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休息时间，下方的人群变得散乱了，上方席位上也有许多人离开了座位。连法庭的照明都黯淡了一些，似乎是为了节约照明所需的能源。我坐在受审者的专用通道旁边等待，下一场就是我的审判了。
查理被警卫带着从场地中心朝这儿走了过来。他向士兵提交了申请，然后获得了和我交流的许可。
“我……很抱歉。”我首先开口对查理说道。我明明没有理由去做任何对查理不利的事，但我做了，而且这直接导致了他被判处死刑。
“你没有什么需要道歉的。”查理笑着摇了摇头，“这是我自己犯下的罪，承担其后果是应该的，逃避并不能使我得到救赎。不如说，在这最后的时刻你到来了，并破解了我的谜题，这恐怕就是命运吧。”
我看着查理——他棕褐色的头发乱得像鸟窝，他所穿的布衣很旧，他的身体因长期被关在监狱吃不饱、晒不到太阳而显得虚弱且病态，但他眼里闪着的光芒却仿佛刚刚重获新生。
一个将要面临死亡的人怎么会表现得如此洒脱呢?
我问：“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害你的妻子?”
“我，为什么要杀我的妻子吗？”他看着我，却像看着远处，“我跟你说过我自己的故事……我奋斗了一生，取得了财富，并且为了保住财富而和一名贵族结盟，我和朵拉结婚也属于维护我们盟友关系的手段，没有爱情在里面的。
“管家是那一方的人，这我不在乎。但是他们在老勋爵的授意下准备害我，彻底侵吞我的财产，我只是先出手罢了。”
好家伙，真黑。而且，一个人为了金钱和利益而活着，最终也要因此死去……不觉得寂寞吗？
似乎是看懂了我的表情，查理转而说道：“别看我这样，我一直都是有自己喜欢的人的。”
“噗，你还真有一个青梅竹马啊？”我想起了之前自己吐槽时说的话，一语成谶？
“是啊。”
他笑了，笑得温和而又纯粹，仿佛忆起了许多甜蜜的往昔。
这一刻我沉默了，查理的神情是骗不了人的，看来他拥有许多珍贵的东西，而这一瞬间我竟感到有些羡慕。
突然查理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他凑到我耳旁郑重地说道：“我找你主要是为了拜托你一件事。等你被释放了之后，去下城区东部蒲苇巷找到一座红瓦片门上有我的徽记的小房子，见一见住在里面的人，告诉她我要死了，她该离开这座城市了。你不会拒绝吧？”
下城区、蒲苇巷、红瓦片的房子……我默默把这些信息记下来。
“我怎么好意思拒绝。”毕竟我自认为有愧于他。
“哈哈，放心，不会让你白忙活的。事成之后你去红马车商会的分部，打开书室第三个书架后的暗门，进去以后在地下室可以看到一排保险柜，左起第三个里面的东西归你，第四个箱子里的麻烦转交给那个人。”
“你不怕我拿了东西就跑？”
“你不会的。不过你要是真那么做了，我死后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查理说这话时非常认真。
地下通道的阴影里，那个面部凹凸不平、全身起疙瘩的看守者在向这边招手。查理冲我点了点头，然后沿着通道向监狱走回去了。
话说他就那么肯定我能离开监狱那个鬼地方吗？嘛，虽然我自己对此是很有信心的。
时间差不多了。
在士兵的引导下杂乱的人群重新变得整肃，坐在地上的人都站了起来。另一边离席的听众也回归了，不过，有些座位上出现了新的角色。当然这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远处不知哪里传来了钟声。
法官敲下槌子，高声宣布道：“犯人入场，第二场审判会开始！”
————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监狱里……
菲莉亚像是睡醒了一样稍微睁开眼，然后尽情地伸了一个懒腰。整个空间都很安静，她迟滞了一会儿，似乎是想起了要做什么，就用手指在面前的空气中画出蓝色荧光的符文。
光芒一闪，她直接从原地消失，但下一刻又出现在了这个空间的另一个地方。她已经处在牢房外面，且在空中保持着刚刚坐在木床上的姿势。她立刻动起来，双脚落地完成了从坐到站立的变化。
牢房中闭目养神的老头子抬起头，他虽然看不清东西，但明显也感受到了什么。
倒吊人开口说道：“完全没见过的魔法流派……小姑娘你是从哪儿来的？”
菲莉亚一挑眉，没有从正面回答，而是说：“我在迷宫中见过很多牧师，他们中至少有一半是你的追随者。对那些人来讲你就是圣徒一样的角色吧？”
倒吊人并没有感到意外，他平静地摇头说：“何必把我捧得那么高呢？我只是一个寻找道路的人而已。”
菲莉亚不以为然道：“先行者牺牲自我而点然火炬，自有无数后来者追随。但你还没死，有很多人需要你的帮助。”
倒吊人沉吟了一会儿，用手指了指地板、地下，然后不再言语。
结合先前所听到的事，菲莉亚心下了然。
“那再见了。”
话音刚落，卷着黑色斗篷的少女已经消失。随着最后一个外来者的离开，监狱终于又回到了原来的常态，但有些事注定已经不同。
“等查理回来的时候，是不是就该试着去下面几层看看了呢？”倒吊人转过身去面对墙壁，小声地喃喃自语道。
————
结束了，我心里想。
此刻我站在法庭的正中，享受着和刚才的查理一模一样的待遇。承受着千夫所指，迎着白晃晃的灯光，我背上冒出了大量冷汗。
我之所以确信自己能够轻易地度过这次的审判，全部依仗就是我手里握着的几张牌，但是现在它们全都不靠谱了——
能证明我作为冒险者的战绩和身份的战利品，不在身上。
冒险者的徽章，没有想象的那么好用。
我本应拥有比证据、道理更能让人信服的强大底牌，那就是发动固有技能“上达神意”，借神迹的降临证明我的正确性，但黑暗神拒绝了。理由是一旦那么做了相当于对外宣告说我就是她的使徒，而她表示这样影响不太好。
对于这里面隐含的意味我只是惊鸿一瞥，但我知道不论怎样眼下面对的问题才是大麻烦。
“现确认犯人绑架帝国贵族，破坏本城秩序，从事间谍活动，可有疑问？”
面对这几乎是下定论的描述，我无法反驳。当一群人不假思索地认为一个对象有罪并加以声讨的时候，有理也是说不清的。在这里我无亲无故，没有人会站在我这一边。再加上似乎有人推波助澜，在轮番辩驳的过程中我逐渐被他们逼入了死角。
如果仅仅是如此倒还罢了，但我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接踵而至——
先前那个拥有看破谎言的能力的少年来到我面前问：“请问你说你灭掉了黑暗魔龙，这是真实的吗？”
我回答：“是真的。”
他神色一变，又问：“你是魔龙派来的吧？”
“不是！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你说谎！”
少年惊叫着后退，大喊着我是邪恶的，他的能力告诉他我说了假话。我大惊失色的同时，胸中莫名地涌出了一股杀意。
【他们都不听你解释，他们只是无知的愚民和傲慢的蠢货贵族，没有人在乎你会怎么样，他们希望看到你死，因为这会给他们带来很大的愉悦……他们在伤害你，你不应该逆来顺受……想想查理和倒吊人吧！他们难道真的是罪该万死之人吗？你拥有力量……你可以让他们都闭嘴！】
它来得太突然，但又是那么的恰逢其会，于是迅速地在我心中生长起来，以至于我开始考虑暴起出手杀掉这个威胁，然后一不做二不休灭掉所有要阻碍我的人，逃离这里。
然而还未等我行动，一个声音直接打断了我的思考。
“够了！库洛库鲁。”
列席中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上有人站了起来，之前因为前面有人阻挡，我没看到她。
德克洛夫用澄澈的红色眼睛对我怒目而视，说：“你看看你自己吧！你现在真的就像一个坏人一样！”
我愣住了，聚焦在我身上的光让我眼睛生疼，我感到手脚冰凉，茫然而又不知所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