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母亲

作者:萧条的风衣 更新时间:2016/4/9 12:16:22 字数:5061

历尽千难万险,百折千磨,辛·兰德维克终于达成了自己出山前向师傅许下的承诺——带领自己的佣兵团,闯荡出属于自己的名号,成为名扬一方的大佣兵。然而,在他再次见到自己的师傅,并向她传达这份喜悦与骄傲的时候,师傅却已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上。

对于米娜,辛有太多的亏欠。想当初,在“格兰斯之乱”发生的三年内,在很偶然的情况下,由米娜所带领的小队伍进入到了辛的家乡——一个因战争而完全损毁的小镇里。此时的米娜并不是任何一个国家的佣兵,单纯就是战争难民,会到这里来,也完全是因为发现这里没有狼烟,仅此而已。

就是在这个地方,米娜和她的六个弟弟妹妹找到了唯一的幸存者,一个倒在已经身亡的母亲怀抱里的婴儿。他们把这个孩子抱出来,发现他已经因为饥饿而十分虚弱,再不想点办法就必死无疑。但是米娜他们自己也都还饿着肚子,哪里还有东西能喂这小东西?杀了他,让他尽早结束生命,或许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帮助他。但是,米娜却突然把心一横,当机立断。救他!再小也是生命,是生命就有生存的权力!

在好不容易救活了这个小婴孩后,米娜就和自己的队伍就再次踏上了旅程。跋山涉水,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了多远。有时碰到了难民队,可以讨要些点心,碾碎了,泡在水里喂给婴儿;有时碰到了军队,就免不了遭到驱逐;如果运气实在背,碰到了强盗或是暴脾气的军痞子,那跑得快了就留的一身疲倦,跑的慢了就会被抓回去毒打或是虐待。这样如此反复,米娜的弟弟和妹妹饿死的饿死,打死的打死,人数越来越少。

可即便是如此,米娜他们也没有放下过这个孩子,就仿佛是他们自己的骨肉,自己的兄弟一般。

这就是辛欠下的第一条,救命之恩。

终于,战争结束了,不用再逃了。然而米娜的身边除了这个孩子,其他人都已不在。悲痛欲绝的米娜逃到了一座更远更大的山中躲藏了起来。就算只有独自一人,她也依旧悉心地抚养着怀中的孩子。她用自己笨拙的手盖起一件勉强算得上是房子的建筑物,从此就住在里头,一边喂养他,一边看他长大,跟他讲故事,逗他笑。

这是辛欠下的第二条,抚养之恩。

辛能够活下来,并茁壮成长,全是凭仗米娜他们。光光是这两个大恩,就是辛穷尽一生都无法偿还的。更何况,在随后的日子里,米娜还教他说话打拳,并训练他成为一名强大而又不仗势欺人的好男儿。这教导之恩一样是影响了辛这一生的重大恩德。

米娜对于辛来说,存在的价值与意义要远远强过其他所有人,因为如果没有米娜,就没有现在辛。所以,米娜的任何一句话对辛来说,都是不可违背的旨意。说的难听些,辛与其说是徒弟,倒不如说就是一条忠狗。

所以,当米娜对辛说出劝降之语的时候,辛愣住了。面对狼人,他不惧怕;面对野狼佣兵团,他不退后;就算是面对化身为狼人,挡住自己去路的戴茜,辛也一样没有因此而停下脚步。但是,现在挡在他前面的人,偏偏是他的师傅,是他最尊敬,最忠心的母亲!他从来都不曾想过这种情况,一点都没有想过。所以他迷茫了,自踏上了追寻野狼佣兵团的路以来,他第一次迷茫了,停下了脚步,停止了思想,只能瞪大了眼睛,无助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狼王与米娜。

正当辛开始要萌生退意的当口,一声清脆的召唤从背后妮洛的口中蹦出来:

“辛——!!”

简简单单的一个名字,一个呼唤传进了辛的耳中,传到了米娜的耳中,传遍了整个广场,让每一个人都能清晰地听到这个声音,听到这个名字。

这个声音犹如一场甘霖,立刻扑灭了辛胸中的焦燥之火,无助之炎,更像是一条从天而降的绳索,绑住辛,将他从迷茫的黑色深渊中拽了回来。

听到这声呼喊,辛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四个同伴。此时此刻,四个人都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他们知道,自己之所以能站在这里,全都是拜辛所赐。正是因为辛的一意孤行,正是因为辛的不讲道理,他们才能攻克各种难关,站上拉普多城这个最终舞台。如果不是辛,他们或许早已放弃;如果不是辛,他们或许根本认知不到真相;如果不是辛,他们更有可能屈服于现实,而使自己悔憾终生!因此,如果辛真的在这里选择了屈服,那他们也不会去怪罪,因为他值得拥有一次选择屈服的机会。所以,他们一句话都不说,面对辛的回望,他们只是抬起自己捏紧的拳头,并报以信任的颔首。那意思也简单——选择吧,团长,你的选择,我们都认可!

有了同伴们的鼓励,辛只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全身都一阵舒畅。

再次转身,正视前方的辛已然没有了迷惘与犹豫。面对着脸色不太好看的狼王与他身后那连成一片的大军,辛将目光投向米娜,深吸一口气,说:“师傅,对不起,我做不到。”

“嗯?”米娜疑惑道:“你不听师傅的话了?”

“师傅的话我一定会听,但唯独这一句不行!”辛说地斩钉截铁。

“为什么?”米娜虽然看不见,但是她听力极好。辛说话的语调与气息逃不出她的察觉,感知到辛的认真,她自然也回以严肃。

“因为我已经向别人做出过承诺了!”稍微一顿,辛换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我承诺过,绝对会摧毁掉这个野狼佣兵团,并把狼王抓到他们的墓碑前道歉!”

听了这话,狼王终于按耐不住,当下口吻一变,厉声喝道:“你胡说什么!?”

米娜却没理会狼王的震怒,而是继续平静地问:“还真是个不死不休的约定呢,你当真跟别人定下这种涉及别人生死的誓言了吗?”

“是的!”辛说:“我的同伴全都因为野狼佣兵团而受伤。而且为了把我送到狼王的面前,自由骑士大叔,洛克森团长,会长老爷子他们都还在战斗。我不能对不起他们对我的信任。所以,我一定会做到!不,赌上我‘鬼瞳’之名,我也一定要做到!!”

面对辛的怒颜,狼王竟被他的气势震退两步,满面惊疑。边上的第三将莫亚·兰斯洛特见机立刻冲上前来,拔出腰间的剑,顶在米娜喉颈边,威胁道:“给我退下,‘鬼瞳’!你想让你的师傅死在这里吗?!”

“你快放了我师傅!”辛怒吼道。此时,妮洛四人已经奔到了辛的身旁,却碍于米娜这个人质,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就算是妮洛,也没办法在被完全戒备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出手。

耳听胁迫之言,米娜却全无惧色,嘴角扬起一丝微笑,赞道:“敢顶撞我,还顶撞地这么理直气壮,你,真是……长大了啊……现在,你小时候捣乱的场景还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虽然我已经没有了能再看你一次的眼睛了。”说着,米娜面部一阵抖动,随即她强行睁开了自己的双目。不仅是莫亚,就连自由骑士团那五个人都被她那双眼睛给吓住了!

米娜的右眼还在,然而整个眼球却呈现出白色——这是她曾为魔剑使的证明。幼年的辛在米娜的房间接触到了魔剑。而在此之前,这把魔剑一直是以米娜为主的。作为认主的条件,米娜的右眼从此失去光明,转为一片白色。

在救起了辛以后,米娜一行人曾立刻遭到强盗的攻击。在第一次的攻击中,米娜就为了保护弟弟和妹妹而横尸街头。在那之后,魔剑便切断了与她的直接联系,让她进入了假死状态。随后米娜苏醒,却仍旧没有丢掉魔剑,反而一直呆在身边。结果,在一系列的机缘巧合之下,辛成了她的继任者。

米娜的左眼已经不复存在,留下的只有一个不再流血的洞。因为幼年的辛被魔剑认主,失去了自己的整个眼球。所以米娜就不远万里,请了一个大夫为自己和辛做了这个眼球的移植手术。这两个便是米娜永远失去光明的全部原因。

看这那对不能再称之为双目的“眼”,别人是满心的惊悚,唯有辛心底一痛,默默流下了泪。他甚至于开始痛恨记忆当中那个当着师傅的面说自己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丑死了,要拿东西遮挡起来的自己。

辛哭了,同伴们没看到,莫亚没看到,米娜自然更看不到。所以,她仍是沉在自己的思绪中,微笑着说:“阿辛,你能找到交心的同伴,师傅很高兴。说明你真的按照师傅的希望走到了现在。但是,师傅却还不明所以地挡了你的路,甚至还想劝你投降。师傅我真是太对不起你了,希望你不要见怪,要原谅师傅啊。”

听着着再平淡不过的话语,辛的内心深处却是波涛汹涌。整个人再一次颤巍巍地跪在地上,仰视着轮椅上面怀歉意的那张脸,用发抖着声音轻轻唤了一声:“……妈……妈……”

辛的呼唤很轻,很柔,很弱,却生生止住了米娜想要接下去说的话语。一直都维持着一副处事不惊态度的女性终于在听到这一声妈妈后,皱起了自己的眉头与双唇。两行清泪从泪腺中渗出来,顺着光洁的面庞流淌而下,低落在那白色的连衣裙上。米娜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微微点了点头,回应了一声:“嗯……”

虽然一直都以师傅相称,但是辛却很清楚,自己的师傅,早已像其他人口中说的母亲一样,给了自己生命,抚养自己长大,教育自己做人。他本想改个称呼,但一来觉得变扭,二来觉得自己的师傅未必会高兴,所以还是用了师傅这个词。但在今天,当他亲眼看到米娜对自己的付出时,他便做了决定,就算师傅不认他这个儿子,他也要认她这个母亲。当妈妈的称呼喊出口后,等来的不是米娜的皱眉,而是接受,就算是铁血男子汉,此刻也无法不为之动容。

对米娜来说,自己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死亡是为了救人,但是在那之后,自己的弟弟和妹妹终究还是无法活下来。有好几次,她都想去与自己的姊妹会面。但只要一看到辛,想到如果自己真的去了,那辛又该怎么办。于是她便软了心肠,选择了陪伴在辛的身边。因为,从决定抚养这个孤儿时起,辛从来就不是她的心理负担,而是她和姊妹们活下去的希望。如果可以,她当然希望从辛口中听到一声母亲,但如果那样一来,又对不住辛亲生父母。于是,打辛记事起,她就不断告诫辛和自己,辛是个孤儿,没有父母,而自己则只是他的师傅。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使两颗寂寞的心都不受伤。

现在,辛最先打破了这道屏障,突破了米娜的心底防线,教米娜第一次有了活着真好这样的想法。

师徒如母子,情深意更重。他二人早已是泪眼婆娑,心中却又都是甜的。

但是,这里终究是战场,没有人会傻到为了配合这两个人之间的母子情深而违抗军令。莫亚虽然惊于米娜的双眼,却也很快恢复过来,用剑指着米娜,要挟道:“好了,母子团圆很令人感动。你们就给我滚吧!这样,我就保你们母子平安,否则!”说着,莫亚稍一用力,细剑就在米娜的脖子上留下了一条红色。

阿哲见状恨得咬牙:“你这混帐东西!”

但是他话未说完,米娜就伸手抓住剑身,略微转头,对着莫亚的方向冷笑道:“我家的儿子都敢对你整个佣兵团开战,当母亲的我哪还有退让,拖他后腿的道理!如果你们认为抓了我就能阻挡他前进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阿辛!把你的理想证明给妈妈看!”话音刚落,米娜突然用力,抓着那细剑,直接贯穿了自己的颈动脉!

一剑下去,大量的血液喷涌而出,转眼间就将莫亚的半身染成了刺眼的血红色!辛见此景顿时红了眼,冲上前去一拳打飞莫亚,将米娜扶稳在轮椅上,着急地大叫:“罗尼!罗尼!怎么办!好多血啊!”

一看到这个场面,跟在狼王后面的仆人们疯狂尖叫。一个主管模样的人高声大叫护驾。于是跟在狼王身边的女仆立刻扶住有些失魂的王,疾步撤回城堡。仪仗队也立刻收了阵仗,逃之夭夭。

妮洛立即靠近过去,伸手试图压住血口,然而任凭她怎么用力,那血就是止不住。只不过才摁上去,妮洛的两手上就已都是血,并且还有更多的血液从她指尖喷出来,根本没有止血的可能!

米娜用最后一点时间把头转向辛的方向,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着闭上了双眼。然后,全身力量一散,整个人倒在了六神无主的辛的怀中。

正在这时,一条人影从天而降,手舞白镰,如流星撞地一般直冲广场中心!他刚落地,强势的劲气就掀翻了周围数十米范围之内的士兵与地砖!不等周围人确认发生了什么状况,他就大步流星来到轮椅边上,刚想出手,就见到米娜一脸轻松地躺在了辛的怀中动也不动,而且,血越来越少,流干了便停住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得到出击命令后就不知所踪的东大陆最强佣兵邦·扎巴尔。他一直都呆在城堡顶上观察着一切,包括耶蒙会长他们的战斗,六人将的布局,与下方城堡前广场上发生的所有事情。

当看到米娜要自尽时,他立刻纵身跃下,结果还是来不及。正如六人将怀疑的那样,他并不是真的想来帮野狼佣兵团打仗,只不过是枫隐约怀疑辛回家后找不见的师傅是被野狼掳走了,所以掏钱让他来保护人质安全的而已。但是现在说什么都已没用了。

在妮洛等人略有敌意的戒备注视下,邦看着米娜,轻哼一声,叹道:“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会为了别人而死的纯血恶魔,我敬你!安心去吧,赌上扎巴尔家族之名,我也会帮你实现心愿!”说罢,他抬头大吼一声:“阿巴——!”

随着来自天际的一声“是的!邦少爷!”一个巨大的身影从天而降,轰得一声砸入广场地面,把广场砸出一个巨大的坑来!

稍微过了一会儿,才有一只手扒着坑洞的外壁,撑起了那个巨大到和小巨人罗伯特·顿相差无几的恐怖身躯!“狂战士”巴萨卡一步一步艰难地踩着松软的碎石爬上洞来,然后摇摇晃晃走到邦的身边,歪着脑袋看着他。

邦一转镰刀,对身后的巴萨卡下令道:“护送自由骑士团进入城堡,把所有敢阻挡的杂碎统统宰了!”

一听这话,巴萨卡立刻面露凶相,咧开一张残忍笑嘴:“好的,邦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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