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正门

作者:萧条的风衣 更新时间:2014/9/19 20:10:38 字数:0

且说辛当众道出冯克马尔这个姓氏后,众人皆惊,无论是食客还是路人,都是一般的瞠目结舌。辛没大脑,继续享用桌上的美味,同行的三人则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波波和阿哲更是直冒冷汗,天晓得这个呆瓜团长又捅了什么篓子。

到底还是老板见多识广,恢复得快,立刻放下手中的大勺,走到桌旁,催辛等人离开。看这架势,老板是宁肯亏掉一顿饭也要轰人,他们几个自然也不会厚着脸皮继续呆下去。于是,就由波波带头,站起身,一把拉住辛的后领就往外拽。库斯娜和阿哲随即离席,倒是那个辛,一边被拽着,一边还抱着那剩余的小半盘炒虫子,舍不得松手,就这样给带走了。

请走了瘟神,老板也不计得失,草草收拾了桌面,用抹布一擦,就吼着伙计叫他们继续干活。有了这声吼,不仅是干活的人,就连食客和路人也都先后清醒,这里也才慢慢恢复了以往的嘈杂声。

离开那个摊位简单,可是最关键的冯克马尔家族位置还是没有打听到,这可郁闷了波波。从刚才那些人的反应来看,冯克马尔家族不愧为这无主之地的一霸,还没见到真家伙,光是提个名字就能吓死人,那还怎么问路啊。

碰巧,这个山谷营地又是个小地方,没多久,波波就发觉路边人都在对自己指指点点,只是光看他们开口,愣是听不见话语。无奈之下救助于库斯娜,库斯娜并不专心,只是稍微集中了一下注意力,就把他们谈论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出来。果然如同波波所想,就是在谈论他们找冯克马尔家族这件事的。

这时候,一个身负单剑的佣兵挡住辛等人的去路,却不像是来找茬的样子。听完了这佣兵的叙述,四个人齐齐扭头,看到了对面一个茶摊内端坐着一个中年人,两旁全无食客,但那摊主却对中年人恭敬有加,如同仆人一样侍立在侧。三个人全无主意,只是看着辛,辛也不知该说他胆大敢为还是做事不经大脑,吃完了菜,随手把盘子一搁,抬起脚就往那茶摊走去。

到了桌旁,辛毫不讲礼地坐下,波波等人正想找座,却见刚才来唤自己的佣兵也跟下人一样站在中年人身侧。整个场面气氛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他们仨也就都站在辛身后了。

那中年人金发黑眼,锦衣绿袍,不过实在是太过不伦不类了。说是佣兵,则服装太过不便;说是贵族,则衣着未免低俗。但是他却不管这些世俗眼光,只是细细品茶,聆听天地之音,仿佛这里不是兵荒马乱的无主之地,而是山清水秀的风光雅居。

放下茶杯,中年人也不看辛几人,把头歪向市集方向,却又忽然开口问:“听说,你们在找冯克马尔家族?”

“是的,大叔你知道吗?”辛问。

“我当然知道。”中年人说,“不过在我告诉你之前,我也有想问你们的事。”

“真的吗?你问吧!问完了要告诉我冯克马尔家在哪里哦!”辛显得非常激动。

中年人莞尔一笑,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去找冯克马尔?”

“我是辛,我去冯克马尔家找我的同伴。”辛如是说。

“同伴?”中年人忍住笑意继续问,“杀手家族里会有你的同伴吗?还是说,你的同伴被他们扣为人质,你去营救?”

“不是!罗尼不是人质,他只是回家了而已!”

“原来如此,你的同伴是冯克马尔家的人啊。不是我泼你冷水,但你还是放弃吧。冯克马尔家族的人是不可能成为任何人的同伴的。”

“你说什么!”辛最听不得的就是这样的话,因此当那中年人才说了两句后,他就已经气得站了起来。“你根本不了解罗尼!”

“的确,我不了解罗尼,但是你就了解了吗?”和辛的暴躁相对,中年人依然是稳重大气,没有同小孩子一般见识的性子。“如果说佣兵仅仅是为了钱财就抛弃了良知的人,那么杀手就比佣兵抛弃得更加彻底。在他们的眼里没有疑惑和忏悔,如果做不到舍弃自我,他们根本不可能成为杀手。”

“你胡说八道!罗尼才不是那样的人!”因为波波及时抱住,辛才没有闹起来,但他的话已经说出口,毫无保留。

中年人轻叹一声说:“真是服了,你这也算是团长吗?我还以为‘暗夜猫’看上的人就算不是实力超群,也该是有远见的主。”说着,他把脸转向库斯娜,轻轻摇了头。“但是这次,似乎‘自由’和你都看错了。”

只是对视了一眼,库斯娜便已绷紧了全身的肌肉。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并不认识,也没有见过的记忆,但是他很危险!就像是给自己的姐姐带来死亡的那个人一样,强大却不张扬,睿智且有远见。他到底是谁?如果是友人,为何话中带刺?如果是敌人,那又要如何保全大家安危?杂乱的思绪一下子充满了库斯娜的大脑,烦得她怒目圆瞪,一双眼死死盯住绿袍人,看那架势,多半有你再敢罗嗦一句我就要你好看的含义。

看着库斯娜快要炸毛的样子,中年人当即摆手,赔了笑脸:“还请息怒,我这个小地方可经不起你的折腾。我没有与你们为敌的意思,我之前也说了吧,只想问你们一些事。”随后,他扭头向身旁的佣兵道:“你去把地图拿来。”

“是!”那佣兵应了一声,刚要离开,就见一位贵妇手执地图,款款而来。这位女性和中年人一样都是亮闪闪的金发,姣好面容配上那明眸碧目与柔和颜色,更加显得神圣典雅。她身着一件洁白长裙,鞋也是白色高跟,身体曲线展露无遗,街旁男女无不争看。那佣兵才见到来人,当即收回迈出去的步伐,如同竹竿一样绷直了身体。

“不用劳烦小哥了,地图我这里有。”说着,贵妇就将手中地图递与中年人。中年人接过来,回头只说了一句:“多谢。”随后,他将地图摊开在桌子上,伸手指着一条山谷,说了现在所在地,跟着又把食指挪到了东方海滨,道明辛等人的目的地。那贵妇只在中年人身边站着,目光逐一扫过辛四人,最后落在了库斯娜脸上。而库斯娜也正好在看她。女性冲她微微一笑,结果库斯娜虽然认出了她,却毫不领情,低头看向了地图。

这女人库斯娜认识,不但认识,还曾交过手。

在格兰斯王国灭亡以前,国王曾召集了九个名扬全国的剑士,组建了一个名为“九剑士”的什么队伍。朗姆村的老人布莱德·耶利贝特,杜松尔特城佣兵行会会长萨鲁尔·耶蒙,洛克森佣兵团团长洛克森·伊丽莎白,甚至是后来与枫一同来救辛的镰刀使的邦·扎巴尔以及他的跟班巴萨卡都曾是这个队伍中的一员。

王国内的卡萨其亲王也曾建立过相仿的队伍,定名为“七法骑士”,性质和“九剑士”差不多,只不过所有成员都是魔法师。而现在的这名贵妇,就是“七法骑士”中的一人。当然要库斯娜叫出她的名字还真有些困难,毕竟十四年前仅有过一面之缘。现在看到她,库斯娜还是会忌惮她的“引力魔法”。

库斯娜在那边想东想西,那中年男性没去注意她,指完了地图就收回自己的手,说:“你们要去的地方就在东边,翻过背后这座山一直往前走就是了。你们找冯克马尔家族有什么事我不管,只是作为佣兵的前辈,我想提醒一声,有志气是好事,但别让心智被蒙蔽。为成大事无物不用者谓之雄,不计后果胡搅蛮缠者谓之蠢。好好想清楚吧。”

中年人本是好意提点,却没想到辛如此一根筋,前一刻还吵着要打人,现在竟然哈哈大笑,毫无主次辈份礼仪地说:“没想到你这么好说话,你真是个好人啊,谢谢啦!”随后,辛就带着他们出了茶摊,向着背后的山峰走去,一下子便消失在人群的尽头。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中年人长叹一声,却听身旁贵妇说:“真是辛苦啊,竟然跟着这样一个穷酸的小队伍。”

“谁说不是呢。”中年人也说,“不过,既然少爷这么决定,我们也就不好插手了。看来他是铁了心不想借助我们几个的力量啊。”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谁让我们一直在教他放弃仇恨呢……但是有些事,我真的不忍心向他明说啊。”贵妇哀叹道,“说来也真是讽刺,一个对‘自由骑士’有着刻骨仇恨的人,居然会是自由骑士团的成员。离开我们的同时也离开了他们,少爷当真是一意孤行呢,两边的力量都不依靠,这是破釜沉舟的意思吗?”

“无论如何,现在他们会去冯克马尔家族的领地,那我也就不可能坐着干等了。既然大人已经不在,我们就需要肩负起保护少爷的责任。”中年人站起身,对身旁的佣兵下令:“你们继续守卫工作,不得有半点松懈。”

“是!”那佣兵高声应道。

“啊啦,还真是派头呢,我尊敬的领主大人。”贵妇掩面笑道。

她这一出声,中年人那张脸噌地一下刷红,相当不淡定地说:“别说了吧,从你口里蹦出的这个词实在是变扭。”

“小女子遵命。”贵妇笑盈盈地道。语言和动作都很到位,只是那神态看不出半点恭敬。

离开那个不知名的峡谷营地,辛和波波的话题就没离开过那位绿袍中年人和那名贵妇。库斯娜觉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浪费口舌,哪怕是辛提问,她的声音也就是“嗯,哦,啊”这样的单调。阿哲也对他们俩的问题毫无兴趣,无论波波如何挑拨,他就是不发表任何观点。

从当初妮洛离开的地方出发,往东走不过一天就可以到的地方,却因为辛他们到处乱走而耽搁了时日,要翻山越岭不说,还硬是把路程加倍。其实在瞎走之前,波波就曾问过库斯娜方向,毕竟兽人的嗅觉和猎犬相当,只要是目标走过的路都会留有特定的味道。只是不知道妮洛在离开时动了什么手脚,任凭库斯娜把天地闻了个遍也难辨目标方位。无奈之下,才投石问的路。

如此翻山用了一日,平原地形又走一日,待得明月高挂,这一行人才走到那废墟城池外。借助月光,他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城的破败轮廓,月光所照之处尽是一片明晃晃的白,没有光亮的地方则是透出阴森刺骨的黑。

透过只剩三两块的城墙往里往去,石砌的道路坑坑洞洞,两旁的楼房破败不堪。脱节的楼梯,腐朽的木栏,巨大的地洞,无一不在诉说着昔日的凄惨。而这份凄惨又被月光染上了黑白两色,平白无故透出几分诡异来。

今夜无风,听不到阴风怒号,只有无限的寂静。可也就是这份静,将恐惧从人心底最深处拖拽出来。还没进去,波波就已是浑身打寒颤。不仅是他,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辛此时此刻也难免紧张了起来——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像鬼故事里的场景了。辛的确很强,但也局限于人类,或者说是活物范畴。突然跳一个鬼怪出来,他肯定也会吓得哇哇大叫,这毋庸置疑。

四个人就站在城门外,商量了一下。当然与其说是商量,倒不如说是波波提出建议,然后全票通过,一致同意现在外面树林里修整,明日再继续向东。

于是他们就退缩到城外树林间,库斯娜点燃了篝火,三个大男人就这么围坐在篝火旁瑟瑟发抖。鬼故事这玩意儿基本就是拿来逗女生吓小孩的,所以他们三个大老爷们都不曾忘记自己被长辈们调戏的过去。但是从来没有人跟库斯娜说过这样的故事,去坟地抛尸的时候也没见过鬼火诈尸之景,所以她就坐在一旁,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哥仨鸦雀无声的样子,同时心里也打了迷糊:平常话那么多,怎么今天一句都不说了?

就这样,一晚上过去了。早上起来的时候,库斯娜神清气爽,难兄难弟三人组各个黑眼圈。本来因为怕鬼不敢进城,后来更是不敢入睡,有谁犯困了就有另外两个人将其打醒,最后愣是满脸红肿地熬夜到了早上。辛和阿哲倒好说,虽然并不习惯,但是一两天不睡对他们来说也不算难事。唯独波波苦不堪言,要睡的时候不敢睡,想睡的时候不让睡。好在大家都年轻,就算波波也很快摆脱困意,硬着头皮跟他们一起走。

从地图上来看,这个破城就是目的地所在,但是左看右看横看竖看都不像是有活人的样子。是那个大叔给错了提示?还是说我们根本就找错了地方?辛看着周围一片废墟,心里也没个底。他们已经走到了无主之地的最东边,这座城再过去就是茫茫大海,冯克马尔家族再怎么厉害也不至于要潜水才能到达。

他们四个人在进城时便已散开寻找,约定谁找到了就想办法弄出声响,把大家伙都召集过去。因此现在孤身一人的辛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左思右想后,辛就把目光放到了位于城中心的古堡上。诺大的空城里,只有那座城堡没有破洞缺口,说来也是怪异。但是辛却没想这么多,他只道是站得高看的远,哪怕找不到罗尼,能看看大海也是好的。于是他就去了。

到了城堡下一看,才发现这里岂止是壮观可以形容得了的宏伟!

在远处看时,只觉得这城堡比大街上全部建筑加起来都长;到了大门前,两边延伸出去的外墙好似没有边界一般辨认不出转角位置,更别提目测其长宽了。转向正面,高俞十二米的巨大拱形门洞给了辛不小的震撼。尺寸暂且不提,且看那门洞石壁上不知源自哪部宗教故事的精美浮雕就足以令他这个乡巴佬小鬼瞠目结舌了。

在门洞的最顶端,雕刻着创世神平举双臂救赎世人的石像,两半则是舒展翅膀的天使,再往下便是虔诚的信徒膜拜。辛是完全不认识这些身披被单的家伙,但当他的目光随着浮雕向下游走时,在一个岔开双腿的士兵雕塑的裤裆下发现了一个门洞,而此时正好有一个老头坐在里头。辛看着那老头,那老头也看着辛,两个人瞪来瞪去老半天,最后还是辛最先开口问:“你是谁啊?”

瘦骨嶙峋的老头伸手一撩白胡子,说:“我是这里的门卫,你又是谁?”

“我是辛。”

老头愣了愣,吐出一句“哦”后,就再也没搭理他。辛也扭过头继续欣赏起雕刻来。

相比较于门洞上雕刻的伟大光荣正确的角色,黝黑高墙上的人物可就有趣得多了,一个个瞪圆了眼珠子,张牙舞爪的,活像是要吃人一般。众多小鬼簇拥着几口滚开的油锅,还有几个被剥光了的人用竹棍串着吊在油锅上。

辛在看浮雕,那老头在看辛,且不论辛能否看懂这充满宗教性质的作品,至少那老头盯得他很不舒服是肯定的。看着看着,辛就扭过头来问:“你有事吗?”

“没有。”老头答。

“那你干嘛看我?”

“没别的东西看了。”

“那你转到那边去!”说着,辛伸手指了指门外的方向。

“不要,只有这里开了窗,那边是墙壁。”老头说。

“那你不会走出来吗!”辛叫起来。

“不行,我是门卫,不能随便出去。”说完,老头又闭上了嘴。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面孔,睁大了眼睛,面无表情,跟死人最大的差别大概就在于他能开口说话。

“门卫干嘛不能出来?”辛说,“只要你一直看着门不就好了?”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只见那老头一愣,然后又忽地振奋起来:“是的!我怎么没想到,你真聪明!”话音刚落,他又立刻沮丧,一瞬间就转成颓废模样,有气无力地说:“还是不行,这个地方没有门,我出不去。”

“那你是怎么进去的?”

“很小的时候,从这个窗口进来的。”说着,老头伸手一指挡在自己和辛之间的石窗。

“很小的时候?那是什么时候?”

“五十年前。”

“五十年前!?”辛不禁惊呼一声。“那个,你到底是在给谁看门啊?”

“冯克马尔家族。”

“你说什么!?”

“冯克马尔家族。”以为是辛没有听清楚,那门卫老头又重复了一遍,语音语气完全没有改变,就像是木偶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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