小事一般视而不见。
我一次次地逼迫着她——用无耻的要求、做作的微笑以及虚假的爱意,让她不断做出恶质的改变。
直到她为了我铤而走险,踏出了犯罪的一步后我才发现——
她给我的温柔,是醇香诱人的美酒,也是一杯穿肠烂肚的毒药。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伤害也已经用着不一样的方式,在她身上刻下了深深浅浅的疤痕。
我对她造成的改变,已经太多了。
我与她两人关系构成交集的世界,也因为这种扭曲的转变,逐渐开始分崩离析。
当心中开始感到后悔的时候,至少,我依旧是抱持着最后的忏悔,想要从她视线中彻底消失。如果能够抵消一些变化带来的痛苦,即便是再多的谎言,我也可以轻易地说出口。
我讨厌改变,它总是用最残酷的方式表现出两者之边的差别。
但是,我并不讨厌岸边久树这个人。
银光闪耀,岸边在摇曳的光芒之中,远远地看向了我。
她的手上,手机屏幕还在发着探路的光芒。
我并不讨厌岸边久树这个人。
同时,也不可能消抹掉她由于我受到的种种伤害。纵使我始终天真地认为,只要煎熬着渡过这不长的间桜祭,我自然会从岸边的视线中彻底退出,到时候时间自然会给她足够恢复的时间,她自然而然也会从关于我的噩梦中逐渐清醒。
最终,我还是逃不过与岸边的对峙。
奈绪站在身后,掐断了后退的去路。
峡山站在身侧,堵上了回寰的余地。
正前方,岸边久树立于大地之上。
“脸色可真难看呢,岸边。”
——审判的钟声已然响起。
******
逃跑的可能性,一点也没有。
我整理了一下的呼吸,让自己尽可能不要显得如此慌张。
“奈绪,把岸边叫来的,就是你吧?”
奈绪已经靠了上来,紧贴在我后侧靠左的位置。
“恩。”奈绪很干脆地承认了,“奈奈你被风间太平袭击的事,还有你晕倒的事,岸边前辈都告诉我了。”
“……我换的裤子,是奈绪你的么?”
“恩,我家离间桜比较近,我边发传单边回去拿的。”
——“恩,渡边前辈印制的传单我基本都派完了,除了间桜学园里的学生之外,我还给来往附近的居民派出了一些。”
之所以会将传单派发到间桜外面住户的手上,是因为奈绪回去了的缘故么。
奈绪的体型和我很相近,上次留宿静子小姐家的时候,给她穿的就是我的衣物。虽然上衣没办法,裤子却不会有太大问题。
原来岸边是去向奈绪求助了么……
奈绪与岸边的关系在奈绪决定来保健室要我给她补习工科时,就已经发展得不错。虽然一开始不爱说话的岸边给了怕生的奈绪一些压力,但是看到我这一旁无条件地呵斥着岸边,也算是让奈绪卸下了防备,同是看我脸色的两人很快便混熟了。
所以,不知变通的岸边会向奈绪求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岸边前辈和我说奈奈你可能忘记了一些事情的时候,我还不太愿意相信……”
岸边连这事都告诉了奈绪么?
——“难道我就真的不值得奈奈你信任么……”
会将这种无由的猜测告诉奈绪也就表示,对于我的事情,岸边已经感觉到自己无法再去掌控了吧。
我稍微整理了一下奈绪的话。
奈绪你说的情况我都了解了,不过,我却不懂她为何要将岸边找来,还要伙同峡山把我拦在这里。从奈绪的话中,最紧急的情况莫过于我记忆开始逐渐遗失,可这与将渡边叫来这件事并没有任何直接的联系。
我还是不懂奈绪究竟是要做些什么。
“奈绪,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奈绪没有回答我,反而是看向了岸边。
这是似乎是一道让岸边开口的指令。
岸边站在与我大概三步的距离之外,没有任何靠近的打算。
这是一道无法缩短的距离,可怜的是岸边到了现在才注意到。
“奈奈,你欺骗了我吧。”
岸边的语调是有些冰凉,配合着她冷峻的面庞,给人一股慑人的寒意。
“我不知道你具体说的是什么。”
“我说的是奈奈你和我说过的一切。”寒风吹来,带动着岸边的鬓角与刘海轻轻摇摆,“说是新月同学哥哥的女朋友,还说新月同学的事情与自己无关,这些都是骗人的吧。”
“……”
“你会讲黑川叫做‘峡山’,会在来到间桜的第一天就那么熟悉学校的环境,甚至于对我讲的所有有关新月同学哥哥的事情,都不是以‘藤堂奈奈’的身份听到的吧。”
怎么说呢,这样子的岸边,总感觉让人很心疼。
“说到底,‘藤堂奈奈’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吧!”
我虽然想给她一点安慰,但是又觉得无论我怎么说怎么做,岸边也不会感到一丁点慰藉。
这样徒劳无力的感觉涌上来,让我想到了那被我埋在樱花树下的心爱的手电。
“奈奈你刚刚在和静子小姐说事情的时候,我和岸边学长通了电话。”
奈绪如旁白般的向我解释起来。
“这样做对奈绪你有什么好处么?”
“不,我不需要任何好处。”奈绪摇了摇头,“岸边前辈明明很努力地向你告白了,因为奈奈你总是在逃跑,这对岸边学长很不公平,所以我才要告诉他。毕竟,岸边学长是真的喜欢奈奈。”
“公平么……”奈绪对于这些地方的偏执,跟她的母亲如出一辙,“但我对于岸边并没有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你的做法对我来说,不也是不公平的么?”
奈绪放低了眼角。
“那样的事情,我才不管呢……”
逃跑的手段,依旧是零。
“奈奈,奈绪和我说的事情,都是真的么!?”
岸边在向我恳求着一个回答。
“如果我否认的话,岸边你会接受么?”
就算岸边能够接受又能怎样?前提已经存在,所有东西迟早都会被颠覆。
“奈奈,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继续欺骗我么!?”
“既然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那又何必来向我寻求答案呢?”
“因为我需要奈奈亲口给我的回答!”
明明心底已经接受了,却还要想尽一切办法去否认,这还真是一个没救了的法比乌斯环呢。
我对着岸边露出笑容。
“抱歉呢,岸边。因为我的缘故,让你心中的‘偶像’彻底破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