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我们过的都是即将逝去的生活，拥有的都是总会终结的生命。”
——马库斯•奥勒留，《沉思录》，约公元2世纪
睡醒后屏息五秒钟。
一，二，三，四，五。
据说这样可以忘记梦中所见的一切。
他，不，她在床上睁开眼睛，看着房间里石条拼接的天花板，叹了口气。
“奥诺尼姆”，或称宁芙，近半个月来，一直受到噩梦的困扰。
距她身中来自邪神的诅咒，那名主宰腐化、朽烂和疾病的邪神的诅咒，已经时隔多年。时间愈久，诅咒的效力便愈发减弱，本以为可以不再担忧，没想到来自路边强盗的、诡异莫名的毒药，再次将这专门针对法师的诅咒激发出来。
这种诅咒的工作方式类同寄生虫，以宿主展现的魔力为食，作用于其肉体。一旦宿主敢于使用法术，诅咒便会数十倍上百倍地加速其细胞的衰老，同时释放出不同类型的毒素，造成感染。不过这诅咒也和寄生虫有类似的弱点，在宿主长时间不施法，即不展现自身魔力之后，它会变得虚弱而无害。
参孙馆的巫医和医师们可以一点点清除强盗毒药的影响，对包含邪神伟力的诅咒却没有什么快捷有效的办法。也就是说，她需要和上次一样长，甚至更长的时间来压制诅咒，并使自己恢复到正常法师的水平。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在图卢兹郊外时莫名其妙转换的躯体形态，让她变得几无缚鸡之力；而影卫领受的强制任务名单中有她这件事，更让她感觉头发丝系住的剑在自己头顶摇晃。
任务会议过后的每个晚上，她都在做噩梦。
而今天是出发的日子。
她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掀起被褥坐起身，环顾一圈。同房间的女孩们都在睡觉，多数人的脸色泛着苍白。宁芙低下头来，穿好衣服离开。
参孙馆在大厅里准备的早餐非常简单，只有煎蛋、煮马铃薯、面包和清水，身体虚弱的病人、魔法事故的受害者，甚至秉持苦修士精神的巫医们都喜欢这样吃。这时候，宁芙又不自觉地怀念起那个自以为是的美食家搭档来。
面前的盘子刚刚清空，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把两个马铃薯放在她的盘子里。宁芙转过去看，一名年轻的巫医学徒非常正经地坐在她旁边，吃着煎蛋，旁边还放着杯牛奶。
“阿尔菲，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宁芙冷声道。
身材娇小、皮肤白暂，头发在脑后扎成马尾，这个名叫阿尔菲的巫医学徒的打扮，让人看不出性别。
阿尔菲转过头来笑了一下：“你太瘦了，需要补充营养。马铃薯正好合适。”
听声音也听不出，这个人是“他”还是“她”。
“好意心领了，不过你也够瘦的，还是你吃比较好。”宁芙把整个盘子推到阿尔菲面前，站起身来，“现在是早上，你的牛奶哪里弄来的？”
阿尔菲笑嘻嘻地举起半满的杯子：“昨晚留下来的，我知道你那份肯定留不下来，所以说，这杯你要不要？要的话，连着马铃薯一起送你了。”
宁芙摇摇头，坚决地离开。
阿尔菲收起笑容，看着面前的两个马铃薯冥思苦想。
“我把它们扔掉会不会挨老师骂呢……
“如果他不知道就不会吧……”
而宁芙去之前在参孙馆居住的病人房间，简单收拾了衣物和日常用具，回到自己派系的办事处。时候尚早，大多数人都还没来，包括负责看守储藏室的那名门徒，于是宁芙只得在门前来回踱步。至于原因，很简单——她不能用魔法，打不开门和箱子。
“早啊奥诺尼姆！”洪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得她一个趔趄。循声望去，一个桔黄色胡子扎成许多小辫的矮人向她走来。
宁芙很随便地问：“亚历克斯，你那天的心愿终于实现了？”
亚历克斯摸了摸胡子，高深莫测地笑笑。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说：“你要进去？”
宁芙耸肩，亚历克斯便在爱尔兰马褂的众多口袋里一阵掏摸，然后拿出一串钥匙。他把它们递给宁芙，而宁芙说：“麻烦你开门，我开不了。”
亚历克斯上前将手掌放在门上，念了几句咒语，铁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你在这里等我，还是我拿了东西，再找你还钥匙？”宁芙问。
“我也要拿东西。”亚历克斯说着走进储藏室，“等你弄好了，再把钥匙还我。”
放满各式各样箱子的房间里没有照明，通风孔也形同虚设。宁芙摸索着找到进门第二排左数第七个，开口道：“亚历克斯，来点光吧。”
矮人的头顶亮起一个鸡蛋大小的柔和光团。宁芙在钥匙圈上一把一把地观察，然后将第十四把钥匙插进自己储物箱上的锁孔，拧动。
什么都没发生。
她又试了一次。
箱子发出高昂尖厉的啸叫，猝不及防之下，宁芙眼神失焦，浑身战栗着滚倒在地，口中流出鲜血。
亚历克斯抬起手掌，对着箱子推出，同时口诵：“斯芬克斯教汝轻语，奥西里斯教汝静默。”
那箱子震颤一下，再不出声。宁芙双手撑着地面，半跪起身，大口喘气。
“谢了。”
“谈什么谢嘛。”亚历克斯摆摆手，“刚才是怎么回事？”
宁芙迷茫地说：“我把钥匙插进去，但是拧不开锁，就又拧了一下。”
“我来看看，然后……你最好别拿东西了，趁现在还没要求集合，去趟参孙馆。走得动不？走不动，我就先带你去。”
亚历克斯说得没头没尾，宁芙却听明白了。她点点头，有些摇晃地踏上来路。
很巧合地，这次接待她的仍然是阿尔菲的老师，这位老师也依然要求阿尔菲来观察她的情况。男女莫辩的小孩笑嘻嘻地要求她躺上病床，脱下衣服，宁芙毫无挂碍地一一照做。阿尔菲两只手在她胸口和脖颈动来动去，看她没什么反应，也收起了玩心，专注地进行检查。
“‘碎心音波’，挺高级的法术……但在你的康复能力面前算不上什么，用不着吃什么药，”阿尔菲说，“五天之内不要做剧烈运动，十天之内不要吃过于油腻的食物，没别的了。”
宁芙穿上衣服，道谢后离开。
快十一点，隔“八眼蜘蛛”定下的集合时间不剩多少。她走回储藏室，发现亚历克斯不在，便拎着来时放在这里的装衣物的箱子，从旋梯向下，来到第ξ层。
地板上的宽大活门旁，身穿各式衣物的影卫们站成一圈。多数人肃穆地沉默，但也有几个人在小声交谈，其中就有亚历克斯。宁芙快步走向他们。
“来打个赌如何？就赌‘八眼蜘蛛’会不会迟到。”罗森看着表说道。
“你赌哪边，下什么注？”朱利安反问。
“我不赌，我是负责记账的人啊。”罗森颇为装模作样地拿出个皮封本子。
“你去找亚历克斯，他肯定有兴趣，再见。”朱利安指了一下和宁芙说话的红胡子矮人，然后从罗森身边走开。
除了亚历克斯，其他被罗森问到的人都表现得敬谢不敏。罗森的赌局看起来并不受欢迎，朱利安默默想着，没几个人有兴趣在这时候来点这种消遣。
而让某些人失望的是，马格纳斯这就来了，来得很准时。
“全体集合，立正！”罗森突然吼起来，小跑到马格纳斯身后，挺直脊背站好。
影卫们匆匆在马格纳斯面前列队。
十九岁的统帅点了点头，举起手里的名册说道：“现在，我将分配Ä组和Ë组人员，诸位务必听好了。此外，Ä组成员，请站到我旁边；Ë组成员，请站到‘眼镜蛇’亚历克斯旁边。”
“嗯，现在开始宣读名单。第一个是‘崩灭骑士’，Ë组；然后，‘飓风骑士’，Ë组；‘幻痛骑士’，Ä组；‘惩罪骑士’，Ë组；‘混沌骑士’，Ä组……
“……‘心大星’，Ä组；‘南十字星’，Ä组；‘北落师门’，Ë组；‘阿莱因’，Ë组。以上，为本次成员名单。”
众法师分列两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