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谓能君心传我心

作者:名和行年 更新时间:2015/12/6 13:51:27 字数:4068

每当事情的发展超乎预料时,人们便会露出惊慌失措的反应。有的人情感外露,惊慌会使其面部表情产生夸张的变化;也有的人善于掩藏,尽管慌张,表面上依然能做到不动声色。不过,在精于相面的相术师眼中,就算是眉梢的跳动,都会被解读为心情剧烈变化的反映。我眼前的常磐先生便是如此。经过大风大浪的他自然不会让面部表情轻易地交底,不过,他的眉尖隐约的颤动便是在告诉我这位相术师,我刚才的话切中了他的要害。

说到底,我来到千鸟家的身份毕竟还是千鸟夏实的客人。与千鸟家的管家交流过多,是不合乎做客常理的。然而,依我揣度的常磐先生之真意,这些我思忖出的真相,又是刻意瞒着千鸟夏实的。这些话,便不应该在千鸟家说出来了。所以,在捕捉到那个反应之后,我仅仅和常磐先生确认了两句,便离开了千鸟家。

茶品大会原先在十一月间举办,但随着年份的推移,举办日期也有了改变。现在的举办日期,也移到了每年的八月中。换言之,也就是在这个暑假的不久后。千鸟家一年年的籍籍无名,使得茶品大会似乎都渐渐对这一家失去了兴趣。随着信息通信的发展,举办大会的协会也开设了网站。我翻阅今年的参赛流派,并未找到千鸟流。或许,这一阵子,另一家针对千鸟家兴起的那一波风浪,也是千鸟家未能与会的原因之一吧。

现在的我,坐在河内杏叶同学打工的那家快餐店里,正和江之岛同学议起此事。江之岛同学也不是茶道的业内人士,但她是千鸟夏实的挚友,也在我告知她竹洗夏实的真实身份后,对千鸟流做了出于兴趣的了解。了解千鸟流,很容易便能获取在千鸟闻斋的时代,千鸟流这个霞浦的茶道小流派曾五次问鼎全国的茶品大会这一重量级的情报。出于对朋友的期望,江之岛同学的心理,自然也是非常希望千鸟流能够在近年的茶品大会中再次夺魁,从而重振千鸟流威名的。不过,她在同样发现千鸟流没有参与今年的茶品大会后,因为疑问而将我约了出来。

“嘉茂同学,千鸟流为什么连今年的茶品大会都不参加了啊?”

“近来的那起风波,你也应该从千鸟同学,或者说竹洗同学那里听说了吧?就是他们家那位给你送月见团子的青年,在回去的路上出了车祸,被卷进了不小的纠纷的。”

“啊,竹洗同学……千鸟同学是这样和我说的。这就是千鸟流没有参与今年茶品大会的理由?”

“现在的豪门当主与使用人间的关系,更像是一家同时雇用多名家政人员的模式,并非是以前那样通过一张契约就取得使用人生杀予夺之权的时代了。这位青年姑且也只能说是千鸟家雇用的一位家政人员,他在为千鸟家公干的路上出了事故,千鸟家得负责他的医疗、家属的抚恤、保险善后的事宜等等。这里的每一件事都牵扯到费用与程序,我认为,千鸟家的确没有条件分出精力来筹备茶品大会的参会事宜了。”

“也真是可惜,事到临头却出了这么档子事……为什么千鸟家就这么不走运呢?我看茶品大会网站上的数据,千鸟流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在冠军名录上了吧。”

“那么,你听完这段故事之后,还会这么想吗?”说完,我将这段以青花茶杯作为缘起的,在之后与千鸟家所发生的一切过往都讲述给了江之岛同学。她在其中的一些情节中也有参与,因此,她不时插入着点头的动作,看来是对我所讲述的情节加以印证。

待到我说完最后,我在千鸟家与常磐先生的最后对话后,江之岛同学若有所思地问道:“嘉茂同学,你是不是认为,常磐先生并非韬光养晦,而是刻意地让千鸟流籍籍无名?”

“是的。以我的揣测,千鸟闻斋的失手和千鸟智久的离家,便是强行折断千鸟家名声上升的势头,然后再强行将名声压抑下去。不过,这样做的目的并不是等待日后一朝扬名的时机,而是就这样籍籍无名下去。毕竟,等待时机,终归要有堪称时机的时候。千鸟家那次失手,到现在都没有查出和谁结怨,因此,也没有所谓‘一招克敌’的敌人存在。所以只能认为,这些大人们这么做,有着其他的考虑。”

“会是什么考虑呢?”

“既然没有一朝崛起的时机,这么做的理由,便只能是认为,这么做比名声在外更好。”

“可是,千鸟家是茶道名门吧?”江之岛同学对此非常不解。“我查了资料,在极盛的时候,就连福冈、熊本,都有远道霞浦拜在千鸟流门下的求学者。作为一个名门,同时要维系那么大一个家族的日常开销,总是要有进账的吧?若是说凭借收徒的学费和经营茶屋的收入,那也是越有名声,越能招揽更多的人流吧?”

“从利益至上的角度来看,这么想的确是没错。但,假设发生了一些意外的情况,恐怕在外的名声反而会成为累赘。”

“意外的情况是指什么?”

“你也找了资料,或许可以发现,近几年,茶品大会的冠军流派变动非常频繁。像宗易这些全国级的名流,都没法把王座坐稳。江之岛同学,如果某一家出了一位茶艺冠绝当世的有名茶师,这样的人,要是每年都出现在茶品大会上,你认为将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这不是很简单吗?既然没人能超过他,自然是每年的冠军都归他啊?”

“然而,其他流派会放任这种情况发生吗?”

“……诶?”

“大千世界,龙蛇混杂。我们可没法保证一场竞争中,所有的人都是胸怀坦荡的君子。全国大大小小的流派,难保不会有为了求名无所不用其极的人。要是真有这样冠绝当世的茶师,恐怕,在第二次参会之前,便会被这些阴险小人给暗算了吧。就比如当年,闻斋先生也是拿过五次冠军的人,自己的‘樱露’还不是一样被人掉了包?”

“啊,嘉茂同学是说,太出色了会遭人嫉妒,所以才刻意破坏千鸟流的声名是吗?”

“这次不也是一样吗?我相信,十几年来的千鸟流已经做得足够低调了,但不是还有人选择了对千鸟家的青年下手吗?他那次不过是去送个货,在过程中也未必就会暴露千鸟家的身份。所以,应该是有人对千鸟家窥伺已久,这只不过是个无差别的侵犯。”

“然而,嘉茂同学不是在之前就表示出了对这种模式推断的怀疑了吗?为什么现在又要重复这个观点呢?”

“因为要从中引出疑点啊。正是因为低调已久,所以才对这次无差别,且针对千鸟家的行动产生怀疑。倘若是千鸟家这十几年来的过往,料来是不会得罪人到无差别地盯着一个从千鸟家出发的年轻人,然后直到市区才对其下手的。所以,既然是针对千鸟家,必然要深知千鸟家过去的底细。这是一个茶道家族,过去的旧怨能积淀至少十余年而且到现在仍未平复,也只能是因为茶道了。既然这么想过之后,我便依照那时和千鸟同学所做的推理那样,在限制范围中进一步排查茶道世家的院落。最终,我得到了一个合理的目标。并且这个目标,在我刚才所叙说的过往中也有提及。”

“诶,嘉茂同学提到过这家吗?”江之岛同学回忆着我方向对她所说的诸般过往。但事情庞杂,我也不擅择要言之。这对提炼关键信息的确是一个非常严峻的挑战。眼见江之岛同学还在苦苦思索,我最终还是说出了我记忆中的目标。

“我最开始,本着欣赏那个茶杯同一系列的物语故事而去那间名为‘涟’茶屋时,不是遇上了一位老人吗?”

“啊,嘉茂同学指的是那件事啊。”经过这个提醒,江之岛同学也回想了起来。“记得,当时嘉茂同学判断他是一位和千鸟闻斋老先生知交多年,感情真挚,但又在茶道的见解上有难以弥合的龃龉吧?”

“是的。从这位老人的年龄看,他肯定也在茶道这一行上浸淫了多年。倘若他只是一位普通的个人茶师,在关于茶山的见解上,恐怕闻斋老先生也不会用流派的信条来约束他,并且他也不至于在闻斋老先生身后,到千鸟流的茶屋去放肆。毕竟个人层面上的见解差异,和流派间的理念差异是两回事。这位老人在我的推断中,终日用积满茶山的茶杯在那家茶屋喝茶,定然不是宣称个人理解的胜利,那样定然不会被千鸟流容纳。所以,这种主张唯有作为流派的理念,才有在闻斋先生身后,还来他的地盘‘宣示胜利’的冲动。”

“嘉茂同学这番话,是在证明那位老人也是属于某个流派吗?”

“是的。做这个证明,乃是为了下一步的铺垫。当时我曾经推断,这位老人之所以能够在千鸟流的茶馆唱反调,是由于千鸟家的新当主理念有变所致。现在看来,那位老人每次都黯然离去,除了是对理念不同的故友有所怀念以外,更有在试探千鸟流的现状到底如何所致。常磐先生老于世故就不说了,倘若千鸟夏实同学哪天急火攻心,真将这个唐突千鸟流信条的茶杯摔了,那可如何是好?正是因为这位老人知道千鸟家的实力,所以,眼见十几年来千鸟家越来越低调,他反倒心里越来越没底。毕竟,虽然千鸟家没有一夜间声名鹊起的打算,但知道千鸟流底细的,其他流派的人们,不得不抱着这种打算做好预防吧?”

“这个……我有些听不懂了,他们二者之间,到底是一层怎样的关系呢?”

“打一个很浅显的比方,两个正值青春的男生,通过拳脚之交结成了挚友。虽然见面时时常会打架,但危难时刻,他们往往第一个向对方伸出手。这种情节,思贤堂后来的漫画区中也有这种情节的故事吧?”

江之岛同学点了点头。看来她的确也对这类或许有些蔷薇气息的漫画有着浓厚的阅读兴趣。现实中,这种情谊也是存在的,便比如千鸟流的闻斋老先生和这位其他流派的老人。常磐先生,或许便是得到了闻斋老先生的遗命:在千鸟流感到了危机时,向这位老人的流派求助。那一天,或许事情的真相,便是这样的:

“千鸟家同样打算低调地度过今年的茶品大会。然而,这位送礼的青年却陷入了某个有势力的集团制造的事故中。青年被架去了另一户人家的深宅大院,并且被允许用手机向自己的雇主报告现状。常磐先生得知青年的方位后,自然心知肚明,那里究竟是怎样一户人家。但那时,常磐先生依然没有弄清这户人家的真正目的是什么。等到他赶到那里,与人家里的主人会面之后,在那里,常磐先生经历了一场精力与智慧的考量,最终筋疲力尽地带着那名青年返回千鸟家。”

“精力与智慧的考量……感觉这里才是重点啊。”江之岛同学用我这段综述印证着我之前所说的大段过往。然而,她却对我隐去这一段她认为的重点表示了不快。

“那么,江之岛同学认为,常磐先生在那位老人的地盘经历了什么呢?”

“被诘问‘千鸟流为什么一直隐藏到现在’一类的,不是吗?”

“这只是皮毛而已。千鸟流也不是折戟沉沙一两年,十多年的经历,应对这种诘问,会让常磐先生必须拄着伞走下车吗?”

“那么,让常磐先生精神萎顿的到底是什么?”

我凑近江之岛同学的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不会吧——?”

店里人的目光,全都被这一声无意识的惊呼吸引了过去。窘在当地的江之岛同学红着脸,不好意思地鞠躬坐下。显然,这句话的冲击力非同凡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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