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包装精美的词汇在空阔而拥挤的礼堂里回荡着，让人有种水泥墙在读书的错觉。不过这种错觉没持续多久，一把烈火就从墙角开始熊熊燃烧，然而遗憾的是，冰冷的水泥可没有干柴那么友好，空有激情的大火不一会就熄灭了，贞洁墙上则连道痕都没有。
学校领导和学生代表在讲台上陆续讲完话后，下面的观众默契十足的鼓起掌来，啪啪啪的声音接续回响。
然后新的学校领导和学生代表继续上台表演。
说起来整个礼堂可以说是站无虚位，简直是教科书式的排列式。明明今天不来也无所谓的，所谓的毕业典礼只是又一次的空谈大会。别说激情了，连基情也提不起来。而回首过往的忧伤那玩意现在还不属于我们。只要环顾四周就一目了然了，那些看似遵规蹈矩暗地里却蠢蠢欲动的家伙——当然，也包括我——毕竟在刚考完试后基本都会去大聚一场，该告别的基本都完事了，现在再说就算词不穷心也穷了。
然而还是满人了。
没有人选择不来。
这并非是对高中生活的眷恋什么的，这种感情在考试前考试后都消耗殆尽。当然更不会是对校长蹩脚的普通话的怀念——我想。
只是规则的习惯使然。就算不遵守也不会遭受处分，也还是口嫌体正直的来了。来成为规则的一部分，来成为课本的行列式。即使并非强制性的，也由自我强制着。
这大概就是学校之所以被称为微缩社会的原因。在多年的学习生活中，学校已然自成一体，甚至让人觉得与其说是社会创造学校，不如说是学校构成社会。被围困的并非学校，而是世界。
不过，前几天才刚跟同学道别，现在却又再见面，着实让人有种“与父老乡亲深情道别，发誓不立功业不回乡，结果却错过了末班车，只能回去等下一班次”的尴尬得蛋疼的感觉。
“别这么说嘛，演讲开始时不就有人上台想要用自燃来表达自己内心的哀痛吗，虽然用的不是油而是水，最后也被保安拖走了……不过这也证明了还是有人对这待了三年的学校觉得不舍的。”
“恩，我也没想到会有那种有趣的家伙登场，我收回一摩尔对学校的偏见好了。”
“你这家伙……不过三年时光确实是眨眼即逝啊，高一入学时的场景仿佛还近在眼前，现在却已经毕业了。”
“身为一个语文没及格过的渣渣，你就要有身为鶸的立场，你这伤秋悲春起来，感觉外面的天都快要哭出来了。”
“你小子不损我就不舒服是吧！现在都要毕业了居然也吐不出个象牙来！”
“哪里，我刚才是夸你情绪感染力强，连老天都被你惹哭了。”
“我读书少不代表我听不出你的反讽！”
“你居然也有自知之明啊！此刻我表情是惊讶的。不过既然你还有自知，那今晚仓颉先辈应该不会为了你的不学无术而找你补课了。”
“……一脸淡出鸟来的家伙在说什么鬼，仓颉先辈要找也是找你这个滥用语言使用暴力的家伙促魂长谈吧！”
“哼，他要是敢来我就用语暴爆得他连百家姓也认不全。”
“……你这对先贤毫无敬重的小子，真是连尊老爱幼的意识都没有。”
“你在说什么蠢话——身为文明好标兵的我可是每天都准时守在小学门口守望着祖国的美好花朵，防止肮脏的东西接近她们。”
“你、你这小子，该不会是在说真的吧！？”
我也不记得我有做过这种事。
“我光明正大影子不斜何须骗你。”
“……我开始考虑要不要打幺幺零了。虽然我早就知道你小子下限深不可测，但却没想到你居然已经在‘这条’道路上走得那么远了。”
“诶呀，我一直以为同桌你对我总是欺负你没文化而抱有很大怨念，想不到你居然能站在公正的角度上来看待我的好人好事啊！不过不用那么麻烦的，身为一个以雷锋为目标的红领巾，我秉持着做好事不留名的精神，无需麻烦为维持社会治安尽职尽责而令人敬佩的警察先生为我颁发‘优秀公民’锦旗。”
“……你小子，活到现在居然也还没被请去局里喝过茶，也算是种奇迹。”
“哈哈，大力出奇迹嘛。”
“是啊，你这病秧子可不就是整天喝止咳糖浆。”
“喔，看来典礼结束了，那些人跑得还真快，有种大门会被挤破的感觉。恩？该走了，你拉着我干嘛？”
厌恶的触感，令人烦躁。
“那么急着走，你小子还真绝情啊。好歹我们也同桌一年，就算没有手足之情，共患难的友情也总算有的吧。”
“叔叔我不约！”
“现在离别在即，估计以后很难再见面了，你就不能念着旧情陪我聊聊？”
“我的同桌不可能那么文艺！”
“能别笑了么，眼睛都快眯没了。”
“哈，我是招财猫嘛。”
“难怪我这一年老是掉钱。”
“你确定你掉的是钱不是智商？”
“……你小子除了吐槽就不能好好说话了吗！？”
“呵，被我揭穿而恼羞成怒了。”
“羞你妹！”
“妹我没有，不过姐倒是有一个，要我跟老姐说说吗？”
“……不，刚才是我失言了。不过你看，等他们挤完再出去也比成为奥利奥好吧，还是说你对于泡一泡的乳浊液有特别嗜好？不然你又何必那么急？”
因为要赶去小学，不然可能会错过。
“……你想聊什么。”
（9）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怪物，你会怎么做？”
“哈，同桌你这是小说看多了吗？一看就是中二病重犯了。”
“你管我中二不中二，你回答我就好了！反正对于这种乱七八糟的问题你不是一向很擅长吗！”
“……唔，如果是碰到种族歧视分子的怪物的话，那自然扭头就跑，如果是走和平发展路线的，那交下朋友也无妨——你是想听这种答案？”
“……不。”
“就算是怪物也分种类的，就好比说出身人类的怪物，和出身非人的怪物就大有不同。况且关于怪物的定义其实也有点模糊，到底怎样才算是怪物？”
“你所说的‘怪物’是指拥有着扭曲现实一般的强悍外观的怪物，还是足以扭曲内心的阴影滋生的怪物？恶魔、鲸鱼、外星人、树影、杀人鬼、窗帘，这些都可以是怪物。还是说是那个，你指的是奈亚拉托提普这种即可是怪物又可是美少女的存在？啧啧，同桌你思春就思春了，居然还是克苏鲁系的。不过你放心好了，念在这一年友谊的份上，到时候我会去精神病院里看望你的——当然，前提是你还能进病院。”
“……你这小子还真是吐槽上瘾了。”
“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好吧，我直截了当的说。如果有这样一个怪物，它知道自己异于人类，在人类眼中它是一个恐怖至极的怪物，虽然她时常控制不住情绪而伤到人，但是它本意是不想伤人的。如果是你遇到她，你也会扭头就跑吗？”
“……感觉我的‘愚人’称号都要被你抢走了同桌。到底是你太蠢还是你根本是在戏弄我？”
“什——！？”
“首先！怪物是不会认为自己是怪物的。认为自己是怪物的怪物不是怪物——你要先了解这个大前提。毕竟，‘怪物’之所以是怪物，那不过是被人类赋予了‘怪物’的意义罢了。然而，那种意义也只是存在于人类的观感之中，对于被称为‘怪物’的怪物，由于不具有人类的观感，因此根本不可能认为自己是怪物。认为自己是‘怪物’的怪物根本不过是自我伪装的人类。其次！如果真的遇到那么有趣的事情，我扑上去都有可能，怎么会扭头逃跑？”
“……这样啊，你是这样想的……”
他面露微笑，释然般地松了口气。
而这时我才注意到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变动——我已经不在礼堂内，而是在教学楼中，头顶上就是那片有点生锈的班级铭牌。
是什么时候来到这的我并没有印象。难道是刚才过于专注于与他的对话从而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在习惯的诱导下不知不觉的走回了教室？——即使我绞尽脑汁也只能得出这种结论。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疑惑开始如同藤缠树般缠住心脏时，他变声了。
“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放心什么？
眨眼？瞬间？刹那？仿佛续接的梦境般毫无违和，他变成了少女的模样。
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我扭头就跑。
（10）
身体的记忆压制了大脑的记忆，连理智都被本能所吞噬，等我清醒过来时，身体已经在逃亡的途中。
走廊上不许跑步！为什么？为什么走廊上不许跑步？既然我现在在走廊上跑着那就说明走廊上是可以跑步的吧？因为在走廊上跑步会撞到人？但是现在走廊上又没人，那跑跑又不会怎样。还不如改为“在走廊上有人的时候不许跑步”更为精确。世人的话语总是太过暧昧，连一点逻辑的精准都学不会。如果被“语检局”抽样检查的话那十句就有十句的不合格，连作为课本的课后习题的资格都没有。难不成制造规则的人都是奶酪偏好者？难怪会有那么多漏洞。又或者其实是老鼠偏爱者？难怪规则会是奶酪。
走廊上不许跑步！给我停下来！诶呀，我的刹车貌似坏掉了停不下来耶。超速了会不会被罚款呢？没关系这里又没摄像头，我又没出车祸，公路上之所以限速那是为了防止出现撞人的情况才设定的，那既然这里又没人，也就是说无论我用怎样的速度都无所谓！既然因为在走廊上奔跑会撞到人所以不能跑，那我就在跑步时不撞到人不就行了！不过我对自己的闪避能力不太自信，连下个楼梯都能跌痛，走廊上没有人真是太好了。
……我不是人吗？
糟糕！在走廊上有人的时候不许跑步！就算是用脚刹也给我停下！
我试图用理智重新掌握身体的控制权，然后我就左脚绊右脚摔了出去。
冷噤冷清冷冻冷库冷调冷觉冷冽冷流冷风冷敷冷凝冷寂冷场冷藏冷静。
薄荷的清香刺激着脑内神经，随着呼吸排出，结成冰块啪嗒掉落。
呼～终于冷静下来了。虽然身体冷得像要化掉一样。
“楚留根？你趴在地上干嘛？”
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