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烈日炎炎，虽然是春日，但已近夏初，更何况这里是江南，每一口空气都让人燥热不已。
然而就算是这种天气，为了生计，不朽塔的修造工人就算是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依旧默默干了下去。
家业坐在不远处的一个临时凉棚下，今日他是来替父监工。
看着这群衣衫破烂，皮肤黝黑，累死累活的工人，家业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同情可又觉得理所当然。
刘管家走在前面，带着伙计提着一个大木桶，从家业身后赶来。
等到了家业身旁，刘管家缓缓打开家业旁的茶杯盖，从手中的一个小盒子里将几块冰块倒进凉茶当中。
家业拿起茶杯，用嘴唇抵着冰块，一口就将冰爽，沁人心脾的凉茶送入口中。
不一会儿，家业那紧促的眉头，些许舒展了开来。
刘管家熟练的替家业添茶，余光无意间的一扫，发现家业的手正紧紧按在一个名册上，上面写着《欠债名册》，这是一本详细记录着城里城外欠王家债款的名册。
刘管家精明的眼睛转了一下，但没有多言。家业倒是搭起了话来:“刘管家，为什么有些人任劳任怨，甚至疲于奔命依旧活的猪狗不如。有些人只靠出身便可锦衣玉食。”
刘管家是个多聪明的人啊，立马听出了家业话里有话，他不正面回答，而是旁敲侧击:“老爷他年轻的时候跟这些人别无二致，但为什么只有老爷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因为靠的是这里。”
家业向刘管家望去，刘管家点着自己的脑袋，家业懂了，开始若有所思起来。
刘管家看家业进入了自己逻辑，继续说:“大少爷，这从来都不是什么家财万贯或者出生的问题。而是老爷让您学会了用脑子，如果不会，那纵使家中黄金万两也会一夜之间扫荡殆尽。”
在刘管家鹰一般眼睛的注视下，家业的眉头更进一步的舒展开来，但是依旧蹙在一起。
家业叹了口气:“是啊，有些人天生就被教育成领导者，有些人天生就被教育成下人...把绿豆汤抬给他们吧，起码，不能丧失人性。”
刘管家向下人打了个招呼，下人会意就提着大木桶，把绿豆汤分发给工人们。
工人们见有绿豆汤，还能休息一下，在喝汤前都纷纷向家业这边感谢，家业微微一笑，点头致意。
“可惜的是，爹已经老了，脑子也退化了。爹跟我说一定要修这不朽塔，用它去讨好县长，换取独家经营权。”家业的语调似乎很疲惫。
刘管家滑动了一下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谨慎的说:“若是如此，老爷这么干也没错啊。”
“刘管家，自记事以来，你就一直陪伴在我左右，我一直把你当亲人，请你不要在搞这些小聪明了。若是这个王家没了，你这个管家又有什么意义呢？”
家业说完，刘管家沉默不语，是一种默认。
“刘管家，这个家族...真的就要二世而亡了吗？”家辉的语气甚至是绝望的。
这种时候，刘管家可不能再沉默不语了:“大少爷，您这哪里的晦气话。我记得我教导过你，在生命终结之前，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家业的眼睛中闪出了些光亮，但也仅此而已:“如果爹赌错了，我们就只能等死，更何况，我们现在是一只受伤的肥羊，所有豺狼都在闻着我们的味，跟上来想吃我们的肉。”
刘管家再次滑动了下玉扳指，作思索状，片刻，刘管家如是说道:“很多人觉得思考很难，其实不然，因为绝大多数人不是去思考，而是去沉湎于情绪之中不能自拔。”
家业的心咯噔了一下。
刘管家继续说道:“羊受伤了，自然就是该想办法处理伤口。我们现在受挫，就该先处理问题，大少爷，你能告诉我，我们现在的问题在哪？”
“在财政赤字。”家业干脆的说。
“那遇到财政赤字该如何？”
“该开源节流！？”
“那怎么开源。”
“收回欠债，填补库银。”
“那怎么节流！？”
“缩减开支，还有...还有...压榨。”
说到最后，家业越来越没了底气，情绪也从刚刚到激动转为了忧郁:“刘管家，这些，我不是没想过。如果那些欠债的乡亲们还得起钱，他们早就还了。这些...”
家业带着怜悯，情绪低落的说了下去:“家里的佣人我是管吃管住的，可是这些工人除了他们自己，还有一家老小。本来生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我还要去压榨他们...”
刘管家欣慰的看着自己的大少爷，刘管家虽然精明强干，但也不是铁石心肠。
默默地照顾着大少爷一天天长大，早已有了视如己出之感，看到大少爷胸怀人间疾苦，心中不由的喜悦，但现实终究是冰冷而残酷的。
刘管家换了一种恭敬的态度:“大少爷，您很善良，真的很善良。但...现实就是这样，你越是什么都想顾及，到最后都会什么都顾不上。人生到最后都是取舍二字，我们终归是渺小的，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保护我们最在乎的东西，最在乎的人。”
“咔！咔！咔！”
家业中指的指甲在木桌上敲动，发出清脆的回响。
刘管家刚刚的一席话让家业深有感触，家业默默的凝望着眼前畅饮绿豆汤，欢声笑语的工人们。
眼神跟刚刚到颓废不同，此时的他眼中是一团火焰，是找到了目标，找到了方向的苍鹰。
接受了刘管家的一些灵魂，家业也变得更像刘管家一些。
家业猛的抓起手旁的名册，起身离开。
刘管家急问:“大少爷，您这是准备去哪？”
家业径直向前走去，没有一丝迟疑:“让那群工人继续干，我要去拿回属于我们王家自己的东西。”
家业坐着轿子，渐渐消失在了街角转口之中。
刘管家抬头仰望这个还差两层左右完工的白塔，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嗯，这个塔真的挺不错的，就是这个名儿，太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