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最后一趟火车开到巴克勒站时，恰逢太阳落山，波洛维克正在月台旁的杂货店寻找一盒回形针。
汽笛鸣响，电铃叮叮，车头排出的蒸汽被高处煤灯的光线映成鹅黄，挑夫和小贩们相互推挤着靠近还未打开的车门。这熙攘的景象并未影响到波洛维克，他还在专心致志地挑选着合适的铁丝制品，也就没能及时发现变故。
最倒霉的是铁道办公处的某个闲散小官僚。按理说，他这样没本事却靠关系拿着饷的人，应该明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道理，可谁也不知道他当天中了什么邪，非得去检查最后一班火车。
身材瘦削的小官僚穿着没有任何衔章的家传军礼服，拿着梨花木手杖，趾高气扬地走在月台上，两条鹭鸶般的长腿交替迈开。两个持枪的地方自警团民兵给他开道，以月台为生的人们都狼狈地避开。
火车稳稳停在轨道尽头。
小官僚走到车头旁边，尽力后仰着身子，以使自己能够俯视坐在高处的司机——这让他看起来十分滑稽。他威严地问道：“这趟火车没有备案，车是打哪儿来的？都运了些什么东西？哪个行会给你做保？公证人是谁？接车方都有哪些？”
司机微微低下头，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们从艾尔帕尔来，我的大人。要把半车乘客送到巴克勒城里，把四分之一车小麦送到梅休大爹面包房，把四分之一车棉布送到滑车家具厂，由艾尔帕尔信赖兄弟银行公证。承保人……”
司机的脸上滑过一抹诡异的笑容：“是平克敦.艾尔帕尔准将。”
“嗯？！”小官僚吓得站立不稳。
要不是民兵扶了一把，他就得在大庭广众之下摔跤出丑。铁轨两侧，贩夫走卒们越来越吵闹，有的人干脆当场吆喝起来。
小官僚定了定神，自以为隐蔽地掀开枪套搭扣，同时不动声色地说：“口说无凭，让我检查你们的书面证明，记住，上面要有将军本人的签字。”
司机的头又低了一截。
他似乎很不情愿地掏出一张单据，把它递给小官僚，而后者接过这张纸，只看了一眼。
红底纹印、挂着金坠子的钥匙圈商标——果然是信赖兄弟银行出品，只不过不是什么“书面证明”，而是六百元整的债务凭证。小官僚心里十分不耐：一张不知道能否兑现的破存款单，用的货币还是行将就木的帝国元，这就想打发我？
小官僚把存款单递回去，义正词严道：“这种东西，我不能接受。”他转头招呼民兵，“你们俩，跟我走！我倒要看看这车上有什么违禁品，比如五磅重的贵金属之类……”
还不等两个带着车钳的民兵撬开门，司机就自己从车上跳了下来。他的呼吸潮湿、眼里闪烁着狂乱诡谲的光芒。
他一步一步前进着，逼问退却的小官僚：“我的好大人，您就那么喜欢贵金属么？”没等小官僚出声招呼民兵动手，他就惊骇至极地发现，自己嘴里插进了一根粗黑的枪管。
司机大笑着扣动扳机，五次，每次都砰砰响。
“这是给您的贵金属，”脑浆迸溅，左轮回退一格，“银的。”
整个车站顿时陷入了混乱——小贩扔下篮子、挑夫抛弃扁担，民兵扛着枪，却是所有人当中跑得最快的。店老板急忙赶走还留在店里看热闹的客人，然后把门关上，用厚重的木闩或铁锁把自己的房子与外界隔绝起来。
唯一没受到影响的，只有从火车上下来的一批批穿作战服的男人。他们手里拿着长长的步枪、短猎枪和驳壳枪，沉默高效地在月台上排成阵形，迅速控制了空旷的月台，开始向铁道两侧进发。
混乱中的某一家商店里，某个声音咒骂道：“审判庭！又是他们！”
这声音极为阴冷，又夹着滔天的狂怒。说完这句话，这声音的主人便消失在一道闪光和一片烟尘当中。
这家杂货店的老板估计要过很久才能发现，他店里的回形针全都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