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受访人 若叶青

作者:名和行年 更新时间:2016/3/18 12:22:06 字数:4025

到头来,明石雅还是发现,高仓缘前辈所说的“‘糟蹋’了北星良子”也不过是对嘉茂渊子用推理能力吸引旁人的一句调侃。起先,明石雅产生推究嘉茂渊子的兴趣,便是她始终在质疑自己的推理能力。然而随着调查的深入,她发现,调查对象普遍对嘉茂渊子的推理抱有好感。这让她越加诧异:既然这么多人都接受了嘉茂渊子和她的能力,那为什么她还要质疑这个能力呢?

她也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嘉茂渊子,得到的回答是这样的:“假设你是一位分析师,在从战场上归来的伤兵们那里进行调查。从他们中弹的伤口分布得出这样一条结论:他们双腿部分的中弹分布概率最大,下一代防弹衣应该着重加强这方面的防护。请问这个结论是不是正确的呢?”

明石雅自然明白,嘉茂渊子的答案肯定是“错”,然而在她看来,这个分析过程找不出破绽所在:既然是根据弹伤分布概率得出的结论,那便应该就是正确的才对啊。但她更清楚,自己在嘉茂渊子面前说不了谎,于是只好这样回答:“我知道嘉茂同学肯定会说‘这是错的’,但我并不知道它错在哪里。”

“这就是原因所在。错的地方在于调查的对象。任务是调查致命部位,样本却是从战场上活下来的那批人。真要去调查的话,尽管有些恶心,还是得用那些牺牲者做样本才行。”

明石雅并不是宇野奈惠,嘉茂渊子举这个例子的弦外之音她很快便能明白:自己调查的对象有些偏差。“受过嘉茂渊子影响”这个大前提没错,但自己找到的那些受访人,却大多位于“受到积极影响”这个进一步限定后的人群。然而,受到嘉茂渊子消极影响的人又都不在嘉茂渊子的身边,这对明石雅又是一个挑战。就像刚才的例子,无论活人死人,检视中弹部位倒是无所谓,但调查的如果是“某种毒药的毒效”,这种问题又该如何向生效的死人打听呢?

于是她很快更改了自己的计划,将寻访目标变更为那些“不为外物所动的人”身上。这个条件筛出的第一个人选是若叶青——在二年级人所共知,却都避忌的一匹孤狼。

若叶青是个随离异母亲再醮的拖油瓶,因而家庭氛围并不如何偕穆。她本来热衷写作,在中学时出版过一本颇具灵性故事集。但因为家境压迫,她逐渐丧失了那份灵性。她还有一位离异前的亲姊若叶红,也是个智计过人的角色。她为了逼着自己的妹妹继续创作,无所不用其极,手段很是极端。但失去了灵性的若叶青已经变得逆来顺受,在这些压力的逼迫下变成了一位闭锁心扉,在学校里总是一个人看书的孤独者。

在一次事件后,嘉茂渊子走进了这个人的生活。她帮助若叶青解开了周围人冷眼而甩给她的黑锅,又向她阐明了她姐姐的真意。现在她寄住在了姐姐的单间公寓生活,并重新开始了创作。尽管嘉茂渊子有恩于她,但平日里的若叶青,依然是那个不问外事,一心闷坐着看书,与周围和身边人格格不入的冷美人。

要接近这样的人,还问出那么个问题实在是相当困难,明石雅自己也不敢轻易尝试。她最后决定的方式,是类似于笔谈的,将一封讲述前因后果的信放在了若叶青的鞋箱里。在不久后,她打开自己的鞋箱时,收到了似乎是回信的东西。

“明石雅同学:顷奉惠函,盛意可感……”若叶青确如预想的一般,给人冷峻而难以亲狎的印象。在信中,她客套地回应了明石雅,对那个“如何看待嘉茂渊子”的问题,她给出的答案是这样的:“嘉茂副会长并未因为我的拒却态度而走近我,并且带着我朝着积极的方向走了几步,这让我很是感念。但我也认为,嘉茂副会长的方法也未必是最好的。有言道‘水流千里,终归大海’。有些事情,或许存在更好的应对方法也说不定。”

似乎是预感到了明石雅会对这个答案感兴趣,接下来的篇幅里,若叶青这样承启:“我也并非是对嘉茂副会长的做法表示质疑,在当局者迷的环境下,嘉茂副会长往往能想到出人意料的行事思路,也的确获得了高于一般期望的结果。然而,事后想来,嘉茂副会长所采用的方式又往往还有无法令人满意之处。”

明石雅用她知道的,若叶青的唯一过往印证着这个说法。当时,嘉茂渊子强行介入了她和她姐姐,若叶红的交涉,并且用极度晦涩,等同于是有意瞒着若叶青的语言介绍了她为若叶青所做的事情。若叶青在事后想必也会疑惑:为什么不在当时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呢?或许这就是她认为嘉茂渊子的做法还不够尽善尽美的原因吧。

信上继续写着:“有一个事例可以作为我这个观点的说明。我在结识嘉茂副会长后,不时会借阅她家的书。一些书上,时常能看到她的批注。有些是对一些生僻名物的解释,有些是她认为可资利用的观点或方法。但也有一部分,是她对于书中某些情节的看法。我的阅读兴趣较多的是叙事作品,曾经在一本书上,记载了这样的情节:

“有一个名为雾山的男青年,因为失业而在落拓迷茫。一次,他在小巷里闲逛,无意间发现,走在他前面的是一对挽着手的男女。这时,女方的挎包里掉出了一个钱包,而他们并没有发觉。迫于生计的雾山昧着良心将钱包藏了起来,里面果然有不小的一笔钱。

“故事里的雾山心里是这样想的:这样招摇过市的男女,女方一定来路不正。说不定这笔钱便是用肉体从某个金主那里交媾而来。于是他在心里,对收下这笔钱也没有怀着多少愧疚。他回到家里,将这笔钱放在桌上死死盯着。脑内在不停地谋划着要不要把它花出去。最终,‘既然是天降的横财,何不及时行乐’的享乐思想占了上风。他换上为数不多的,还算体面的衣服,揣着这些他认为不义的钱去了花街。

“雾山毕竟胆小怕事,没有来过这些声色犬马的地方,以至于他在这里明显地表现出不适应。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走进一家夜店,壮着胆子向女将点了一个陪侍。然而,他在房间等待,陪侍出现之后,妖娆的体态和言辞却把雾山吓得夺路而逃。”

故事的讲述就到此为止,明石雅感觉有些不妙。这种情节,面向未成年人的读物是不可能有这些东西的。就算是嘉茂渊子言谈中提过的那些浮世小说,也不至于是这种情节的事发背景。“难道嘉茂渊子背地里在看一些见不得人的庸俗文字?”这样的想法萦绕在明石雅的脑中。但她还是迅速让自己冷静,继续看着信上若叶青的讲述:“在故事书的页面上,嘉茂副会长作了这样的批注:雾山的做法有失考虑。既然怀疑失主女性为游女,那么捡到钱包的时候,若能记住失主大致行进方向,终不至于在会面时造成尴尬。”

“明石同学,读到这里的时候,你会在想,为什么嘉茂副会长要这么说吧?故事的真相是这样的:雾山所碰见的游女,就是捡到的钱包的失主。便是自己因为失业而离异的前妻。前妻的家境雾山也知道,非常的窘迫。而且,雾山立刻理解了前妻沦落风尘的用意——出卖肉体赚取糊口的费用。雾山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非常愤恨,回到家后,便一直借酒浇愁。她日渐长大,能够独立生活的女儿也离开了她。现在,已经不知道雾山在哪个不知名的地方沉沦了……

“然而,这并不是我认为的最好方式。尽管嘉茂副会长也是以一个事外人,并且是事后诸葛亮的视角在分析这件事。嘉茂副会长给出的‘让雾山捡钱包前多看一眼’的建议并不十分靠谱。在没有完全了解雾山这个人的时候,这样断言未免还是流于‘马后炮’。以我看,即便是事后,雾山依然可以选择匿名的方式将钱包不着痕迹地处理掉。他昧着心收下也好,偷着交还也好,总之,既然认识那位当了游女的前妻,终归要给对方一个明白的交代啊。尴尬的离去,没有下文,对这位前妻也是很大的折磨吧……

“不好意思,措辞似乎有些怨怼了。总之,感谢你能看到这里,匆忙之间,成文无暇顾及章法,还请见谅。”

“于是,嘉茂同学,若叶同学是这样评价你的批注的。”找了个时机,明石雅向嘉茂渊子谈起了借阅的书籍中的批注,然后又扯到了若叶青的评论。自然,她也没有指望自己这个借口能在嘉茂渊子眼前隐瞒住自己的真实意图——探听若叶青这个事件的真意。毕竟,这起事件如果出现在故事里,那便并不是她们适合接触的内容了。就算嘉茂渊子家藏这种书,那么她把这本书给若叶青阅览,便是欠考虑之举了。

“我问这么几个问题,明石同学,你就可以很快明白真相了。第一,雾山在夜店见到游女的面产生尴尬并不奇怪,然而为什么雾山会认出她就是白天丢钱包的那个人?如果他在白天就认出了游女,为什么没有当场尴尬呢?第二,这个故事里,雾山为什么会在捡到钱包后产生那一系列的心理斗争?既然早就定好了这笔钱来路不正的轻蔑态度,那么行动上更应该考虑的是‘怎么花这笔钱’而不是‘要不要花这笔钱’。第三,作为一个故事的结局,渲染一个人物的落魄,手段繁复多样。之前虽然交代了他已离异,但没有交代他更具体的家庭状况。那么,在没有叙述的情况下,为什么要在后来刻意多出一个雾山的女儿呢?难道刻意为了渲染气氛,就平白增加一个故事的人物吗?”

“所以,真相莫非是……”

“应该就是你所想的‘莫非’,明石同学。”嘉茂渊子长叹了一声。“为什么若叶同学评价我的做法不好?或许便是因为我更多的还是考虑‘雾山如何更利己地操作’,而不是她所期望的‘如何在事件中保全更多的人’。显然,若叶同学更倾向于那位受害者游女。从种种迹象来看,以及若叶同学喜欢用讲旁人故事的模式叙说自己的经历的习惯,我的猜想便是,雾山的故事便是若叶同学的父亲的经历。”

若叶姊妹的父母离异后,若叶红跟着父亲,若叶青则跟着母亲。母亲再醮同样不幸,以至于她必须从事这种下作的勾当补贴家用,这一点,若叶青也是知道的。这也是她为什么非常排斥她家境的缘由。若叶红已经大学毕业,在看到父亲那般模样后,也自行离开了父亲居住。尽管真实的结局无人知晓,但,也和故事里的雾山相去不会太远吧。

“那么,嘉茂同学,你接不接受若叶同学对你的评价呢?”

“算是接受一半吧。如果站在事后诸葛亮的视角,我接受这个意见。然而,我不接受的一半的原因是,如果你要做出什么决定,必须和当事人保持一样的视角,这样做出的决定才有参考意义。话题又可以回到那个研究中弹部位的统计上,如果你在上帝视角,听过我的解释,你一定会觉得那个真实的故事中,从伤兵那里搞统计的分析师很傻。然而在当时,作为一个没上过战场,没闻过血腥味的人,能这样站出来承担统计的任务,我已经认为他很值得尊敬了。”

“那也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嘉茂渊子没有说什么,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了两本书。一本是《北浦题吟稿考据》,作者是嘉茂渊子;另一本是《细流清去》,作者是若叶青和若叶红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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