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这句话后，使徒们又面露难色，我就知道科西切肯定又要叽叽歪歪了。
“臣以为敌军士气已被陛下的神威所瓦解，眼下正是‘趁热打铁’的好时机……”
“等等，这说好的不一样。”
“陛下，凭借此战，我军可歼灭近半数的人类抵抗势力。如此一来，其他三路援军不过是条断脊之犬罢了，入主雷姆利亚，指日可待，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还望陛下三思！”
“既然你都说人类联军的士气已经被我瓦解了，我又何必痛打落水狗，这不是多此一举吗？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他们也照样会分崩离析。”
“臣知道陛下宅心仁厚，但古今欲成大事者，遇事皆杀伐果断，一时的妇人之仁，只怕延误战机，放虎归山。”
“但我也听说过‘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
虽然这么说有赌气的成分，但我也能明白这句话有什么不妥。
一看科西切的举止……只能说“果然如此”。
即便他没读过《史记》，但好歹是为圣奥古斯都帝国皇帝服务过的臣子，当然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什么。
一国之君，自古以来就罕有好脾气。
跟大臣辩论急了，轻则撂担子丢下一句“我想静静”，重则川剧变脸口吐芬芳“老东西，你的替身最没用啦”。
归根结底，是自幼养尊处优，天上天下，唯我独尊，长大后待人处事肯定就缺乏同理心。
自我反省了一会儿，我决定向科西切道歉：
“抱歉，科西切卿……我刚才说话的口气有些太重了。”
“陛下不必向老臣道歉……”
“总之，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人类绝对不会轻易发动进攻，我给了他们一天时间撤退，他们要是识趣的话，自然不敢再与我军为敌，如果他们非要负隅顽抗……我会御驾亲征处理此事。”
这样也算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免得使徒们私下议论戳我脊梁骨。
好在科西切也算醒目，很快又像是课后找老师解惑的学生一样，问道：
“敢问陛下为何如此肯定人类不会发动进攻？”
我琢磨着疯狂如11区的帝国主义者，都败在灯塔国的原子弹之下，这三十万乌合之众不可能比11区还疯吧？
但这毕竟是经过艺术加工的异世界，源于现实，又高于现实……
若是人类军用了什么奇怪的魔法，控制住士兵的思想，非要与魔王军死磕到底，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这就意味着人类与魔族之间的战争，本来就是不可避免之事。
“因为……天命如此。”
事实上，我更想说的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句话未免带有多少悲观主义色彩，科西切这种鹰派肯定是不爱听的。
不过有一说一，像是“世界线”这种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即便身为满级魔王，我也的确是拿它没办法。
就在使徒们急忙认真领悟我的讲话精神，把其中的信息充分消化吸收之际，一个身着破旧长袍、手拿死灵法杖的不速之客出现在厅堂的一角，如幽灵般飘向科西切，不知道在他耳边唠叨什么。
“你说什么？人类联军发生哗变？”
科西切对此感到难以置信，连忙打开乌鸦使魔的监控视角。
如果说剑之圣女特蕾西娅·达克阵亡是倒数第一的糟糕结局，那么如今呈现在我眼前的，就是倒数第二的糟糕结局——
我的终焉威能“诸神之战”切断了人类士兵内心紧绷的那根“弦”。
我还记得他们脸上的神情。
一脸惨白。
呆若木鸡。
面对超出自己理解能力范围的事象，人类的表现基本如此。
也不知道第一个回过神来的人是谁，也许只是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但正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举动，唤醒了人类最原始的本能——
恐惧。
“快逃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想死在这里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可能打得过这种怪物啊啊啊啊啊啊！”
“我才不想给贵族老爷陪葬啊啊啊啊啊啊！”
尖锐的惨叫在联军中此起彼伏，不仅仅是平民，就连某些领主也开始落荒而逃。
这也是很正常的反应。
毕竟在不久之前他们才亲眼目睹到一座山丘是如何被魔王从地图上抹去的，就算再怎么无知，也能预料到魔王接下来的攻击对象必然是自己所身处的大军。
就这样，恐惧如烈性传染病般在军中散播开去。
一开始逃亡的人数不过几百，紧接着便呈现指数爆炸式的上升趋势。
士气瓦解，阵型崩溃。
贵族与平民的冲突，化为持续的震天杀声与不断相互激荡的狂暴能量。
一部分贵族试图维持军纪，以“临阵脱逃者，杀无赦”威胁逃亡的士兵，但他们的数量实在是太过庞大，以至于把刀剑砍到卷刃，都无法阻止士兵逃离。
对士兵来说，眼下没有“尽早逃离现场”更加重要的事情了。
如果有，那么就是“把阻止自己逃跑的贵族排除”这一件事。
就这样，这些原本在田野中安分守己的家畜，瞬间变成为吃人不眨眼的猛兽。
民兵们一边叫嚣着“就是这些贵族老爷把我们骗来战场的”，一边将全副武装的骑士拉落马下。
骑士一旦跌倒在地，那么下一刻迎接他的，就是农夫们手里的砍刀、草叉和巨镰……不，即便农夫们什么都不做，这位骑士也是在劫难逃。
因为陆续有来的逃兵，是不可能给他们爬起来的机会。
一双双急于逃亡的腿脚，能在顷刻间将他化为铁屑与血肉的烂泥。
这一出惨剧，在这三十万人中间一次又一次上演。
最可悲的是……造成这些伤亡的，并不是他人，正是人类自己。
反而是被视为“罪魁祸首”的魔王军，只是伫立在边境的另一端，静静地隔岸观火……着实是天大的讽刺。
看着划破天空的响箭、在军中炸裂的魔法、自地面涌现的火光，我陷入良久的沉默。
“杀这些人的，并不是我。”
“我只是放了一个魔法而已。”
“他们要自相残杀，我有什么办法？”
我大可这么推脱，但……总感觉这么做了以后，内心会失去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我算是明白孟子为什么会说“君子远庖厨”了。
只是不知为何，素与人类不和的使徒们也保持沉默。
“大家……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呢？”
我惊讶地发现他们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从他们眼中，我看到了与往日不同的敬畏。
从前，他们将双手沾满鲜血的魔王视为真神。
而今，成就兵不血刃的我却令他们感到恐惧。
这一回率先发言的人，不是科西切，而是老实敦厚的沃尔夫冈。
“该怎么说好呢……”
他摸着自己的胡渣，好像很苦恼的样子。
“但说无妨。”
“总感觉有点可怕……”
“什么可怕？”
“我不敢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