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过后，进店的人也越来越少，在某个时间点上，店内突然就没了客人的影踪。
不同的餐饮店对应的人流高峰时间也不同，既然是主打主食的拉面店，主要的客流也集中在午、晚餐的时间段出现。尽管只有那短短数小时的忙碌时间，到对于吉田大叔来说，在这段时间将一整天的营业额完成则是绰绰有余。
客人走后，店内就是一片狼藉模样。油污和纸屑总是难免会落一些在地面上，这些繁重的工作自然而然也就落在了外堂忙碌的我和阿月的身上。这些油渍如果不及时清理干净就很可能变成明天的祸根，要在客人面前滑到了，那绝对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我和阿月准备了扫帚和拖把开始在店内忙碌起来，经过刚才一番的奔忙，尽管一开始还手忙脚乱，现在也已经上手不少。大概是对工作结束一事感到心情愉悦吧，她一扫疲态露出了些许轻松的笑容。我也能体会，对于初入店内打工的新人，辛苦的绝不是体力活，而是那些麻烦的顾客。只要客人没有了，心里的压力也会大大减轻，等到阿月克服了这个压力能够从容面对客人的时候，她就算是一名合格的打工者了。
相较于阿月暗自的喜悦，收银台那边的奈绪似乎就不太高兴了。她打开了收银机，配合着吉田大叔，对着厨房收到的单子开始核对起账目。她或许是认为不被信任这点让自己很受伤，可是吉田大叔不放心也是正常，毕竟是不认识的奈绪自告奋勇抢下了收银台的工作，无可置疑的是，奈绪做的很好，对每个站在收银台前叫餐的客人都露出了讨人喜欢的笑容，客人至上的理念依旧存在她血液中，就算换了场所她也不会动摇她的底线。
在我和阿月整理完店内的卫生之后，奈绪她那边的事情也顺利完成了。吉田大叔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对着奈绪就连连称道。奈绪有些勉强地笑了笑，然后从收银台上退了下来。
“奈绪，辛苦了。”
“还好吧，比在店里帮忙轻松多了。这里的菜单就这么多，价格一下子就记住了。”作为数学白痴，还找我帮忙补习过功课奈绪说出这样的话，还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不过……”奈绪扫视了一道四周，露出了刚刚见到的不太高兴的表情，“不过，这里可真热闹，稍微的有些羡慕啊……”
奈绪点名了让自己不开心的理由，比起吉田大叔的审核，她似乎对于店内的盛况更是有些介怀。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便利店的惨淡的生意持续了那么久，总会有些无名火会在心口。就算再圣诞节来了个咸鱼大翻身的逆转，但最终还是迎来了便利店关门的结局。如果便利店也能维持像拉面店一样的客源，也就没有那么多烦恼的问题了。
还以为奈绪早就已经从那次的打击中完全走了出来，可是我还是太轻视了那件便利店对于她与仁美姐的意义，有些事情时间虽然可以抚平伤口，却没办法了无伤痕地复原，只要有所刺激，难免就会旧痛复发。
我虽然想要安慰一下她，却发现组织不出任何可以用来安慰的语言。我有心无力，这个心结想要彻底解开，恐怕也只能靠奈绪自己。
“大家都辛苦了！”就在这时，算好账并将收银机内大面值纸币取出的吉田大叔开始招呼起我们来，“今天下午的‘峰值’持续时间比以前多了半个小时，这都是你们的功劳！有JK来帮忙就是不一样，我以后要不要定一个只聘用JK工读生的规定呢？”
“大叔，我可是国中生。”
“会被你老婆杀掉的，你忘记了么？”
我与奈绪论法祭出语言杀刀，刚听到“老婆”两个字，吉田大叔立刻就黑了半张脸，赶紧开口讨扰。这个妻管严的的外号估计是要吉田大叔背一辈子了，可以的话真想看看他老婆究竟使着什么手段，能把这个高傲的手艺人制服得服服帖帖的。
吉田大叔站起，估量了一阵后，不知何时从身后掏出了三分信封，往里面加入了不同份量的纸票子。他走过来，用身体挡住了其他店员的视线，将信封诚扇形地摆放在我们面前。
“藤堂是一开始就约定好的，当时你们两人是编制外成员，所以工资会比藤堂的少一些。”扇形的最左边就是那个相对较厚的信封，看来应该就是我的那份了。
“大叔，这么做不合适吧。新月和奈绪都是因为我的关系才来帮忙的，你这样区别对待……”
我刚想要替两人打抱不平，而两个人都很快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这样就可以了，奈奈。我本来就只是想给奈奈帮忙，可不是冲着这份工资去的。”
“这样的就够了，本来就没打算过要工资。”
我不知道这两人是不是打算给我打圆场，阿月的话倒罢了，可是连奈绪都这样释怀，总感觉有些不舒服。
刚想接上电话茬，奈绪和阿月的手立刻从我侧面探出了出去，抽出了吉田大叔手中的信封。这事来的有些突然，这两人又一次展现了高度的默契——结果这份工资，就相当于确认了心里的想法。送出的礼物不易退回，更何况是接过手的工资。
我心里明白了，他们确实不是很在意工资的事情。
这大概是阿月领到了第一份工资吧，看得见她高兴地怀揣着那份波薄薄的信封，自信感油然而生。我突然意思到，让阿月出来经历一下这些事情，或许对她而言会更好吧。毕竟如果在这边帮忙的话，还能够有我来照应照应，并不会有太大的麻烦。工作的经历总不是坏事，就算辛苦了些，也希望能对阿月有所帮助。
“今天真是辛苦你们了，客人确实增加了不少，也是多亏了你们的努力。”
说是努力，店里的客人增加，不如说纯粹出于其他原因。
这时候，身后的门帘又一次被版掀开。
“欢迎观临，请问需要……”
我愣住了，进来的是不是客人我不清楚，但却是个眼熟到不行的家伙。
“岸边，你怎么来了……”
203.
看到进来的人是岸边，在店内帮忙的三人都表露出了不同程度的诧异。但是我与阿月的诧异并不同，她看到岸边这家伙出现，心情更多的应该是惊喜，但对于我而言，或许就正好截然相反。
不过是一个白天未见过她，她仿佛就已经瘦了将近一圈，那原本弹破可吹的皮肤显得更加苍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病态美。面容之上，她顶着一头像是一周未洗的头发，脸上难得的带了一层油腻，眼睑之下还能看到昏黑色的淡影。她依旧穿着昨天的那一套装束，疲惫之情溢于言表。
——“岸边威胁了吉田大叔。”
岸边不该是出现在这里的人，她与食味轩联系，本应该在昨晚上开始就彻底断绝。但昨晚上并没有合适的时机将这份嘱托传递给她，当时的事情实在太多，让人根本没有应对其他情况的余裕，如果当时能够静下来好好考虑一下的话，在那种终极的情况下，我反倒更应该和岸边彻底摊牌。不管如何，过了昨晚之后，我就已经做好了再也见不到她的打算了。而实际上岸边也确实是一天未来间桜，我昨天下午已经和渡边他们知会过将岸边排除出我们计划的打算，可渡边今天对于岸边的消失也是感到吃惊。
他们似乎早就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识，只要有我在，自然岸边就会出现在一旁。
但这份关系终究只由岸边这一头单方面堆砌而成，想要摧毁，实在是过于简单。
然而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不可能靠单纯地“摧毁”来解决问题。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是能够被彻底破坏的。就算破成碎片、碾成粉末，也肯定还有能够重合的断面，只不过“镜子”已经不能再彻底复原，受到的伤害也不可能倒流。
就像现在这样。
就算我早就做好的与岸边彻底诀别的打算，她也还是，又一次地出现了我的面前。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又让我心中多了一份隐忍。我记起昨晚上落下了的不知多少公升的泪水，脚下似乎又有了一丝犹豫和动摇。
——“岸边，你来这里做什么。”
虽然想要发出冰冷的质问，却发现话到喉头后便死死卡主，吐不出一个单字。这不仅是由于岸边她冰冷的眼神，更重要的是我意识到了自己害怕与她发生对话。
这就像是新人打工者初次面对顾客的交流那样，有一种难以克服的陌生恐惧。
这样想法产生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我潜意识地认识到了自己并没有与她对等沟通的资格。
事实就是这样，我们之间已经绝无可能再像从前那样说说笑笑下去了。
如果我率先开口，有些立场，就会发生微妙的改变。而我与岸边关系的任何细微的变化，都不是现在我的能够承受的事情。
因为阿月就站在我的身边。
“岸边同学，你怎么了？”
将自己锁进牢笼之中的阿月，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两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她焦急地放开手中的扫帚，作势就要靠上前去。我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她。
阿月因为我的拉扯而卡死了步伐，迈出的脚步没能一口气达到预定的地点，这就相当于踏空。这就好像上楼梯时玩着手机，到顶了之后误认为还有一节台阶而原地踩了个空，阿月在原地一阵踉跄，也因为我死死抓着她，才没让她摔倒在地。
“怎么了，奈奈？”
“……”
阿月的提问很刺耳，我脑袋拼了命地运转着，想要找出一个能够敷衍过去的答案。但是考虑一下，又发现一切的推脱都不靠谱，只要是和岸边扯上边的回答，我一个都没有信心将其伪装成谎言。这不是因为害怕被岸边当面揭穿，只是单纯地连自己都不再相信这份谎言。
如果不想自己说出口的谎言，那就丧失了应对由此产生的变化的前提。一个谎话连自己都不愿相信，那么说出来，那肯定也是漏洞百出。
“……我不想，你过去那边。”
情急之下，我几乎是恳求着将这话说出了口。这话说出口，声音中都带着不少苦涩，我也是第一次了解到自己竟然能够发出如此羸弱的请求。
但是这是真话，就算省略掉一切细节，也还是真真切切的大实话。藤堂奈奈“认识”柳叶新月这么久，或许这是和她第一次说的真话。
“可是，岸边同学他……”
“拜托了，就几天就好，请你留在我身边哪里都别去！”
“……奈奈你，是在拜托我么？”
阿月看向我，脸上带着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表情。
这种异常的模样，我似乎有些印象，但也没时间去仔细回忆，只能压抑着心中涌上来的寒意拼命点头。
“恩，拜托你哪都别去！”
阿月歪着脑袋看向我，在她眼睛的逼视下，我竟感觉时间有那么几秒钟的停滞。
然后，阿月突然笑了。
“奈奈，你变了呢。”
她挣脱开我的手，接着往岸边那里走去。
心里就是一阵万事皆休的感觉。谁也不能保证岸边会向阿月说些什么，我能确定的是，她在进门的第一时间就看见了我。这明显不是有备而来，所以才会在注意到我存在的同时，选择了留在进店的门边。
岸边在看我的眼神中的那一份情绪，因为混杂了太多的感情，已经变得一片混沌。
她即便不清楚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至少肯定也从昨晚上我的表现之中，得知了我的死穴在于阿月的事情。岸边她根本不需要知道我向阿月隐瞒的理由，只需要知道一旦向阿月公开这个秘密后我的情况就会变得非常糟糕——这一点就完全足够。
她有充足异常的理由那么做。
“别过来，柳叶新月。”
岸边说着，后退一步迈出了店内。
她黯淡无光的双瞳看了我一眼，然后快步离开了食味轩。
“……”
“……”
我和阿月一同陷入了沉默。
唯有这种雷厉风行的作风，倒真是一点都没有改变么。
“这个客人是你们朋友么，为什么不进来坐坐？”
则时候，突然身边响起了吉田大叔的声音，我一个激灵，才发现自己将吉田大叔的事情忽略在外了。这次事件她其实才是最直接的“受害者”，要是因为见到岸边而发飙的话，之前的所有努力可能有一次重归于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