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空洞，冷，这就是这座监狱给人的感受。好在这里面没有什么恶心的臭味，只是隐约能闻到有什么东西在发霉罢了。
我睁着眼睛注视前方，铁栏杆之外还是铁栏杆，一层又一层，我望不到尽头。黑暗里它们仿佛只是没有穷尽的镜像，静止，而且沉默。
“小骷髅，库鲁，你是从哪里来的啊？”倒吊人伸着脖子对着这边发问。
呆了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叫我。
“从，西边？”我如此回答。
“西边吗？拉鲁王国？我还以为你会是来自顿特的迷宫或者旧地的大坟墓呢。”
“……”某种意义上讲，说我是来自迷宫也没错。
“既然你是从拉鲁王国来的，那你一定没有见过帝国北方的雪吧？你知道北境的边民是怎么庆祝雪精灵的诞生的吗？”
北境，雪，精灵……对于这个世界的地理和种族，我几乎是一无所知。
反正闲得无聊，不如听他讲讲故事吧！这么想着，我回复道：“说来听听？”
老人从床上坐起来，摆出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坐姿，开始讲述：
“每过几年，北方的雪地里都会出现冰骸。如果运气好的话，雪精灵就会从里面诞生。边民们穿上厚皮衣到处寻找，如果找到它的话就要把它带回村里，用捕猎得到的猎物和酒举行一场隆重的庆典。
“最强壮的小伙子肩扛他刚捕获的灰熊，走到祭坛中间将其放下，现场宰割，灰熊的心脏归于雪精灵，其余的部分被冰雪覆盖。
“最后人们把雪精灵关进笼子，放在山崖下面用石头掩埋，这样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周围地区就可以迎来丰收。作物和草料都会长得很好，荒原里的动物也都繁衍得很兴旺。
“千年以来一直如此。”
倒吊人讲完了，端起放在角落里的水壶饮了一口。
我对于雪精灵和庆典之类的事情挺好奇，所以听得比较认真。但……这个结尾未免有点不对。
这是哪里来的黑暗童话啊！
“这故事是真实的吗？”我不禁发问。
“我的亲身经历。”倒吊人说，“不过是我年轻时候的事了。成年后我离开了北境家乡，在经过了一些冒险的日子后加入光明教会，成为了一名苦修士。教会的教育让我明白，那样原始而古老的祭祀是没有意义的，真正发挥作用的是雪精灵诞生和死亡时引发的大雪。雪让土壤肥沃，也让雪地里的生命变得更加坚强。”
倒吊人叹了一口气。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刮痕，同时也让他的故事显得遥远而且虚幻。
他接着说：“从那以后我心中就有了一个疑问：我们做的事情真的就全是对的吗？我们的坚信是不是也存在着一些谬误？
“我学习了许多学派的观点，最后终于领悟到，传统和教条都是对我们思维的禁锢。不是说神的训诫不对，而是我们不应简单盲目地遵循，要理解，推演，构筑，形成自己的思想和行为模式。
“你觉得这是亵渎吗？可我不这么觉得。无知的幼儿自然需要接受引导，可掌握了知识的人还要反过来被旧的东西禁锢，未免也太不自由了。”
“自由？”这种时候听到这个词让我有点心惊。
“是啊，自由！”倒吊人说这话的时候太过用力。难受地喘息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不只是现实和社会中的枷锁，传统，知识，习惯，那些东西甚至让你的思维都不自由。有些事情明明很不合理，你却甚至不会质疑……
“我们都被无形的力量控制着。物质的需求控制着我们，别人控制着我们，甚至过去的我们自己，也控制着我们的现在。什么时候生命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哪怕仅仅是思想上的？”
我从床榻上站起来，看着铁栏杆那边那个佝偻的身影道：“倒吊人老先生，你……”
他笑了笑说：“这种想法，也就是我被判为思想犯的原因了。我花费了我的一生去思索，四处游历，结交贤哲，最后得到了我自己的答案。
“我称之为虚空试炼。就是找一个时间，一个没有别人的地方，抛弃自己过去的所有看法，不再相信一切。去怀疑，去推证，从零开始搭建，并最终形成一个没有被控制过的思维体系。这个过程很痛苦，很孤独，但结果是值得的。你愿意试试吗？”此刻倒吊人的目光如炬，他也许是真的从他的所谓‘试炼’当中得到了解脱。
“但是对不起，”我说，“你的故事很耐人寻味，你的想法很特别，可我会自己去走我的道路。”
他毕竟是一个传教士，考虑问题的角度和我并不相同。也许他走出这里就可以吸引追随者建立一个新的教派，但那与我何干呢?
我补充道：“你烦恼的中心问题就是‘自由意志’吧？可你真的觉得这样你就自由了吗？”
“难道不是吗？”他问。
“可你违抗不了命运。你会这样想也都可以说是命中注定，而你也什么都无法改变。倒吊人，”我说，“当年在你面前死去的那个雪精灵是无辜的啊，你能改变她死去这个事实吗？你让自己从痛苦当中解脱了出来，却还是永远得不到真的自由。”
我向着虚空中伸出手，却放下来搭在了面前的铁栏杆上。我看着过道，把额头靠上冰冷的铁。
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我在心中暗骂：中二病又犯了。
我不敢去看右边倒吊人如何，因为我自认说得确实有点过分。
我只知道他凝滞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大约是点了点头，他的声音传到我耳边：“我没有错，但你也是对的。我们终究是如此的无力。”
“骷髅小友，你过来一下。”他突然又说。
“怎么了？”我坐回到木板床上，看到他朝我伸出一只干瘦的手。
“你那把刀是圣器吧？别问我为什么知道，我姑且也曾是个神职人员。递给我。”
“不要弄脏了。”虽然迟疑，但我愿意相信倒吊人不会对我喜爱的这把匕首做什么坏事。
他接过短刀，左手握着黑色的柄，右手拂过刀身，然后点了点头。
“拿去吧。”
“你做了什么吗?”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附着了一些意念在上面。硬要说的话，你可以理解为祝福，或者诅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