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沉思的三色堇

作者:名和行年 更新时间:2016/2/24 12:08:06 字数:4095

用过午餐,奈惠的性格自然不会午休,而我也不是特别在意是否得到睡眠。不过我们必须承认,赏樱这件事终究还是利用一个整天最为合适,这个下午便兴冲冲地赶赴上野公园,不免便有些操之过急了。因此,我们的打算便是去附近的神社——秋叶神社略作观览。同样作为旅游胜地,和上野地理上也临近的浅草寺毕竟也是人头攒动,单用一个下午终归未必能领略那个大灯笼身后的全貌。

全国以秋叶为名的神社并不在少,要论这一个,也并非闻名。相比附近浅草的盛景,这里未免便显得有些荒凉了。就算是霞浦的志贺神社,倒也比这一家要繁盛得多。不过,既然是神社,鸟居、本殿,以及某些神具自然还是有的。不过,人烟的凋敝,以及秋叶的名头,终究让人联想起唐土那位最负盛名的诗人“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的寥落之意。除开游人和打闹的近处孩童,神社里穿着神职服色的,不过两三位而已。

年龄仿佛五十出头的宫司坐在偏殿的廊下,摆出一副慵懒的神情;年纪大概在三十岁上下的神主则持着净帚洒扫着神境的落叶。另一位年纪仿佛的巫女,则肃穆地伫立在正殿的注连绳下,长久地合掌祈祷。尽管是春天,但下午的阳光终究让环境透出了那么一股悲怆的感觉。神社的告示板下,贴着几张已然透出风雨侵蚀的布告。有近来的吉凶日数,某家婚丧大事的邀约,也有本神社急募巫女人手,当地市政厅的一些公知通告等等。

这时,年轻的巫女仿佛结束了长久的祈祷。她从躬身的状态挺直腰身,束着手转身朝向了我们到来的方向,并且向我们走来。当然,她的视线也捕捉到了路上的年轻神主和坐在偏殿廊下的宫司。她向神主和宫司分别躬身施礼,站立的神主自然还了全礼,但宫司似乎由于身份或是年龄上的原因,只是稍稍摆正身体,然后点了点头。最后,她即将走出鸟居时,见到了正站在这附近的我和奈惠。

“抱歉,你们是来这里游玩的吧?”她注意到自己正挡在了我和奈惠的视线前,慌忙转了一个方向,让出了石板铺成的路径。

“是的,我们是远道的游客。”

“那么,请原谅我的失礼。”巫女又躬身施礼,随后便出了神社,下了石阶转过一个弯,随即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之外。

“奈惠。”

“怎么?”

“你对巫女这个职业了解多少?”

“这可是我们的特色,当然很清楚啊。而且我去过的神社也不少,要论认识的巫女也有很多呢。”

“那么,我有这样一个问题要问。巫女有职业和临时两种,这是肯定的。如果是职业巫女的话,她们的收入来源除了神社的供给,还有其他的可能吗?”

“当然没有。既然做了职业巫女,自然就和神社联系在了一起。所以,只要神社不废,巫女的收入自然都是由神社负责的。所以,除非是谋了其他工作,巫女也不会去其他地方兼职的。”奈惠的这一席话语气很是确信。

“既然这样,这位女性的身份也不外乎两种:一种是这座秋叶神社的专职巫女,一种是临时应募的帮手。就一般的临时应募而言,理想的征募对象,其年龄应该更为年轻。比如高中毕业,或是神道专业的大学毕业才是最佳的人选。毕竟,巫女这个职业崇尚年轻,一般都设有某个必须离职的年龄上限,现行的一般是二十五岁。当然,也有一些神社设定为结婚退职,但这位巫女,从外表上看,年龄已届三十,已早过了适婚年龄。可以说,她并不适合作为一名合适的巫女应募人选。

“如此想来,我们似乎应当将她认定为这座神社的常驻巫女了。然而她依然有一些表现令人感到疑惑,比如她在和我们见面时的那一系列言行。一般来说,奈惠,假设你主持某个旅游景点,或者说你担当导游的时候,在向游客介绍自己的景点时,所运用的语气是怎样的?”

“谦和、平易,同时尽量积极……这样?”

“或许是我一时找不到形容词来描述。我想确认的是,当你以‘景点的内部人士’身份接待参观的游客时,你心里的希望,肯定是‘希望游客能在接下来仔细欣赏自己的景点’。是这样吧?”

“那是自然啊,难道还有把游客往外赶的导游吗?”

“既然是这样,假设刚才那位巫女是神社的常驻巫女,那就应该比临时巫女有着更强的责任心和归属感。这样的话,她在刚才和我们对话时,为什么没有使用任何迎客的答词呢?她在方才,向我们确认了来此的目的之后,说的是‘请我们原谅她的失礼’。但在这个时候,‘失礼了,还请继续参观’才是更应当的表述,不是吗?”

“这也有可能是她当时有什么心事,所以一时间没能想到合适的表达吧。”

“的确是有这样的可能,不过我们可以至少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她并不是这个神社的常驻巫女。如果她从前便供职于这座神社直到现在这个年龄,那么少说,她也该有十余年的工作经验了。十余年的迎来送往早该令其形成无意识的条件反射,也就是说,再重的心事也不至于干扰她的回答。之前,奈惠你也已经确认,巫女若非职业,则必然是临时,并且巫女并不会因为更低的工作条件而跳槽。所以可以肯定,她只是这座神社临时征募的一名巫女罢了。”

“但是,渊子你也说了,征募的巫女都是年纪很轻的啊?”

“这一点也得看具体情况。你注意到了神社的告示板吗?那里贴着各个地方的各种告示,其中就有他们神社募集巫女的告示,而且他们的用词是‘急募’。一般来说,神社募集巫女不外乎三个来源:氏子和社家的女儿,神道背景且有意向的女性,最后才是社会公募。从这一份告示里可以看出,秋叶神社对于巫女有较为迫切的需求。”

现在的信仰心逐渐淡薄,氏子和社家已经不能作为期望。更何况,秋叶神社的地理位置临近极富盛名的浅草寺,这样一来,对秋叶神社的信仰心更是无从谈起。神道背景的女性若要应募巫女职位,自然也是更倾向于名声更大,并且四时都需要颇多人手的浅草神社,秋叶神社更是无从谈起。然而,秋叶神社急募巫女,应该也有一些道理在内。

“迫切需求终归是需要动机的。这座神社从地域和布局来讲,也难以举办什么大型祭典,附近的民众若是要参加什么祭典,去的也是浅草。可见这并不成为急募巫女的理由。然而,神社是特定宗教的活动场所,从现在来看,它承载的功能又比较单一,所以,排除了这样的可能,神社方面募集巫女的可能也都可以排除了。”

“为什么?”

“你看,神社除了巫女,还有宫司和神主。宫司的那副做派,可以说很不庄重。作为解释,只能认为这座神社是他的家社。既然是家社,那么这里也还是维系着正常的运营。而且,这位中年神主也在清扫神境,可以认为他也在服务于这座神社。论面积和主殿的大小,有这么一位中年人,每天的打理便不成问题了。并且,这座秋叶神社没有承担大型祭典的能力,那么他们只需处理日常的事务,两个男性也应付得过来,所以,我可以确认,神社方面并不需要以如此‘迫切’的姿态募集人手。而且,你注意到了异常没有?”

“异常?”

“为什么要如此迫切地应募‘巫女’?巫女在神社里地位并不算高,而且,有那么一位三十余岁的成功应募者,说明这是一件非巫女不可为的事,并且并不因为年龄而成为弱势。如果要募集跳神乐舞的人手,方才那名三十多岁的巫女显然早就不合格了。于是,我要问的是,如果是一件非巫女不可的事,那么,按照不承担大型活动的神社一般规律,这名三十多岁的女性显然无法胜任;而如果并非专门面向巫女的需求,那为什么又偏要写上表明性别要求的‘巫女’而非无论性别的‘神职’呢?这座神社已经有男性的宫司和神主,也早已证明了,也并非单独面向女性。所以,你对这个反常作何解释呢?”

“还是渊子来说明吧。”奈惠显然难以想明这其中的关节,最终放弃了思索。

“事出必有因,毋宁从这样一个角度想。这位巫女便如奈惠你所言,方才的表现给人以满腹心事的印象。我们不妨做这么一个推测:她的心事到底是什么?我们刚进入神境的时候,她正在主殿前长时间地虔心祈祷。然而,这个时候,那位男性神主正在洒扫。就常理而言,打扫神境应当是巫女的工作,她这样抛弃本务,如果她还在正常的工作状态,恐怕宫司和神主都会有所怨怼吧。所以,我的推测是,这位巫女并非处于正常的工作状态,而这与她的心事恐怕便有很大的关系。

“在其位不谋其政,要么是刚入职而尚未熟悉,要么是即将离去,第一反应不外乎这两种状况。而且由于她还穿着巫女服离开,往往便会认为是前者。然而,她的动作并非刚入职的慌张,而是久经世故的沉郁。而且,她身着巫女服离开的事实也与去职相抵触。所以,我斗胆进行这样的猜测:她并非真正的巫女。而那一张急募巫女的告示,也是为她而存在。

“为什么要写这样一张告示呢?很可能便是因为恻隐。因为在事实上,这个年纪已经没有再成为巫女的可能和能力了。所以这个事实,很大程度上是出于人情。但这位女性显然没有和宫司或神主的交情,从她仅仅向那两人作礼节性的问候便可以看出。没有交情,却让神社作了这样一个大人情,除了利益上的考虑,便只能是恻隐了。

“既然是恻隐,那么这位女性的身上,很可能藏有某些并不令人愉快的隐情。而她现在在神社,很可能便是将这里作为自己临时的栖身之所。这个年纪的女子,若是单单出于隐姓埋名,如果有充足的行动力,大可以远走高飞。然而,她的行动透露出她还有很多牵绊,这反映出她只是在近处寻找一个寓居之所,行动力依然有限。那么,神社贴出那张应募巫女的告示,很可能便是出于这样的目的:给附近,寻找这位女性的人一个交代。

“为什么需要一个交代?因为一个人无论行动力大小,终归需要解决自己的食宿。而她,似乎自己放弃了原来的食宿条件。中年人作出这样的行动终归是要有理性的原因的,而且,这也能解释她心事重重的表现。她因为某个动机来到外面寻找栖身之地,进而向这个人烟稀少的神社寻求帮助。神社的主人收留了她,让她扮作一名巫女,并且用那份告示作为理由。这样,她身穿巫女服饰行动,却不做巫女的工作,并且方才的一切,才都能给出合情合理的解释。”

“那,渊子认为,她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这就不好说了。”长时间的对话我们自然不肯久立,所以我们也是在偏殿的廊下坐着交谈的。当然,我们的话声尽管压得很低,但在这僻静的秋叶神社,依然还清晰可闻。我从宫司和神主的神色中,自然察觉到了我之前所言及的一切推断的正误。他们的神色表现出了对我的发言的极大震撼,并且向我投来了希望我予以谅解的眼色。刨根问底并非好事,我遵照他们的希望,含糊着蒙混过了奈惠的最后一问,起身领着她走出了神社。

或许,奈惠也没有注意到,我和那位老宫司的眼角都有些泣意。而特意送出门来的中年神主,已然背过了身去。春日的神社,却透出如秋叶之名一般的怆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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