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双格
step one
某年某月某日，
忽然忘记了曾经邂逅的谁，
唯独记住了相遇的地点。
当初的花树早已老去，
倔强地数着年轮盼着哪一天再相见。
“这是你房间的钥匙。”左耶右手食指勾着一串贴有标识码的钥匙环，她找到和苏亦安房间匹配的钥匙，递给苏亦安。
“谢谢，左耶……姐姐。”苏亦安踌躇了些许，接过那把钥匙。
“要叫我老板娘。”左耶扳紧了脸，那是很严肃的表情。
“是的。老板娘。”
苏亦安很顺从地做到了。
“真是个无趣的孩子。”左耶对着苏亦安的头部来了一记手刀，后者露出理所当然的惊愕不解的表情。
然后，苏亦安身旁的洛青琉，瞬间大脑当机，一脸呆若木鸡地注视着左耶。
因为——
苟不言笑的左耶，总是保持冷若冰霜，拒人于万里之外的姿势的左耶，居然破天荒地笑了。
是的，她没有看错。左耶弯起弧度的唇角，线条变得柔和的眼梢，都在表明着，左耶在笑，而且笑得那般好看。
“欢迎你，【新眷】苏亦安。我是左耶。”
左耶向苏亦安伸出了左手。
“我是苏亦安。以后请老板娘……多多关照。”他依旧还是有点不习惯和陌生人交谈，所以停顿了些许，才伸出自己的右手，握住了那只白皙的手掌。
“青琉，方才我接到来自美国华盛顿分部的【念信】，似乎是那边出了点麻烦。”左耶再度恢复了先前的模样，略清冷的声线终于将洛青琉的大脑拉回了正常运转的轨道。
“啊……是的。请问老板娘接下来有何吩咐？”洛青琉慌忙正色，略微恭身行礼，看上去确实是位不折不扣的女仆。
“首先，苏亦安已经是我们这边的人，很多事情他应该有权知道真相——关于【隙界】，关于【时溯】和【时逆】两大对立阵营……”也不见左耶有何动作，她右手勾着的钥匙环忽然诡异地凭空消失。
“以及，我们的【皇】。”
说到这里，洛青琉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了颤。她朝左耶投以探询的目光，后者则以点头的姿势回应。
“其次，关于侍应生的各种礼仪谈话标准，你要教会苏亦安。我不希望等我回来以后，店里接到客人的投诉电话。”
“是的。老板娘。”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关于【新眷】保护条例第七章第十六节，身为【时溯】，我希望你能够一直牢记于心。”
“是的。老板娘。”
洛青琉用力点头。
左耶再多看了两人几眼，然后打开客厅的玻璃门离开——那是毫不犹豫，毫不拖泥带水的姿势。
一如她的性格，她的本真。
只因为她是左耶。
“真的不需要帮忙么，苏君？”
和光再次关切地问了一遍。
“没事的，谢谢伊佐君。就这么点东西，我一个人可以安置好的。”
苏亦安指了指脚边的行李箱和装有被褥的大包裹，然后回以拒绝的微笑。
“嗯。那就不打扰了，有事叫我哦。”
和光的微笑依旧那么灿烂耀眼，令苏亦安忽然又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自卑感。他知道，哪怕是很遥远的将来，他都无法拥有这种笑容。
看着伊佐和光消失在门口，苏亦安暗自喟叹一声——自己似乎开始嫉妒某人了呢，真是过分，真是无耻。
他用力摇头，试图驱散心底阴暗的潮流。
“呼——”
在阳台上将带来的盆栽小心翼翼地摆好，苏亦安终于长长舒了口气。夜间微凉的风拂过耳畔，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见窗外的景色。白天没怎么留意，到了晚上他才发现，透过这扇二楼的窗户，居然能看见远处漆黑的大海，沿海高架桥上，灯火连成一串耀眼的丝带。
“真美啊。”
苏亦安不由得发出赞叹的声音。
“什么真美？”
“——！”
他吓得慌乱回头，发现洛青琉正靠在门边上。
“……窗外的夜景。”
“这样啊。对了，今晚你要吃什么，我打电话叫外卖。”
“诶诶，不是有厨房么？”
苏亦安感到很奇怪。
“……”
洛青琉没有回答，她抚了抚耳畔的发梢，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
“怎、怎么啦？虽然人家拥有调制鸡尾酒的超高水平，但、但是在做、做饭这方面——略有欠缺是了……”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唉……”
苏亦安不禁扶额叹了口气，这种类似傲娇大小姐的口吻此刻从洛青琉嘴里说出来，倒真令人怀疑她在做饭方面略有欠缺这种说法是否可信。
“洛青琉，别告诉我晚上也要吃快餐？”
苏亦安记起了中午的伙食，顿时产生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就、就算是这样吧……”
“诶诶——”
“别抱怨啦，貌似整个SZ分部也就店长的厨艺最好，可今天下午她已经去美国了，所以——从今晚起直到店长回来之前，我们都只能吃外面的快餐了。”
洛青琉不以为然地摊摊手。
“真是——败给你了。话说，这附近有超市么？”
“唔，有是有。”洛青琉投以怀疑的视线，“不过，你去超市，想要干嘛啊？”
“当然是买菜准备晚餐啊，中午实在是太饿了，那顿快餐吃完后才发觉意外的难吃。。”
“咦咦——”
洛青琉发出意料之外的惊呼。
“喂喂，男人会做饭可是生存的必需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嘛！”
两人走出那扇斑驳漆落的铁门。
街道上有些冷清，偶尔会有私人轿车从旁而过，减速时红色的尾灯似是炫耀般，照亮车尾象征钱势的铭牌。
“嘻嘻，真看不出来，你居然会做饭。”
“洛青琉，说出这话的你难道没有一丝羞愧感么？”
苏亦安毫不客气地反驳。
“嘛，有什么关系，不是已经有你这现成的厨师了？再说，人家只是懒得动手。”
“我可以理解为这是推脱责任的借口吗？”
“对了，好吃的话下次把辉夜大人也邀请过来吧。嘛，苏亦安，苏大厨，今晚的晚餐就做三人份的吧。”
“话说，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
苍白的路灯下，少年和少女的影子逐渐缩短，又慢慢被拉长，仿佛某些电影的特写镜头。人行道旁修剪整齐的绿化带里，夜间活动的生命应该正在举办热闹的派对，即使周围是人类修筑的钢铁森林，也改变不了进化历程中它们已经维持数万年的古老习性。
比起如今充斥着金钱和欲望的【现界】，似乎这些卑微而不可觉察的事物，相较而言更加值得尊畏呢。
step two
请允许我将时间倒退回四个小时前。
恰是午后的天空，万里无云。
仿佛连同呼吸，心跳都被遗忘般的钝重麻木。
人流如织，高楼片矗，柏油铺就的马路分割出大块大块的孤岛。红绿灯交替闪烁，行人车流在秩序与规则的约束下，互不侵犯。
快节奏的生活，谁都行色匆匆，谁都不甘落后。名为竞争的压力，逼迫着他们不断前进，也造就了城市的飞速发展。
偶尔的发呆，间或的放纵，都是极其奢侈的事情。
于是，多数人或许已经习惯了抬头看看天空，然后低头，继续投身于现实的洪流。
落地橱窗里陈列着名贵的服饰，仿真模特呆板的目光注视着窗外，名为人类的生物以各自的姿态匆匆而过。
陌生的中年男子，身披黑色的风衣，瘦削的脸庞有着历经岁月斧凿刀割般的成熟轮廓。他拥有干净利落的银灰色短发，薄而紧的唇线，左眉有颗小小的黑痣，隐藏在墨镜后的那对瞳眸像是藏着变幻无定的流沙，即使是眼角的皱纹也掩饰不住其中散发出来的光，坚韧，冷冽，孤独，透着与这个城市，甚至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气息。
在这城市的丛林里，他虽独身一人，却像是巡礼的王。
不对——
并不能说他是独自一人。
因为，站在这家服装店门口的中年男子，撑开了宽大的风衣，里面居然还有一名娇小的女孩。
“哥哥，这里好多人类……我好害怕……”女孩漆黑的眸子里满是畏缩，她紧紧抓住男子的衣角。
“阿离，别怕。只要有哥哥在，没有谁能够伤害你。”男子蹲下身来，温柔的目光宠溺地注视着女孩。
女孩拥有如夜空般深邃漆黑的眼眸，漂亮的脸蛋苍白如雪。她身着宽松的白色睡衣，黑色的发丝如瀑，若不是用束带扎上，估计那头长长的黑发早已垂地。
“哥哥……”女孩用力抱住了男子的颈部，喃喃低语。“你会不会离开阿离呢？”
“不会的。因为阿离，是我最亲近的妹妹啊。”男子轻轻拥住了娇小的女孩。
周围是汹涌的人潮，偶尔有人回过头间或一瞥，然后撤开目光。钢铁铸就的森林，连空气都是如此压抑而又稀薄，往往因为习惯，成为心灵的桎梏。
“阿离。”
“嗯？”
“舞台的位置已经确认，现在就差给你穿上华美的礼服了。”
男子牵着女孩的手，径直走到这家服饰店的门口。他蹲下来，直视女孩的双眼，微笑地告诉女孩。
“那一定是最适合你的，华美的礼服。”
“是的。哥哥。”
“那么，我亲爱的阿离，你一定不要辜负哥哥的愿望哦，哥哥可是一直很期待这场表演啊。”男子用似蛊惑的言语告诉女孩。
“还有，今天是你十四岁的生日，就许诺让我们的女主角，任性一回吧。”
女孩怔怔抬头，恰好对上了男子微笑的目光。
“是的，哥哥。 ”
女孩以空洞的目光回应着男子。
“阿离。从现在开始，你自由了。”
自男子嘴里说出来的话语，仿佛斩断了女孩身上的，如同锁链般的枷锁。
她周身的时间流逝似乎快了数百倍，以至于女孩的背影显得模糊而又扭曲。然而除了那名男子，没有任何人类感受到女孩的异常，在他们看来，一切还是原本世界的模样。
名为Deloct的服装店，虽然拥有华贵奢侈的装潢，但因所售卖的服装价格略显离谱，以致于客源稀少。然而，若是在这家店订做衣服，无论是在风格搭配还是在面料质量方面，你绝对无法挑出任何瑕疵。
在踏进店门的那一瞬间，女孩已经完成了蜕变。
店员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女孩，不，此刻应该称之为少女更合适吧。她穿着明显小了好几码的白色睡衣，赤裸着双脚，黑色的长发垂及腰后。
“尊贵的客人们，欢迎光临Deloct。”一身黑色职业装的女性导购员，约摸二十六七的年龄，散发着介乎青春和成熟的女人魅力。她露出标准的微笑，向两人鞠躬行礼。
“雷茜在么？”
黑发的少女面无表情，以冷冽的声线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对不起，请问客人您是否有预约？”女导购员很有礼貌地询问。
少女似乎显得不耐，皱起眉头，看了看身侧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不语，只是将一张白色的卡片递给那名女导购员。
“好的。请跟我来。”她接过那张白卡，化过精致妆容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依旧是职业性的微笑，八颗洁白而又整齐的牙齿给人以无懈可击的印象。
大理石铺就的地板，富有空间层次感的平顶，配合古典的云石吊灯，以及仿古堡墙壁式的贴瓷，拥有明显欧式风格的装潢，高贵奢侈又不失典雅。
不知是设计师还是店主人的刻意为之，步入此处，恍如来到欧洲中世纪的殿堂。尤其是橘黄色的柔和灯光所带来的环境效果，给人的感受更为深刻。
当然，少女和那名中年男子并没有过多留意这些——说是完全无视或许更加合适吧——毕竟，他们憎恨着这家门店的主人，于是连同雷茜的一切都十分厌恶。
至于是什么样的理由——
女导购员带着两人上到二楼，将他们领至一扇装饰古朴的欧式木门前。
“老板娘，有贵客来访。”
她轻轻敲门，用的居然是纯正的德语发音。
“我知道了。米拉，谢谢。”
约莫数秒，里面传来同样是德语的答复，听声音是一名女性，带着一股甜糯的稚气。
女导购员冲两人微笑行礼，然后走到楼梯间拐角，消失在两人视野内。
“请进。”
门内再次传来话语，这次是略带口音的普通话。
少女皱起好看的眉，犹豫些许，还是拧开了那扇门的把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