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为什么会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想来想去，科西切还是没能想出一个所以然来。
虽然巴弗灭本人的说法是恩基神向他传达神谕，要求他与诸位使徒同甘共苦，大家也信以为真了。
但科西切一眼就看出他在说谎。
毕竟除以自己以外的使徒，要不就是巴弗灭的爱剑，要不就是隐居在深山老林中的族群，要不就是禁忌试验诞生的造物，要不……干脆就是一只洋娃娃，无论巴弗灭说什么话，他们都会奉为金科玉律。
科西切却不会。
身为原圣奥古斯都帝国大臣，在长年累月的宫廷斗争中，他早已练就一双辨物识人的火眼金睛。
尽管他已是巫妖之身，但这一才能却并未退化，只是说……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能派上用场。
“就你小子还想骗老夫，还早一百年呢。”
不过必须声明一点的是，这并不代表他有不臣之心。
恰恰相反，正是出于对巴弗灭的忠诚，他才会多考虑一层。
这双火眼金睛之所以长时间闲置，也是因为魔王军远比任何一个人类国家要“纯粹”。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斗争。
魔王军却不存在这个问题。
在这里既没有尔虞我诈，也没有结党营私，包括使徒在内的所有人都不过是“魔王军”这台战争机器的齿轮罢了。
科西切也曾数次为魔王军的征服伟业出谋划策，但巴弗灭本人对此并不感兴趣，一句“寡人自谋之，卿等不必多虑”就把他这位前任帝国元老的金口给堵死了。
放在一般人类国家，巴弗灭定然是一位众叛亲离、刚愎自用的暴君吧。
但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这一假设是没有意义的。
只要巴弗灭能不断赢下去，就没人会怀疑他的决定。
因为怀疑他的人，早已被赐予毁灭。
科西切都快忘了魔界有多少个部落，由于不愿向巴弗灭表示臣服而成为过去的历史。
以他的实力，要毁灭人类诸国，简直是易如反掌。
但他却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提早一年向全人类宣战，为人类诸国备战留下充足的时间。
之所以如此，当然是因为巴弗灭对自己的实力抱有十足的自信。
对他而言，魔王军集结的五万兵马不过是见证者——亲眼见证他如何将人类集结的最强部队推入毁灭的深渊。
如此一来，人类诸国就只剩下两条路可以走——“臣服”或“消失”。
届时，广阔的雷姆利亚大陆将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这能不能算“征服”……科西切不知道。
能肯定的是，这项伟业仅仅是属于巴弗灭一个人的“霸道”。
以武力与恐惧支配一切，终究不是长宜之计。
人类会怕你一时，却未必会害怕一辈子。
唯力是视、残忍无道，小视天下英雄，最终只会自讨灭亡。
这些话，科西切也就只敢在心里琢磨一下，反正巴弗灭不会听，也不愿听。
可就在与人类联军决战前夕，事情却发生了变化。
巴弗灭突然不省人事。
十一使徒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想象不到不老不死的魔神王会遭遇这般变故。
群龙无首之际，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巴弗灭是魔界的“神”。
神乃不可接触之存在。
好在陷入昏睡的魔神王没过多久就苏醒过来。
科西切当然为此感到庆幸，但他很快就发现了巴弗灭身上的异样。
高高在上的魔界之王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已经不是“性情大变”一词能形容的程度。
无论是表情，还是举止，都实在是太过丰富了。
说句难听一点的话……简直跟人类没什么区别。
为避免引起诸位使徒怀疑，他甚至不惜拿恩基神当挡箭牌，声称要与使徒们同甘共苦。
科西切一听就知道这是胡扯。
尽管使徒们各个身怀绝技，但在魔王神面前，他们也不过是一群稍微厉害一点的凡夫俗子罢了。
神又怎么可能跟凡夫俗子共治天下？
虽然他也有考虑过巴弗灭这么做是不是欲擒故纵……像是一国之君通过装疯卖傻引出朝廷中的野心家这种荒诞之事，他也不是没见过。
但问题是……有这个必要么？
巴弗灭已经掌握了绝对的暴力。
在他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徒劳。
即便如此——
“科西切卿，往后还请多多指教~”
巴弗灭却对自己这么说。
曾几何时，圣奥古斯都帝国的皇子也自己说过这一句话。
这位皇子宅心仁厚、勤于政事、爱民如子、知人善用、克己复礼……然而，他终究没能在帝国残酷的皇位争夺战胜出。
只因他不愿与自己穷兵黩武的兄弟兵戎相见。
在新皇登基后，身为旧势力代表的科西切自然难逃一死。
然而，他却万万没想到自己会以巫妖的姿态重获新生。
生前醉心于魔法研究是一部分原因，但生前留下的巨大遗憾，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吧。
“如果米哈伊尔殿下还活着的话，他一定会成为一位贤明的君主吧……”
往事不可追。
看着巴弗灭的身影，科西切莫名回想起过去皇子常常说的一句话：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这两个人明明长得一点都不像……
更麻烦的是，变了个人似的巴弗灭总不按常理出牌。
一下子问自己为何要将宿傩卿和卡米拉卿派到人类后方，一下子又说要班师回朝，一下子又决定要与人类联军的总帅剑之圣女见面……想一出是一出，简直就是在胡闹。
但事实上，这一切都在巴弗灭的掌握之中。
从一开始，他就并没有打算与人类联军决一死战，而是以魔王军五万兵马为诱饵，摸清人类诸国的军事实力。
之所以提前宣战，恐怕是因为早已料到人类诸国为为扩充军力、对抗魔王军肯定强征民夫，间接导致秋季粮食作物歉收，造成冬季的大规模灾荒，进一步削弱人类的力量。
与剑之圣女特蕾西亚·达克见面一事……科西切本以为巴弗灭是想“擒贼先擒王”，却唯独没想到他是要借人类救世主的双眼来见证自己的强大。
这一招“釜底抽薪”，又从根本上杜绝了人类再次进犯魔界的可能性。
另一方面，在释放终焉威能之前，巴弗灭对人类联军所做出的宣战，也在极大程度上消解了士兵们的斗志，激化军中内部矛盾。
仅仅是付出了一座荒山的代价，就让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可谓“不战而屈人之兵”。
趁此机会，不必巴弗灭出手，光凭五万魔王军就能一举荡平残敌……
然而，巴弗灭却并没有这么做。
虽然他拒绝接受自己“趁胜追击”的提议，但却也没再将“寡人自谋之，卿等不必多虑”这句话挂在嘴边，而是很不服气得回了一句“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
巴弗灭不仅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甚至会因为说话的语气太重而向自己道歉，转而给出一个折中的方案。
他应该没注意到效忠于自己的使徒们有多么惊讶吧。
“不耻下问……”
就连刚上学的孩子都知道这句话，但现实中真正能做到的人又有多少？要一国之君做到这一点，更是千难万难。
一个刚愎自用的暴君突然有一天开始听取群臣的进言……为官这么多年，科西切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怪事，就更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想要抓俘虏了。
是想换取赎金吗？俘虏中并没见到贵族。
是想征用奴工吗？骷髅兵可比人类耐劳。
直到听到巴弗灭说要释放俘虏，科西切才了解到这位君主的真实用意。
“他这是在笼络人心啊……”
在士兵面前，他以言语激化平民与贵族之间的矛盾；
在俘虏面前，他又将自己塑造成他们的救命恩人。
要求战俘们实话实说，就等于将一剂猛毒注入人类社会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扩散，从而降低人类对魔族的敌对意识，说不定还能将其中一些摇摆不定者纳为己用。
如果说从谏如流是贤能的象征，那么优待俘虏就是仁义的表现。
这不就是自己心目中的“王道”该有的样子吗？
“陛下所图并不在小啊……”
难道说恩基神真的显灵了？
科西切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神鬼之事终究是难以为凭，还是得听其言、观其行。
不过——
“陛下若真是天命所归，老夫得好好辅佐他，助他早日登上大位……不对，陛下当然是天命所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