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幕 一个时代的结束(2)

作者:飞堡奇人 更新时间:2016/6/22 22:38:48 字数:5479

II

共和历三年霜月11日(1794年11月31日),巴黎,协和广场。

“……”

夏尔•亨利•桑松,刽子手世家桑松家的第四代家主,站立在断头台前,看着那锋利的刀刃,一言不发。

他的手中,拿着一束白玫瑰。

而原本吵闹的协和广场,此刻却静的可怕。

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天色接近傍晚,另一半的原因则是因为自恐怖政治结束后,需要被处决的人数大大减少,基本上只剩下刑事犯了,所以自然不如过去那般热闹。

这种沉默,很快就被人给打断了。

“哟!桑松!”

从桑松的背后,传来一声轻快的女声。

“今天你的工作应该都做完了吧?不去喝两杯?顺便到红灯区玩它一趟?要不然,就到我床上玩一个晚上?我可是有很多花样的,一直憋着对下面可不大好哦?嘻嘻。”

“我可没那种闲情雅致。”桑松转过身来,看了一眼身后的少女,“乞丐女王……或者说,萨德侯爵?”

桑松的身后,站着一名高挑的灰色散长发少女,这名少女看起来大约在二十三岁到二十五岁左右,身材前凸后翘,脸蛋妖艳,衣着不但是大胆使用红绿等鲜艳色彩,同时其使用的布料也是少的可以称的上放荡的境界,那黄绿两色的怪眼双瞳,随便抛一个媚眼都能令无数男子折腰。

这名少女,便是巴黎有名的色情小说家兼“精神病人”的唐纳蒂安•阿尔丰斯•弗朗索瓦•德•萨德,世人以其爵位,通常称她为萨德侯爵。

她还有另外两个不为人知的身份。

一个,是统领整个巴黎所有乞丐的乞丐女王。

另一个,则是秘密的沙龙团体【La

partie de thé de crazymen】(法语:狂人的茶会)的组织者之一。

而桑松,同样也是该结社的组织者之一,自然对萨德侯爵十分熟悉。

“又从疯人院里跑出来了?”桑松微微一笑。

“切!”萨德侯爵不屑地摊手摇头,“连巴士底狱都关不住我,那些个疯人院算什么?”

“要不是你对着外面游行示威的群众造谣喊说‘他们在这里杀犯人’,本来和平的示威群众怎么可能会拿起武器冲去进攻巴士底狱?”说到这里,桑松叹了一口气,“不然也就不会发生接下来的那些惨事了……”

“哈哈哈哈哈!”萨德侯爵叉腰大笑,“你这真是短见,当时的法兰西王国早就是堆满了火药桶的火药库了,我只不过是有幸划了一根火柴而已。就算不是我划火柴,别人也会。而我也不过只是利用这个大潮帮自己脱身牢狱之灾罢了。至于之后发生什么,那都是当权者的问题,与我何干?如果说我划火柴有罪,那组织那次和平示威的梅丽古尔岂不更有罪?”

“喂喂喂!说谁的坏话呢!”

桑松和萨德侯爵闻声望去。

只见一名头戴红色小帽,身着有些污渍,但还算整洁的蓝白色连衣裙,腰间别着把手枪,有着褐色短发橙色双眼的少女,正双手叉腰地盯着两人,似乎十分不满萨德侯爵的发言。

“哦!梅丽古尔!”萨德侯爵笑着向她挥了挥手,“来得蛮早的嘛!”

“自从罗伯斯庇尔被砍头之后,不用东躲西藏,自然来的早。”那位少女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还有,某些人的嘴太贱,不好好看着可不行。”

“哈哈哈哈。”萨德侯爵笑了笑,“从原来雅各宾派的尖兵转变为雅各宾的追杀者,你这个人也太有意思了,安妮-约瑟夫•戴洛瓦涅•德•梅丽古尔。”

这名少女,便是大革命时期赫赫有名的女权主义者安妮-约瑟夫·戴洛瓦涅•德•梅丽古尔,同时也是著名的交际花,歌手,以及间谍。

“那个是自然的。”梅丽古尔漫步走到萨德侯爵右边,“我早年早就提醒过罗伯斯庇尔,如果哪一天雅各宾也开始仗势欺人了,我也一样会站出来反抗。”

“说得好!”萨德侯爵竖起大拇指。

“不过现在的督政府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名个高的男子缓缓走到萨德侯爵的左边,这名男子有着散乱的密发,一身像是劳工装束的深绿色服饰,面相看起来朴实,但双眼的眼神却尖锐无比,直射他人心弦。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头上,戴着一顶绿色的报童帽,看样子像极了未来数百年后一个名叫切·格瓦拉的人,“搞什么自由化,取消罗伯斯庇尔制定的限价法,导致现在物价腾飞,财阀当道,民不聊生。”

“你也来啦,弗朗索瓦•诺维尔•巴贝夫。”不论是见到谁,萨德侯爵总是面带笑容,“或者说,格拉克斯•巴贝夫?”

此人,便是最近有名的因积极提倡完全的经济平等的激烈政策而屡次被捕的问题人物,极左组织巴贝夫俱乐部的创立者,弗朗索瓦•诺维尔•巴贝夫,不过他本人经常自称自己为格拉克斯•巴贝夫。

“世人仅仅只是看到罗伯斯庇尔残暴的一面,却没有看到她公正的一面。”巴贝夫继续说道,“废除奴隶制,解放殖民地,摧毁贵族体系,平均土地,普通选举,限制物价,垄断禁止,劳工保障,财富平等,每一项都是利国利民的伟大政策。不能仅仅只是因为她残暴,就否认她的一切。”

“可她的残暴足以抹去她的一切贡献。”梅丽古尔反驳道,“她的所作所为除了让这个国家更为混乱外,毫无任何益处。特别是她屠杀异己的行为,即使是王政时代也无法比拟。”

“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必须要用铁腕手段才能保证国家的安宁,这是非常时刻,不能用平常的方法来。”巴贝夫斜了梅丽古尔一眼,“不然像吉伦特派那样搞妥协?搞不好保王党不用一枪一炮就能大摇大摆地走回巴黎。埃贝尔一党的家伙,除了反对就是反对,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纲领,只知破坏不知建设。丹东就更搞笑了,就知道和稀泥,根本没有从实质上解决任何问题。这个国家早就病入膏肓了,必须要用猛药才能救治的好。”

“可这剂猛药已经变成毒药了。”梅丽古尔还是无法同意巴贝夫的看法,“想想旺代,想想里昂,旺代地区的游击战在卡特利诺战死后依然没有结束,而里昂更是未能从那次大破坏中恢复,仅仅只是因为意见不同就大肆屠杀异己,这是暴政。”

“你——”

正当两人争吵不休的时候。

“喂,大家伙们来看夫妻吵架哦,赶紧画下来。”

“都从百年后的未来来的人,咋火气比我们这个时代的人还烈?”

“谁特么是夫妻了!!”

梅丽古尔和巴贝夫两人迅速扭过头去。

只见两名年轻的男子站在他们身后。

一人,浅褐色的短发柔顺而又整洁,但他那张还算俊俏的脸庞和较瘦的身体上穿着的贴身的深黄色的衬衫,长裤,以及外衣上,都沾满了五颜六色的颜料痕迹,再加上他手中的画板和画笔,一看就知道是一名画家。

另一人,穿着深褐色的衬衣长裤,以及有着由深浅两种褐色相互交错而成的格状图样的短披风,他的头上,带着一顶褐色的高筒帽,双手戴着白手套,嘴角叼着一根木制烟斗,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哟!大画家大卫和大侦探维多克。”萨德侯爵友好地挥了挥手,“最近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新作或者新案子?”

“新作嘛。”那位被称为大卫的画家笑了笑,“《罗伯斯庇尔被处刑的瞬间》这幅画我才刚画完,虽然比不上《马拉之死》,不过至少会是大受欢迎的。虽然本人更喜欢画风景。”

“老样子,再加上保王党间谍组织朱利安党以及雅各宾派残党,估计得更忙了。”那位被称为维多克的侦探将嘴边的烟斗拿开,吐了一口烟,“不论是哪个时代,刑事罪犯是永远灭绝不了的。要是上面那群人能把处理所谓‘政治罪犯’的精力放在治安上,法兰西早就一片太平了。”

那位画家的全名叫雅克-路易•大卫,新古典主义画派的奠基人,同时也是名画《马拉之死》的作者。

而那位侦探的全名叫佛朗科斯•尤根•维多克,是全世界第一位侦探,现在巴黎警察局的大红人。虽然有传闻此人原先是逃犯,甚至可能他的本名也不叫做维多克,但有警局的人护着,谁也不会自讨没趣。

“你们在讨论罗伯斯庇尔来着的?”大卫将手中的画板夹在右臂与身体之间的缝隙中,看了看两人,“罗伯斯庇尔那完全是失控了,要是马拉还活着的话,她绝对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不。”将烟斗放回嘴边的维多克拉了拉帽檐,微微一笑,“无限的权力会让人堕落,罗伯斯庇尔也只不过是误入其中的倒霉蛋而已。”

“也是啊。”大卫点了点头,“任何人,要是获得没有制约的权利,就算是圣人,也会最终腐朽。”

见这两人说的在理,梅丽古尔和巴贝夫也不得不点头表示同意。

“或者说,罗伯斯庇尔的命就该是如此呢?”

“只不过是刚好到了要她退场的时候。”

又有两名少女,出现在了断头台附近。

其中一人,身穿宽大的黑色长袍,黑色长发之上戴着一顶注目的黑色圆锥帽,虽有着洁净的浅红色双瞳,以及一张姣好的脸庞,但那惨白的脸色还是足以让人吓一跳。她的这副样子,像极了传说中的魔女。

另一人,身着灰色的哥特式衣裙,褐色的头发绑成盘发状,深蓝双瞳,脸庞虽好看,但过于面瘫,显得有些冷淡。值得一提的是,她身前披着的白色围兜上,沾满了各种类似粘土一样的可塑性材料的痕迹。

“勒诺尔芒,杜莎夫人。这样一来,咱们【Huit crazymen de la partie de thé】(法语:茶会八狂)。算是集合完毕了。”萨德侯爵十分欢迎两人的到来,“不过勒诺尔芒,你说罗伯斯庇尔命该如此,想必是给她算过了吧?”

“正是。” 勒诺尔芒那张惨白的脸上浮现出微微一笑,然后,她从自己宽大的袍子里拿出了四张卡牌。

众人定睛一看。

是几张塔罗牌。

“女祭司,高塔,倒吊人。” 勒诺尔芒说道,“这是当年罗伯斯庇尔找我占卜的时候所算出的未来,罗伯斯庇尔看完后,只是叹了一口气,然后坦然接受。”

“我想罗伯斯庇尔本人估计也预想到了这个结果。”杜莎夫人笑了笑,“所以在处刑前几天拜托我立刻准备好做她蜡像的准备。”

“蜡像做好了吗?罗伯斯庇尔的。”萨德侯爵问道。

“做好了。”杜莎夫人点了点头,“她的那颗被斩首示众的头颅蜡像,现在和丹东,埃贝尔等人的摆在一起。要是到我那里去看的话,估计还以为我把他们的头全收藏了呢。”

众人大笑。

那位看样子像魔女的少女,便是法国著名的女占卜师,玛丽•安妮•阿德莱德•勒诺尔芒,她也是将近现代塔罗牌占卜术发扬光大的人物。而那位身上沾满了可塑性材料的少女,便是法国有名的蜡像艺术家玛丽•杜莎,通称其为杜莎夫人,她以制作栩栩如生的当代著名人物的蜡像而闻名于世。

这样一来,【狂人的茶会】的主要八位组织者,通称【茶会八狂】,便全部集合完毕了。

“不过……”笑后,巴贝夫首先开始发问,“你这套言论,不是太唯心了吗?一切都有其因果在里头——”

“那我请问一下。”勒诺尔芒收起手中的塔罗牌,微微一笑,“要是当年苹果没有砸到牛顿头上,牛顿会发现万有引力定律吗?”

“那是编的——”

“要是萨德侯爵当年没在巴士底狱里对外造谣狂喊,示威群众会跑去进攻巴士底狱吗?”

“那种样子怎么看来都会——”

“偶然之中诞生必然,必然之中诞生偶然。”勒诺尔芒笑着打断了巴贝夫的话,并做了一个总结,“把这两者强行分开是愚蠢的。罗伯斯庇尔的崛起和衰亡,也有着两者相互作用的影响吧。”

说到这里,即便是巴贝夫,也不得不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话说回来,罗伯斯庇尔和她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杜莎夫人看了一眼断头台,“新的时代,怎么也不会是巴拉斯的吧。”

“巴拉斯不过只是一个过渡而已。”维多克双手插在胸前,“罗伯斯庇尔所卷起的这场风暴不会就这么停息下去,我有预感。”

“不是预感,是事实。”梅丽古尔突然举手发言,“再过几年,就会有500万人一脚踏入坟——唔唔唔唔唔!”

梅丽古尔刚说到一半,嘴巴就被巴贝夫给捂住了。

“别在这里随便剧透未来!”

“他们早就知道我们是从未来来的了!剧透了又怎么样!?”

“你——”

正当两人继续吵闹的时候。

大卫却打趣地说了一句:“果然是夫妻,感情极深啊。”

然后他就被两人按在地上暴揍了一遍。

“好啦好啦。”勒诺尔芒来到一旁劝架,待三人不再争吵后,才缓缓说道,“前些日子我通过观察星象以及塔罗牌的占卜,发现不久之后,将会有一位雄主登上法兰西的宝座。”

说罢,勒诺尔芒从袍子里拿出一张塔罗牌。

那张是【4 皇帝】。

“皇帝?”梅丽古尔看了看那张塔罗牌,“是指拿破仑吗?”

“拿破仑?”勒诺尔芒歪了歪头,“从你们未来人所知道的历史,是这个叫拿破仑的人登位成了雄主吗?”

“啊。”见梅丽古尔这副一定要剧透的样子,巴贝夫也自暴自弃了,“而且最后拿破仑战败了。”

“战败?”勒诺尔芒摇头道,“现在我通过各种方式所算出来的结果,是这位雄主的未来还处于迷雾之中。”

“迷雾?”巴贝夫起了疑问。

“可是我们所知道的历史是,拿破仑战败了。”梅丽古尔十分肯定地说道。

“不。”勒诺尔芒挥了挥手,“如果是迷雾,那就说明那位雄主的未来并没有被定下,可能战胜,也可能战败,而你们所知道的,应该只是其中一种可能。”

“可这的确是历史的走向——”

“是站在你们未来人角度上的历史吧。”勒诺尔芒打断了梅丽古尔的话,“但在我们这个时代的人的角度上来看,那是未来,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尤其是数月前当我见到达武的时候,我就知道,那位雄主的未来,还有巨大的变数。”

“达武?哈哈哈哈。”一听到这个名字,萨德侯爵便笑了起来,“听说他因为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而蹲了大牢,然后被强制转入预备役,踢出军队,返回巴黎了。好像现在开了一家咖啡店糊口来着的?一个准将,跑去开咖啡店,也算是奇闻了。”

“不是吧。”维多克愣了愣,“他光靠自己那大房子租出去的房间收房租都能赚一大笔了,怎么还跑去开咖啡店?”

“你这个大侦探也有不察的时候啊?”萨德侯爵微微一笑, “自从巴拉斯上台后,物价腾飞,货币贬值,再加上他被贬入预备役,当然得另开养家渠道。”

“哈……”维多克汗颜了一下。

“这样吧。”萨德侯爵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打了一个响指,“要不然我们下次一起到他的店里去集会?顺便照顾一下他的生意。”

众人均点头表示同意。

就在这时——

“就在那里!!”“站住!!”“又特么跑出来了!!”

只见三名身着白衣,身强力壮的男子,从不远处朝着萨德侯爵的方向跑来。

“疯人院又派人来抓我了,真伤脑筋。”但从萨德侯爵那游刃有余的样子来看,丝毫没有任何感到麻烦的样子,她在原地自转两圈后,便向众人挥手,“那么!下次在达武的咖啡店见!”

说罢,在疯人院追兵的追逐下,萨德侯爵一溜烟地就跑的没影了。

在这之后,其他人也相继告别离开此地。

又只剩下桑松一人,站在断头台前,手执那一束白玫瑰。

“……罗伯斯庇尔,不论你死后人们对你的评价如何,也不论你死后的未来将会如何,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

刹那间,从桑松手中跑出去的白玫瑰,散成成百上千片白色花瓣,飘舞在断头台上。

“一个时代,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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