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受访者 河内杏叶

作者:名和行年 更新时间:2016/3/9 17:32:07 字数:4054

翻开笔记的下一页,是关于明石雅自己最为熟稔的友人,河内杏叶的记录。她是明石雅在国中时候的旧友,一并升上霞高后,也同样成为了嘉茂渊子的知人。然而,连明石雅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河内的性格也有令人遗憾之处——太过耽恋既得,对一些应该放弃的东西迟迟不忍割舍。比如,新走近河内的嘉茂渊子和原本在她身边,品行不端的表哥有了些摩擦,但河内的想法始终是宁愿牺牲自己,也要弥合两方。然而,难以弥合的龃龉最终积累成了冲突并爆发出来,难以收场的她只好选择以转学远避的方式谢罪。

这段过往,明石雅自己也是亲历者。尽管比起嘉茂渊子,河内杏叶的关系与她更亲密一些,但在这件事上,她倒也并不认为留在霞高的这些人——嘉茂渊子、鹰司贵以等人有什么不是。尽管一位堪称挚友的人在距离上远隔,但不时地,从山形,也就是河内杏叶搬去的地方会有一些音讯传回霞浦。明石雅也时常借助现代的通讯工具,和这位故人略作交流。

交流的时候,自然免不了关于异地的寒暄。这次的话题,便由地理的疏隔转向了导致这道鸿沟的那次事件,进而挑起了这样一个问题:河内同学,你恨不得不让你转学,离开你熟悉的环境和友人的那三个人吗?

三个人,便是她的表哥、鹰司以及嘉茂三人。按明石雅猜测的河内杏叶的生性,她应该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是一个冲突:这三个人是她曾经的既得,依她的本性,她对一切既得都难以割舍,更别说产生恨意,就像我们不会去恨小时候曾经玩过的布偶娃娃;但这三个人又是让她失去更多既得的罪咎,理当成为她宣泄负面情感的对象,便如小时候的那个布偶娃娃被证实是诅咒娃娃后我们的眼光。

不过,令明石雅没有想到的是,河内杏叶并未迟疑,而对这个问题即刻作了回答:“我不会怪罪任何一个人。”

“是吗?”明石雅在手机的一端应承着。尽管这个速度让她惊讶,但答案毕竟还在设想之内。尽管错讹了一阵,她还是确定地认为,大概正在山形拿着手机通话的友人,又发动了“归咎于己”的特质吧。

或许在明石雅对河内杏叶知之甚深的同时,河内也把明石看得恨透。在这句应承后伴随而来的一阵迟疑,显然将电话一端的心绪透露给了另一端。“不过明石同学也不用担心,我也没在懊恼自己。说起来,这也是多亏了嘉茂同学的开导呢。”

“嘉茂同学?”明石雅显然被这个名字吊起了兴趣。“她对河内同学说过什么吗?”

“她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我们去机场的那天,看到她已经等在了那里。”

“诶?我记得河内同学家里把这件事情藏得很紧啊?”在明石雅的情报中,她还是在河内杏叶乘坐的航班到了山形后,才从河内报平安的短信中得知这一情况的。在后续的追问中,她知道了河内同学家为了躲过那个寄生的男亲戚,才选择了保密。不过,明石雅心下也没有太多疑虑。毕竟对方是嘉茂渊子,一个不经意的破绽,便能让她窥知无数隐秘。河内很可能便是露出了这样的破绽吧。

“嘉茂同学去机场送你了?”

“是的。我们是八点的飞机,在我们七点钟赶去那里时,她已经等在登机口了。”

“如果是为河内同学送行的话,不可能不说些什么吧?”

“真的什么都没有说,唯独送了一束花给我们。”

“什么花呢?”

“花菖蒲。”

“……鼓励与相信的花语啊。这就是河内同学所说的,嘉茂同学的开导吗?”明石雅的语气中透露出些许不满的讶异。“要我说,这件事从情理上看,还是河内同学委屈更大。就算送花,选颜色相近的,也该送表示反省的紫菀或请求原谅的卡斯诺尔吧?如果是我去机场的话……”

显然,明石雅察觉到了问题的所在:嘉茂渊子是什么时候去机场的?距霞浦市区最近的机场也在远郊,这是无法缩短的物理距离。按照正常的从市内前往的速度,最快的交通方式,也就是私家车,也需要一个小时才能赶到。河内家举家迁徙,使用的便是这种方式。嘉茂渊子那天七点出现在了机场,这本来不奇怪。然而,嘉茂家没有私家车,她也没有能够借私家车给她赶路的人缘;机场巴士从市区到机场来回一趟要两个小时,满打满算也得在五点之前乘上去。然而巴士直到六点半才会首发每天的第一班,这也是不可能赶上的。

明石雅是个富有对问题的探求心理的人。一旦发现的值得推究的疑点,便非得把牛角尖钻个透彻。这一点,与几乎不会把疑点当成疑点的嘉茂渊子倒是截然相反。于是乎,在电话的那头,河内杏叶显然明白了自己的友人又陷入了思索。思索一旦专注,便会忘却外物,这是颠扑不破的至理。她默默地等待了一阵后,悄然挂断了电话。当然,明石雅并未发觉,依然沉浸在思维的发散中。

她为何会思索呢?自然是发觉了难以解释的矛盾:嘉茂渊子如何在七点钟赶到机场的?本来可以很正常地解释为她在前一天的晚上便赶到机场,然后休息一晚,但两个常识性的问题使得这个猜测站不住脚:一是她手里的花昌蒲。这种花保鲜期很短,从低温冷藏的环境中取出后,过了四五个小时品相就会不堪入目。嘉茂渊子十分讲究礼节,决不至于拿一束品相衰败的花昌蒲去送给即将远行的人。机场附近没有鲜花店,她手上的新鲜花昌蒲,又是她临时折去花店的明证。

第二个问题是嘉茂渊子等待的地点。机场的面积很大,航站楼入口也很多。在不互通消息的情况下,确定河内家从哪一个入口进楼,估计嘉茂渊子也没有这个本事。所以,她为了确保能遇见河内同学,等在了登机口附近。然而,这却引发了一个问题:虽然在事先发给的机票上写明了航班大致的起飞时间,但具体到哪个登机口登机,却是必须在到机场,经过一系列程序,拿到登机牌后才能知晓的。明石雅自己也坐过飞机,知道相应的情报。她可以肯定,满打满算,嘉茂渊子在事先能推究出的,充其量也就是机票上的信息。登机牌上的更具体的情报,无论如何不是能事先预测到的。

当然,明石雅还找到了第三条理由,那便是她曾在前一天晚上十点,和嘉茂渊子有过通话。那是她、江之岛桐华和宇野奈惠,和嘉茂渊子的一次远距离群聚通话,内容依然是惯例的交流学习和讨论新近发生的那起大事件。从内容上看,嘉茂渊子的言谈一如往常,她又找出当时的记录听了听,也没有人在户外或是公众场所特有的那种嘈杂的环境音。可以肯定,她当时还在家居环境之内。若是在那次谈话后再赶赴机场,可就没有多少时间给她休息了。她又习惯了早起,总不可能以一副不修仪容的状貌去给河内同学送行吧?

经过一番梳理,问题反而又变得复杂了。从晚上十点到次日七点的九个小时里,嘉茂渊子是如何同时完美地做到以下几件事的呢?一定时间的睡眠,从市区赶到机场的长程,绕远路买一束新鲜的花昌蒲,还要探问出那趟航班的具体登机口。算上中途衔接的时间,留给嘉茂渊子的时间绝没有九个小时。

明石雅也知道嘉茂渊子的住处,她不惜用铅笔对着地图上圈出的几个坐标——嘉茂家、机场、沿途所有路程较近的花店一一用尺子丈量了起来,试图寻找出最短的路线。最终她得出了一条结论:若是嘉茂渊子从十点结束谈话后立刻睡四个小时,两点钟爬起来出门,并且那时候还正好有出租车能载她去花店的话,倒是能勉强赶上这段绕行花店的远路,从而在六点四十赶到机场的。但据宇野奈惠说,嘉茂渊子向来是个运气背到极点的人。两点钟这个时侯出门,立刻就有出租车的可能实在太低。并且,向来把事情往坏处预测的少女,敢孤身一人在夜间,违背规定去坐出租车吗?

明石雅最终放弃了对嘉茂渊子行踪的猜测,这对她而言实在太过夭矫。这时,她才反应过来,河内杏叶那边的电话早已挂断。她不好意思地复信致歉,这对对方来说,无异于是从思考的漩涡中挣脱的讯号了。待到江之岛同学回短信,问及“可有了思考结果”的时候,得到的也只能是明石雅自承“不如”的感慨。

“嘉茂同学和我说过,如果明石同学问起这段事情,或许很有可能便在我的行动轨迹上犯难呢。”又一次复恐匆匆说不尽而展开即时的通话后,河内杏叶的发言让明石雅又一次感到了那个她正在好奇的对象思维的可怕。“不过,明石同学或许还应该把眼光放得更开一点才是呢。如果单单是一束从花店临场买来的花昌蒲,便如你所说,终不是很适合那个场景,也不至于能起到太多的作用吧?”

明石雅猛然反应过来。嘉茂渊子也是一个时常反省自己,并且经常会感到莫名自责的人。就在她为这件事的结果自行寻找救赎的时候,事件的另一位当事人——本来站在嘉茂和河内的对立面,却同样是被欺骗的受害者的鹰司贵以,送给了她一枝花昌蒲。这件事在前一天晚上的集体交流中被宇野奈惠所提到。也就是说,鹰司贵以已然不再站在对立的立场,而是表示了对嘉茂渊子的理解和支持。在昨晚,宇野奈惠似乎还别有深意地强调了,鹰司贵以似乎变得“很粘渊子”了。联想嘉茂渊子“其实是个百合”的传言,明石雅不由得莞尔一笑。

然而,笑意还没冲出本来合拢的唇齿,便已经戛然而止——因为明石雅忽地想到了之前问题的答案:嘉茂渊子完全可以不以自己家为出发点。既然那一天,鹰司贵以特别地“粘”着她,或许,此时的她便正在鹰司的家里吧?明石雅之前也陆续收集到了鹰司作为旧华族,家址也是在远郊,并且每天也是乘私车上学的情报……于是,一切豁然解通了。

嘉茂渊子当天便住在了鹰司家,然后第二天,和鹰司贵以一起去给河内杏叶送行。有这位同行者,自然便有了私车的条件。鹰司贵以能送一枝花昌蒲给嘉茂,自然也能再拿出一束给河内。至于打听飞机航班的登机口,时间既然充裕了,对于嘉茂渊子便不过是手到擒来的小事。而带着鹰司贵以前去,并撮合她们两人和解,这才是河内杏叶所说的“开导”所在吧。

“看来明石同学又被嘉茂同学算中了呢。”莞尔的声音换作了从电话的彼端传来。“我当时在机场,也向她们询问了如何获知我的情报并请她们保密。不过,嘉茂同学却特别嘱咐了,如果明石同学事后在这个关节上推究起来,也只要提示到这里就够了。”

明石雅意识到,在嘉茂渊子的眼里,自己的思维能力毕竟高着别人一筹。不过,她终究还是没有忘记这次交流的正题。在向河内杏叶提问后,她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这样的答案:

河内同学认为,嘉茂渊子虽然嘴上从不饶人,但在私底下,也在为她认为的有价值的行动付出努力。然而,她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总是不想将自己的努力告诉他人。或许,她更看重别人无意间察觉到她的付出时所表现的感念吧。

“河内同学还是把话说得太场面了。依我看,还是宇野同学的评价一针见血。”这一次没有外人,明石雅终归让自己的笑意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声音。“说到底,还是傲娇啊。”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