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不是林文清在说客套话恭维,他是真心的。
夏轻言的整篇小说读下来,给人最大的感觉,便是荒诞离奇且自由,一直不按套路出牌。
可偏偏却又让你觉得,一切都合乎逻辑。
虽然一开始从一出告白戏演变成抢劫的戏份有些许跳脱,然而夏轻言却是在之后轻描淡写地做出了合理的解释,并逐步把一切演化成一出趣味十足的闹剧。
她的小说步步紧扣地将一切推向了情感的巅峰,让你随着小说剧情的发展而入戏,随着小说内容的发展而情绪变化。
然后,当你忘了一切故事的起源时,夏轻言却又在结尾峰回路转,以一个让你措手不及的结局,回到最初的剧情。
看似离奇,然而你却发现,整个故事到头来短短两千字不到的跌宕起伏,实际上始终掌握在夏轻言的手中。
也正是因此,林文清在读完整篇小说之后,由衷地发出了一声赞叹。
夏轻言并没有说大话,她虽然没有丰富的阅历,也没有老练的笔触,但是她却用她天马行空的创造力,用奇思妙想的点子,硬生生把这个平淡且普通的故事变成了一段十分有趣的短篇小说。
所以即便林文清有些不情不愿,却也不得不发自内心地赞叹一句。
夏轻言,是一名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的作家。
听着林文清的夸奖,夏轻言抬起了头,盯着林文清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歪头询问道:
“然后呢?”
“……然后什么?”
夏轻言的表情中透着一股费解的感觉,继续说道:
“我写的小说很有趣,这不是不用看都知道的事情吗?
“然后呢,除了这个,你应该还想说别的吧?”
“……”
林文清做了一次深呼吸,把自己心中的不爽全部按压下了心底,然后对着夏轻言露出了一抹无比灿烂阳光的笑容。
不然他很怕自己会忍不住冲上去暴揍一顿这个无比自大的臭丫头。
这丫头,虽然小说写得确实很好,但是这股子狂妄自大的性格……真的是。
林文清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拿起那张宛如鬼画桃符一般的稿纸再看了一遍,摸了摸鼻子,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一个疑问:
“不过……你为什么不用电脑码字啊?
“你看你这纸上写的东西……嗯,也不是我挑刺,只是你改的地方实在有点太多了,搞得我看起来都有些费劲。
“你如果用电脑码字的话,不就随时都能改了吗?”
夏轻言同样看了他一眼,她的眼中古波不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在平静了很久之后,突然说出一句:
“我没有电脑,也买不起。”
林文清愣了一会儿,皱起了眉头,刚想开口说话,却突然留意到了一件事情。
从他进来到现在,这个家里,只有他和夏轻言两个人。
他听不到第二个人的声音,也没有发现其他人生活过的痕迹,再想起了厨房里那打扫得颇为勉强的卫生,他忽然闭上了嘴,没有选择将想说的话说出口。
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便把脑袋转了回去,没有再看夏轻言。
这个简单的小动作,却让夏轻言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在她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难得一见的惊讶。
不过,既然林文清没有再说话,她同样选择什么都不说,继续把手放在椅子上,十分没规矩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只是整个人的身子坐得要比方才刚才挺直了一些,也没有再继续用背对着林文清。
又是过了好一会儿,林文清才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轻“咦”了一声,然后又问道:
“不对啊……我记得你之前拿了征文大赛的第一名……我们编辑部是给你发了奖金的吧?”
这他可确信自己绝对没记错,因为当时看到征文比赛头名可以获得5万元的奖金时,林文清可是羡慕了好一段时间。
毕竟对于才上大学的他来说,5万,算得上是一笔巨款了。
眼前这个14岁的少女拿到这钱,想来也不会立刻大手大脚地挥霍才对……怎么会连个买电脑的钱都没有呢?
听到这个发问,一直呆坐在椅子上的夏轻言才有了反应。
她跳下椅子,站起身来,然后踏着塔塔的脚步跑进了一旁的房间中,似乎是在房间里翻箱倒柜了好一段时间,才又一次跑了出来。
她把一个罐子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了林文清的面前,然后才千叮咛万嘱咐地说着:
“我只给你看一下……不要乱碰,也不要打坏了。”
林文清凑过去看了一眼,眉头微挑,有些惊讶。
罐子里装着的,是一张张大大小小的纸钞和一堆硬币,并且还混入了好几张银行卡。
林文清看着倒是觉得好玩,忍不住笑着问了一句:
“这是什么?你攒的钱?”
点头。
“是你将来打算做生意用的本金?”
摇头。
“那你是给自己未来准备的嫁妆?”
拼命摇头。
“那是什么?”
“救命钱。”
这个名字让林文清又是一愣,看着夏轻言满脸认真的表情,重复起了她的话语。
“救命钱?”
夏轻言把罐子拿了起来,紧紧地拥抱在了自己的怀里,低着头,声音无比轻柔:
“如果能提前准备好很多很多钱,那不管是疾病还是伤痛,都有办法能医治了吧?”
“……”
林文清没有说话,只是想起了自己刚才没有说出口的话语,心里多了几分猜测。
一个没有亲人存在的家,一个拼命存钱的小女孩,一个用来治病的存钱罐。
林文清又做了一次深呼吸,调整自己的心情,心里不仅多了几分猜测,同时又多了几分极其微妙的情绪。
他忍不住伸出手来,摸了摸夏轻言的脑袋。
然而这个动作夏轻言似乎并不受用,她抬起头,无比别扭地挪开身子:
“干什么呢,我怎么感觉你把我当成小孩子了一样,我可最讨厌别人这样了!”
“呃……是嘛。”
林文清摸了摸鼻子,虽然做这个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不过确实是有几分把对方当成一个小孩来看待的成分在里面。
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女,不管是什么性格,都最是讨厌别人把自己当成小孩的。
所以,林文清把手缓缓缩了回去,刚想道歉,却听到夏轻言又小声嘀咕了一句:
“……如果换别的形式,倒也不是不行。”
林文清的手僵持在了半空中,一下子退也不是,继续也不是,颇有几分里外不是人的意思。
他有些哭笑不得,想了很久,最终选择折中,把手轻轻地落下,然后在夏轻言的背上轻轻地拍了好几下,柔声说道:
“……辛苦你了,你很了不起啊。”
夏轻言没有说话,只是原本绷紧的身子,好像突然便放松了好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