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普林斯顿）
距离。
自她离去以后，我便开始想要和人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我也开始有意识地淡出其他友人们的生活。
我开始婉拒掉老朋友的聚会邀请，我开始装作生活忙碌，闲时独自窝在房间捧一本没有意义的工具书，背诵里面那些兴许一辈子也用不著的内容，好让知识充满我的脑海，好让知识麻醉我的心绪，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力量不足以背负太多伤悲，所以在一开始时就情愿少拿上一点宝物。
但我两年间对友人们的淡漠却形成眼下的窘迫。
因为腻人的小古山，我不得不去拜访一位相熟的故人。
然而，大部分故人们都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和我失去联络了，其中又有一些早已由莫波里斯城搬回较为安全的联盟内地，而说到那一些真的熟到难以割舍的朋友却都是神出鬼没的大忙人，一时之间想要带古山和他们见面只怕并不现实。
正因为状况如此，我便只好带著古山来到蛇屋拜访凯撒家的科维纳。
作为一名长寿种，科维纳是我比较愿意保持联络而不敢太过接近的一号人物，因为足够地不把死亡当作一回事，她可以很淡然地接受任何人的逝去，她常常说自己是一尾毒蛇，从来就只懂得婉蜒前行，也冷血得懒得把过去的回忆逐一记住。
对我而言，她或许是一名十分理想的友人。
但她关心朋友们的方式却非常恶搞。
像是孟儿以前问她借钱延续石头屋时，她就曾经用上了一些不太好听的言辞，其中不乏一些对于前任会长的人身攻击，那闹得孟儿她十分不高兴，也使得蛇屋和石头屋之间多了一层隔膜。
不过，在我看来，科维纳还是挺疼惜孟儿的。
不然，她也不会在那个艰难的时候还把钱低息借给我们。
故此，我们当后辈的，其实是理应事事敬她三分。
“科维纳，蛇屋近来一切好吗？”
“有什么好的不好的？还不是只有阮一个孤家寡人而已？”
科维纳轻笑起来，嘴巴暂离长长的烟枪，语气似自嘲，也似毫不在乎：“阮生了三个女儿，结果三个女儿都是没有心肝的赔本货，大女儿一天到晚就腻在商会那儿追女神，二女儿十年前出了门说要寻找世界的真相，也不知道死了没有，小女儿啊──”
科维纳后知后觉地眨了巴眼，说道：“小女儿早年到黑暗联盟留学去了，上个月寄回的家书听说是要回到蛇屋来，然后似乎因为某个愚蠢的原因，所以说要到你们公会当一阵子实习冒险者，如无意外，再过几天应该就会来到你们公会报到的了。”
科维纳的女儿！？
虽然已经好久没有见过科维纳的小女儿了，但自她母亲和两位姐姐的悲剧性格看来，这一位三小姐也恐怕已经成长为了一个难搞的奇葩，我完全可以想像得出当孟儿或海老在听见凯撒这个姓氏之后会流露出怎么样难看的表情，那大概会是一个吃到了烂葡萄的概念。
而身为当事的母亲，科维纳却也是几许唏嘘：“嘛呐，我们家的情况你们也明白的，反正多莉丝她的脑袋是有点儿秀逗失常的，如果她在你们哪儿做出什么奇怪的行为，你们就适合容忍一下，不要太过刺激她，要不然她疯起上来，阮也不知道她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但现在我们公会的怪胎已经不少了。”我苦笑说道。
“怪胎？我们公会有什么特别的怪胎吗？”此时，古山闪亮著眼神问道。
闻言，科维纳一边抖落烧完的烟丝，一边笑说：“也确是比较多了一点奇怪的年轻人，譬如说那只蓝毛狐狸和亡灵法师就足够令你们烦恼，但你也懂得，石头屋要的正正就是她们这些不要命的怪胎，而不是那些步步为营的闷蛋。”
一共跟随了三代会长的我自然是识得石头屋背后的真义，也明白脑袋不正常的冒险者是愈多愈好，而以目前的情势看来，只要再多一两名像是拉芙坦她们的强者，我们这一代也许便有机会派出首支强力的搜索队，把扩展文明视野的使命延续下去。
对石头屋而言，一百个白金级冒险者也抵不上一个不怕死的亡命之徒。
“她们都是很有活力的新生代，白夜非常有执行力，拉芙坦的心志坚定，而我在ViVi身上也看到了冒险所需要的不确定性，但要供养她们这些小坏蛋可不是简单一件事，尤其是ViVi，她的心性比白夜更难猜测，就好像很多个人格共享著一个身体。”
科维纳好看地笑了起来：“对于那只蓝毛狐狸阮也是挺好奇的，所以稍为动用了一些手段调查过她，她并不比白夜安全，但至少没有白夜聪明，她有十四次坐牢记录，有非法入侵民舍，也有盗窃、抢劫和刑事破坏，而有趣的是，她手下的对象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你的意思是……她是一个好人？”我问道。
科维纳乐呵呵地笑了起来：“阮不知道她是不是一个好人，但和白夜不同，她的行为还不至于会令孟儿丫头无法容忍到要把她宰掉，而且她的行动目标也很明显，她只是想要看见人们脸上各式各样的表情，透过各种方法来掌控他人的情绪能够给她带来庞大的满足感。”
考虑到科维纳背后的财力，我也不为她查探出的事物感到过于讶异。
「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这就是她们凯撒家在历史上留下的光耀写照。
在智力方面，她与白夜同样可怕，但她要比起白夜却是更为令人心安。
毕竟，她就是一只整天冬眠在蛇屋的贵妇蛇，一年也不知道有没有出门一次。
“对了，差点不小心忘记了，你们家的老爷子前阵子回来找过阮了，看他灰头灰脸的样子，最近的日子似乎过得不怎么好，他老得阮几乎要认不出他来，下次见面的时候，阮劝你们还是快点把他捉回石头屋养著，要不然寿终正寝，你们都不知道要到哪里帮他捡尸去了。”
老爷子？
前前任会长吗？
他回来了莫波里斯城却没有来找我们？
还是说……
“他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找上你？”
“猜得好，但没有中。”
科维纳翘起大腿，摆出一副小孩子根本把持不住的曼妙姿态，愤然骂道：“阮本来也以为他是来给阮提供什么重要情报的，可没想到他大老远由黑暗联盟跑回来，竟然只是为了给阮带来当地的土特产，而且还是那一种辣到极点的死人麻婆豆腐，搞得阮点没有忍住把他宰了！”
想起孟儿他爷爷的性子，我不禁会心微笑：“科维纳请莫要见怪，会长爷爷他就是这么单纯的笨蛋，再说人老了，他脑子可能也不好使了，路上见到了好吃的，便想著带回和你分一杯羹，就是这一份横越光暗禁地的友情也该是够你消气的吧？”
科维纳风情万种地一反白眼，嗔道：“气没消，肚子倒是拉了半天，那豆腐有剧毒。”
「要让一只半梅杜莎吃到坏肚子，会长爷爷的豆腐不普通呀……」
「不过，为何爷爷他回来了也不回家看看？」
联想到这一层，我由不得一阵失落。
会长爷爷他再怎么健忘也不至于忘记回家的路。
他不回来是因为不想回来。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乖乖听大人们讲说话的古山举起手来，一副好奇宝宝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刚刚被大白蛇吓得快要尿裤子的小孩，她活泼地跪在沙发上，远远地往著我的方向探出大半个身子，用著响亮的声叫喊问道：“会长爷爷？大姐姐你们说的到底是谁呀？”
古山的嘴巴是蜂蜜一样甜的。
一声娇滴滴的大姐姐顿时就把上百岁的科维纳逗得眉飞眼笑：“小古山不愧是咱们石头屋的明日之星，一张小嘴巴就是诚实就是懂得说话，但讲到你们会长爷爷，那又不是一天半天可以交代清楚的过去，阮看你还是等到回到石头屋之后再问问你的安妮姐姐吧？”
无疑，科维纳她已经看穿了我的心思，也暗示了她不同意我的做法。
她在把我古山塞给我。
但这时我却又偏生找不出半个拒绝的理由。
在古山天真无邪的期待目光中，我只好继续饰演我的知心大姐姐，微笑颔首。
而瞧见古山成功攻上城墙之后，科维纳这座云梯也对我露出了恶趣味的笑容：“好了，一大清早的，我们就不要尽说那些老古董的话题了，难得小古山登临敝舍，阮这个当主人的也合该拿出一些好东西来款待你们，而在我们蛇屋，最好的宝贝自然就是地狱眼镜蛇了。”
语毕，二楼客厅的窗外就飞来了一只三米高的巨鹰，巨鹰没有跑入屋内，只是由窗口往屋内丢下一物便拍翼飞走，而那被丢落的物体乃是一只有九条尾巴的色彩斑烂的大蛇，纵然蠢如我们的古山萝莉也马上能意会到这就是科维纳方才所说的地狱眼镜蛇。
“蛇──是蛇！”
也不知道是不是科维纳全心设计，这超规格的大狱眼镜蛇竟然又一次命中在古山身上，只见双马尾萝莉脸色一白，双手死死抵住巨大蛇头，然后两眼一反，便被华丽丽地吓昏了过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